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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公子

  初三没几天,王超就跟我混到一起了。
  
  他是留级下来的,与我们一起再读一次初三。他的妹妹叫王芬,也在我们班,是由邻班调过来的。他们之所以到我们班来,是因为我们的班主任与他们是同一个村子的,更主要的是,兄妹俩的父亲是村长,这关系自然近了一层。在我们的眼中的“官官相护”,可能就是这样的结果!
  
  鉴于他们的独特地位和后来与我的关系,我给他们都取了名字,王超叫“公子”,王芬叫格格。可惜这个名字没有群众基础,终于没有叫开,只有在私下里这么叫他了。想不到的是,王超本人特别喜欢这个名字,也希望别人都叫他这个名字。
  
  他们兄妹的日子比我们舒展得多,也有见识得多。在许多正式的事面前,他们不会像我们那样紧张、畏缩,一幅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公子与我们玩在一起,但有明显的格格不入。我们对这种关系很粗心,没有人会去细想。
  
  他喜欢跟我在一起,可能一是因为我比较谦虚,能无数次地听他讲他们家的光荣历史,自他祖父跟国民党什么将领征战起直到文革时他家的受苦经历,他都要反复给我灌输,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能记得一些情况。只是有些情节他讲完之后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他还讲哪朝哪代他家从什么地方迁到这里来,感觉上,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他只是偶尔路过此地,讲到适当的时候,他就夸张地叹息一声,倍受委曲的样子。当然,即使他讲受苦时的感觉也是一种不易察觉的优越。
  
  他喜欢跟我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可能就是他需要有个适当的伴,一不致于显出他的孤独和不合群,二是有利于显示出他的优越来。当然,这里面含义深刻复杂,我不能全懂。
  
  他跟我在一起,很亲热随和,但我却总是捉摸不着他。我有意避开他,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总找机会跟我一道去散步,游山玩水。
  
  他与我在一起时所体现的优越感会让我略有自卑,也有点愤怒。
  
  比如说,见到校长远远走来他能自如地上去问好并能交谈几句,而我则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即紧张又不安。
  
  比如说,他到我们宿舍里去玩时,总说我们宿舍有什么怪味,并批评我们不要让被子那样脏。
  
  ……
  
  公子最令我不高兴的是,他总喜欢在我面前谈论宜良姑娘的事。
  
  有一天,公子说:“她住在乡政府。”


  
  我说:“她是谁?”
  
  他朝前面呶呶嘴,我顺着看过去,是正穿过草地的宜良姑娘。
  
  他还告诉我乡政府的什么主任是宜良姑娘的伯父,她吃住都在那里,也偶尔在学校吃饭——对此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无端地觉得放了心。
  
  我不高兴的是,这些事为什么公子知道而我不知道。
  
  但我也有幸福的时候,可能公子就没有了。
  
  初三后,我们在山上的活动是集体上山,分散活动,因为我们要努力地读一点书,准备考试。别看这个小小的毕业班,它牵动着很多人的神经,在这片山林里,它就是最大的事。正像更大范围内的高考一样,牵动着社会的各个方面。
  
  那晚,我又到一条山箐边的松林里去背英语,独自一人。
  
  我坐在松树下,静静地诵念着猴子与鳄鱼,忽然听到身后松叶一阵抖动,继而听到说笑声,我站起来,转过身去看。
  
  宜良姑娘就在我身后的矮松树对面,一张白嫩的脸庞掩映在晃动的翠绿的松针之上,见到有人站起来,她吓了一跳。
  
  她离我就两步远,我一时目瞪口呆,手脚无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似乎认识我,平静之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更加慌乱。
  
  她的同伴赶上来了,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走的。好半天我才定下神来,她们欢乐的笑声已经走远了,只在绿色的掩映里跳动着红色衣衫。
  
  从来没有女孩这样看过我,更何况是宜良姑娘!
  
  那几天我都莫名其妙地兴奋,看她的身影就特别勤。
  
  其实我知道,此前公子也喜欢我们班的刘娅。
  
  赵明之所以和公子玩不到一起,也许就是因为刘娅的原因。那时公子高我们一级,没事总喜欢到我们班的门口晃悠。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意思我们都明白。
  
  但公子也是属于有权势的人,不仅因为他的父亲是村长,而且班主任和他是一个村的,据说还是一个家族的,因为他们都姓王。虽然赵明的父亲在农村信用社工作,刘娅的父亲也是老师,我们认为他们好像也是般配的。
  
  一般来说,公子好像都是花心的。好在公子是高我们一级,也就是隔着一层楼,要跑来看刘娅也是不容易的,我们初一时,他要从二楼到三楼来,我们初二时,他不用从一楼跑二楼了,刘娅悄无声息地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现在,公子又寻找新的视觉对象,结果找到了宜良姑娘。
  
  我们的这种方式可以称之为视觉的爱情。
  
  一天傍晚,夕阳斜斜地越过前面的山头,照在窗前我的课桌上,我心平气和地写着作业,突然就是一阵嗒嗒的敲窗子的声音。
  
  我知道是他,没有抬头。
  
  “别写了,就那么点作业,晚自习就可以写完,我们去山上玩吧!”
  
  初三的学生逛山的比例急剧减少,由初一初二时的90%减少到10%左右。但我初三时仍属“逛族”,这里的“族”字为借用,当时我们还没有“族”的时髦──我喜欢在松涛声中读书。
  
  我说:“不去。”
  
  他就把我的书收了,说:“你还不去吗?”
  
  我无名火起,偏不跟他出去。
  
  他看我真火了,怏怏地说:“发什么火,不去就算了。”
  
  我当时讨厌他的自以为是,那么多作业晚自习就可以写完?那不是对比我的笨吗?我哪能受得这股窝囊气?
  
  第二天我沿着箐边的一条小路一边散步一边看书,他和另外几个同学赶上我。

  
  “哟,学习这么刻苦!”他似乎不把我的发火放在心上。
  
  “我是笨鸟先飞了!”我回应他。
  
  他有些悻悻然。
  
  公子和他妹妹在我们班学习算是不错的,属于上流,都是重点培养的对象。比较起来,他的妹妹学习更好一些,因为他的妹妹每天晚上自习之后都还在教室里点蜡烛或者煤油灯学习,而公子呢,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也不见在教室里,据说私下里也很刻苦。
  
  公子与班主任的侄儿一起住在班主任堆放杂物的单身宿舍里,班主任则把家迁到学校附近,自己盖了房子。
  
  据说他们的房间里经常传出诱人的香味,尤其是下自习之后。我们后来搞明白了,原来他们在煮东西吃,家里带来的东西在床下摆满了。
  
  他们害怕班主任,班主任不让他们煮东西吃,怕影响他们的学习。
  
  那天公子带我和赵明到他屋里去做闷饭吃,我们刚把土豆和米放入锅里,正准备打开煤油炉,就有人敲门来了。
  
  我们警觉地问:“谁呀?”
  
  “是我!”
  
  我们一听是班主任的声音,吓坏了。
  
  公子更绝,倏然跃起,关掉炉子,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全往床下塞去,把床单往下拉了拉,确认看不见后,立即在一张破课桌前展开书本。
  
  我和赵明每人手中也分别被塞了一本书。
  
  一切都在几秒内完成,随后,他起身去开门。
  
  班主任很精明,一进门就用鼻子闻了闻,说:
  
  “又干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们一起回答。
  
  他看看我和赵明,又问:
  
  “你俩有什么事?”
  
  “他们来借一本数学复习书。”不等我开口,他接口了。
  
  班主任怀疑着走后,他才告诉我们,班主任不准他们带任何人来。
  
  我和赵明觉得受气。
  
  又一天晚上,正上着自习,停电了,同学们全点起了蜡烛和煤油灯。班主任走了进来,让我们交作业本。公子去交的时候,正好我也在场,班主任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本本,给公子说:“这个带好!”
  
  我伸过头去看了一眼,是地区三好学生证书,就不知趣地念出来。
  
  班主任点点头说,“考试时可以加10分,注意填在志愿表上。”
  
  同学们似乎从没有听说过“地区三好学生”这种东西,全围上来看。
  
  班主任匆匆走了。
  
  我们心理有些异议了,没说话,教室里静悄悄的。
  
  有人私下里对我说,为这个三好学生的名额,公子的父亲来找过班主任,经过研究,这个名额给了公子,不给格格,因为格格是应届生,学习好而且稳定,能升学是肯定的。公子呢,则稍逊他妹妹一畴,学习属于浮动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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