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独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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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和公子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我们心照不宣地分开了。说实话,这对于我来说,是比较高兴的事,因为我确实不喜欢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但他似乎也很可怜。由于他出身的高贵,导致他高处不胜寒,没有人与他成为朋友。他试图把我拉进他的圈子,但是天啊,我一旦进去恐怕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了。所以我知趣地逃了出来。
独行侠也是他拉拢的对象,照公子的说法,独行侠是有层次的,是有意境的。我受他影响,此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有意识地观察独行侠,很好,我认识了独行侠,并且成为了朋友。而公子,他和独行侠似乎更是合不到一起的陌路人。
独行侠叫杨春波。他和我们一起进入初中。我记得他第一天来上课时,我们都坐好,他大模大样地最后才进来,很“老燥”的样了,也就是年龄看上去很大的意思,瘦削的脸有力却有些少年老成的风霜。
我想,那肯定是我们的老师了。
全班也静了下来,可见别人也以为他是老师。
但他没有走上讲台,而是径直走到最后排靠里面坐下。
我有点纳闷,这个人好像也是来读书的。这么大的人还读书?当时在我心中至少以为他有二十多岁了,而且他样子看起来比我们的几位年青的老师老成得多。他似乎也对什么都很熟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像我们叽叽查查像群惊鸭一样叫个不停。
此后,我们对他的印象都不是很深,而且他好像也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直到初三,要不是公子,我可能还是没有认真注意到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他讲话也很有特点,有力且有些含混,他说那是鼻炎造成的。我们问鼻炎是什么?他说是一种病,就是鼻子发炎。我们发现他很幽默,但他还是很少讲话。
他也逛山,不过不与我们一起,总是独自一人,右手拿书,左手不时挥动,在山林间走走停停,他那叫走读,不叫逛。
清晨,山雾还笼罩山林的时候,他就起来跑步,把一块毛巾挂在脖子上,沿着山路跑一段,转过两个山,在一个山脚下的涧水里洗一把脸,喝几口泉水,就到树林中读书走了。那时天已亮了,可以看到书上的字迹了,他就大声地念出来,山谷里面就有了他粗粗的回声,经过山林和泉水的滋润,叮叮当当地敲响起来。
没有谁会来打搅他,他也打搅不到别人,整个学校,好像就他一个人在山谷间早读,也不知为什么,老师对他在山上早读居然不管。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袖子和那条总是穿在身上的有两块长长补丁的灰白裤子已经被打湿了,但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森林之气。
他坐在角落里,没人的时候就站起来,在小范围内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声:
咪咪咪咪咪索西拉多拉,索索索索索发咪来多,拉多拉……
后来知道那是《血染的风采》的简谱。
但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听到简谱唱起来是这样的味道,觉得很有意思,我在心里跟着他反复,就把它给记下来了。
他似乎很喜欢唱谱,很少听到他唱歌词。
独行侠有一个硬皮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各类抒情的句子,与我们却总喜欢抄写歌词,比较起来,是有些不一样。比如: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杨花愁杀渡江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志一去兮不复还!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还故乡!
问君哪得愁如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
他的本子上都记的是这些东西,而且多是一句一句的。我对古诗词没有什么领悟,他就讲给我听,听得我心潮澎湃。他在山路上这些句子的时候,那神情,那气度根本就不是我们语文老师所能比的,给我的感觉,他就是那写出这些句子的人。
他的字写得坚挺、漂亮,据说他在家里练过毛笔字。但我则想,毛笔那么软,能练出这种钢笔字?厚厚的笔记本纸像刀划下去一样,纸张稍不平,就会划破。
他给我解释说,那是入木三分。
我对他有了敬重,经常向他求教,他也乐于告诉我。他到过我家,居然对着我家门上的字写了半天,说:“好字!好字!”
我这才注意起我家的门联来,上联是“稻花荡金波”,下联是“青松伴红梅”,横批是“风起云涌”。看多了,觉得真是写得与我们的不一样。后来,我知道那字是罗公公写的。罗公公是学生对他的敬称,与“太阳公公”中的公公二字意同。据说罗公公的字是县里的一绝,他能六十年如一日,不求闻达,每天早起之后,沏杯早茶──这完全与我们山里人的生活习惯不同──临帖一个小时后就去上班。当然,他也六十年没生过病。我家门上的字是父亲在县城给罗老师(父亲称)做家俱时,正好我家建了新房,请他来写的。罗老师临走什么都不要,说:“给我半箩土豆吧!”土豆当时很廉价,不会超过三块钱吧。
……
当然,独行侠的字我是没有学会的。
独行侠的过去对我们来说是个秘,他不会认真地给我们说起,有时偶尔触及,他也会把话题转开。
但他骂人时像大人对小孩一样:
“老子挑柴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
“小毛孩子,跑一边去!”
等等。
这当然是同学们在一起开玩笑,但我们还是觉出这些句话的味道。后来知道,他确实与我们不一样,而且他确实已经二十多岁了。我读书虽然迟一些,九岁才上小学一年级,但那时也就十七岁的样子。
后来零星地知道了关于他的更多情况。比如说,他爷爷当年读过一些书,毛笔字写得不错,应该属于有声望的人物了。在山村里,除了逢年过节和村里人家办什么喜事时写一写对子以外,也教些孩童,这样,他父亲就也读过一些诗书之类了。当然,跟现在的文化是很不相同了,独行侠也受父亲的影响,喜欢读诗写字。
独行侠兄弟四人,他最小,三个哥哥都分家出去了,只有独行侠跟年迈的父母在一起,日子过得挺艰苦。他曾经读到初一,被父母叫回去干活,在家呆了两年,都已经十九岁了,想想现实,他实在不甘心就又走进了学校,跟我们一起再读初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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