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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爱情

  下学期,因为对出路的困惑,我们中间出现了许多有意义的事,并且促使我们向着成熟的方向发展。这些问题除了上面提到的吃饭问题,还有以后的生存问题,爱情或者婚姻的问题,甚至还有文学的问题,等等。
  
  李云读初三的时候,他的弟弟在县城读高一。李云很不愿提这件事,那时她已经是第三次读初三了。
  
  那个夏天,她和我们一起回到学校,留到我们班,被安排坐在眼镜的后面,也就是我的右边的一张桌子。
  
  那时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偶尔互相对视一下,除了略有一些新鲜外,都把眼睛无意识地移开。她那时剪着得体的短发,有些像水红衣服的样子,微胖,从脸上看更明显。皮肤比起其他山村女孩来也似乎有些保养的成果,显得较粉红,经常穿一件粉红色衬衣,胸前垂着两根白色的带子,打了个好看的结。
  
  一连几个月,都不见她主动跟谁讲过话,跟她一起留级到我们班的学生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也不愿提及别人的痛处。那时留级生在我们班上占一半以上的比例,留级生和应届生之间有些看不见的沟谷,隔山阻水的。对每个应届生来说,每个留级生都有一个神秘的历史——自己没有体味过就总以为神秘。另一方面,我们应届生也是不那么喜欢留级生的,因为从往年的升学情况看,大部分都是留级生,我们认为是留级生占了我们的机会。
  
  我们都互相陌生地生活在一起。
  
  认识需要过程。一个月后,留级生和应届生也有相应的沟通了。李云的话也多起起来,她恢复了她的热情,她属于总能吸引人们注意力的那种类型。
  
  秋天的某个周末,天朗气清,山林清翠,田园里的稻子正在收割,打谷机的欢笑和人的欢笑纠织在一起,秋的气息和稻谷的清香纠织在一起,秋风微拂,舒服极了!
  
  我到一个同学家去,帮同学收割稻谷。星期天中午准备回学校的时候,在一个山坡上发现了熟悉的身影,那就是李云。她正在和家里的人忙着捆玉米杆,在阳光的田野里,还是很诗意的。
  
  我们迎着阳光,她当然也看见了我们。她向我们挥手打招呼。反正我们下午也没有什么事了,我和同学就过去帮她捆玉米秆了。
  
  捆玉米秆可是重活,手上得有劲,而且得讲究技巧。我很少捆玉米秆,但为了在女同学面前有好的表现,我仿着她的样子尽力想捆得像样一些,可惜总是不得要领,一挪动,就散架了。
  
  李云过来说:“不会捆就休息吧!”
  
  我的脸一定是通红的,连连说:“我会我会!”


  
  她居然不注意我的窘态,接过我手中的草把子,这样那样地教起我来。我感觉到了她的不一样!
  
  她让我试一下,她站在旁边看,几个同学和她的家人也都站在旁边笑着看我,我只好认真用劲地再来一次,这次效果不错,只是挺直腰杆的时候发觉全身是汗,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劳动的结果。
  
  那天帮她家干活也就一个多小时。
  
  晚饭是在她家吃的,其实也就下午三点多钟。提前吃晚饭是为了在天黑前能赶到学校。吃饭时,她又将了我一军,当着几位同学,什么东西都往我碗里送,并不断地说:
  
  “不要害羞,我给你夹菜!”
  
  她的这个行为弄得我手脚无措,感觉自己倒真像个害羞的女孩子,忙着说:
  
  “我会!我会!”
  
  春雨过后,就是下学期了。
  
  下学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照明的灯光越来越暗了。
  
  某一天的晚自习后,电灯按时关了,我们都点起了煤油灯和蜡烛,赛着在教室里熬夜,生怕别人比自己多学了似的。
  
  在一团很平常的朦胧的烛光里,李云启动了她的抗争。
  
  李云是第三次读初三了,她的压力可想而知。不知不觉中,在她热情的本性之后就多了些紧张和幽幽的叹气,很是让人受不了。当然,严格地说起来,李云的沉重并不比我们更甚。我们都是处在同一种起跑线上,父母对我们的期望是一样的,我们的理想也是一样的,我们追求理想的途径也是一样的。
  
  我想,也许是实在没有什么更有用的招了,李云处理现实问题用了聪明的另一面。她极其不甘于现状,她考虑得太多了,不管她能否把学习提高上去,比别人更多的是,有一段时间,她开始愤愤地拍桌子。
  
  我坐在她的旁边,每次她毫无理由拍打桌子的时候,我都心惊胆战,但还得装出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因为害怕由于我处理不当又引发她的其他一些行为。
  
  刚开始,一些女生也会去安慰她,陪她说说话,放松一下心情,但时间长了,也没人去理会她了,因为总是机械地重复安慰的话是毫无用处的,除非有人给她保证她升学没问题。你看,这种假想更不现实了吧!
  
  其实反过来想,这可能也是我们自找的烦恼。因为走出教室,就有清风明月,就有蛙声一片,就有山湖静谧……一切都是美丽的,都是和谐的。

  
  我们不断地走出教室又走进教室,有时我也怀疑我们的思维是不是混乱了。因为教室外面的杨树和以往一样在翻着细碎的阳光,那些轻盈的露珠和以往一样爬上了草尖,不远处稻苗拔节的声音和以往一样沙沙在响,溪水的咕咕声和以往一样就在耳边……但这段时间的气氛为什么那样沉闷?
  
  我还注意到,李云有一段时间沉默了……没有叹气也没有笑声。
  
  我担心她会出问题,“问题”是指精神方面的,常常害怕她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歇斯底里大叫起来——但她超常的忍耐力最终没使她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个晚上,都已经十一点多钟了,教室外月光很好,我在外面的草丛中走了一会儿,抬头看干净的天空和月光下妩媚的山林,休息一下眼睛,
  
  学校周围的稻田里,青蛙也趁着月色集会,咕咕呱呱,叫得很有节奏,是天才的音乐家。
  
  我通过窗玻璃往教室里看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那就是李云把蜡烛吹灭了。
  
  按理说这不叫什么细节,把蜡烛吹灭了,无非就是回去休息了。但随后我就看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情节,李云并没有收书走人,而是用手捅捅前面的戴着眼镜的梁洪江——我们称其为眼镜——并把蜡烛递过去,意思是帮忙点个火。
  
  点一个火好像也不奇怪,更让我意料不到的是,借接蜡烛的机会,李云有意地抓了眼镜的手一下。
  
  我想,眼镜肯定触电了。
  
  同时我也想,李云有无比的勇气,才能迈出了这一步。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也许,这个细节就会成为我个人的秘密。我后来还想,在同一个时刻里,地球上五十多亿的人类各自都在做着什么呢?在五彩的灯光里迷失?在街上匆匆地走?……
  
  这些比起李云的那个动作显然都是微不足道的。
  
  吹灭。
  
  点燃。
  
  吹灭。
  
  点燃。
  
  ……
  
  那个晚上,这个情节上演了很多次。
  
  再然后的一些日子里,我注意到他们俩经常小声地讨论问题。但我相信李云是故意的,她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些数学或者物理题上,她已经放不下心思来了,而她的眼睛,则总是别有深意地盯着梁洪江,盯着梁洪江的眼睛。
  
  后来,第二集也注意到了李云和眼镜的这个情况。那一次,我从外面回到烟雾迷茫的教室时,一个女生坐在我的位子与前桌的另一位女生讨论数学题,我不好意思叫她走,就去找第二集聊天。
  
  第二集暗示了我一下,我顺着他的暗示看过去,看到李云和眼镜正在轻声讨论什么。
  
  第二集淘气地说:“怎么样?”
  
  我假装一点都不奇怪,说:“眼镜的学习那么好,帮人家也是应该的。”
  
  “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来?”
  
  “你装的!”
  
  我对他笑笑。第二集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但李云和眼镜较为亲密的接触没有持续两个星期,他们就不再说话的。后来我知道,原来李云想让眼镜在考试时帮她一把,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最终的结果令李云很不满意,因为眼镜拒绝了她的这个要求。
  
  我想,眼镜是载不动两人的重担的,虽然他学习好,但学习好也不是错的。反过来我又想,这不是李云的错,也不是眼镜的错,是谁的错呢?
  
  这个故事很快就在时间的旋涡里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一粒种子落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这个故事和同一时间地球上发生的五十亿不同的故事没有任何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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