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3节 第二章

 

 
  二世也颇得意,说:“大臣们表现这么出色,还不是老师调教得好?”
  大臣们纷纷说:“皇上说得对极啦。丞相乃百官之长,咱们都是在丞相谆谆教导和正确领导下开展工作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长进。以后咱们还要继续发扬这一光荣传统,步步紧跟丞相,为大秦的伟大事业做出应有贡献。”
  二世有些不畅了,你们都步步紧跟丞相去了,谁步步紧跟朕呀?不过二世很快又想通了,你日日躲在深宫,见不得阳光似的,鬼影子都捉不到,要大臣们到哪里去紧跟?人在官场,总得紧跟一下谁吧?不然心里也不踏实。大臣们没法紧跟你二世,掉过头去,紧跟紧跟赵高,也无可厚非。
  不好阻拦大臣们紧跟赵高,二世只有装傻,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现在皇宫内外都靠赵高打理,惹得赵高不高兴,来了脾气,甩手不干,把你二世扔在宫里不管不顾,你可是寸步难行啊。
  大臣们明目张胆向自己讨好献媚,一旁的二世屁都不放一个,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赵高心里自然受用。不过他觉得这还不能完全表明大臣们对自己的诚服,还得按既定计划,进一步试试大臣和二世的深浅。
  赵高于是对二世说:“老臣能带着大家献身大秦事业,都是陛下看得起,给予老臣难得的机会。为报答陛下隆恩,老臣特意物色了宝马一匹,献给陛下,不知陛下喜欢不喜欢?”
  二世最感兴趣的就是飞车跑马,赵高要献宝马,还不正中下怀?也就迫不及待道:“宝马在哪?赶快牵过来,让朕一饱眼福。”
  看看这二世,也就这点出息,要旁人不鄙视他也难啊。赵高心里渺小着二世,转身向外,挥挥手,呼道:“将宝马给我呈进来!”
  话音才落,只见有人牵着长角花身兽,径直走到朝堂上来。
  二世睁眼一瞧,这哪是什么宝马?明明是一头花鹿嘛。肯定是赵老头年事已高,老眼昏花,马鹿不分,以鹿为马了。二世不禁莞尔道:“老师真有意思,牵来头花鹿,硬说是宝马。朕眼神再差,也差不到误鹿为马吧?”
  赵高却不笑,板着面孔道:“这是鹿吗?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匹宝马,怎么到了陛下眼里,竟变成鹿了呢?”
  “虽说朕日日待在宫里,大门不出,小门不迈,可也不是三岁娃儿,多少见识过些事物,什么是马,什么是鹿,勉强还是分得清的。”二世哪懂赵高心机?依然轻松笑着,“老师德才兼备,是个丞相料子,朕一直以为您只能做丞相,想不到还这么有幽默细胞。不是国事太忙,让老师去搞表演艺术,一定能成一代幽默大师。”
  其实赵高这是最高的表演艺术和幽默,只是二世年轻,还理解不透这个层次的艺术和幽默。不过赵高不在乎艺不艺术,幽不幽默,说:“老臣不是玩幽默,是实话实说。做人嘛,就要诚实,凡事以事实为依据,是马就是马,是鹿就是鹿,决不能自欺欺人,昧着良心把马说成鹿。”一边在鹿身上拍着,好像魔术师,要用魔手,把鹿拍成马。
  见赵高煞有介事的样子,二世有些不知所措,再也开不起玩笑。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坚持己见,还是该听赵高的。也怪平时听惯了赵高的话,一切都他说了算,他说一你不敢二,他说黑你不敢说白,他的话就是准则,就是真理。
  真理有时并非一目了然,需要认真分析和仔细辨别。朝堂上的鹿到底不是真理,又像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在这里,大家有目共睹,三岁小孩都认得出来,赵高硬要别出心裁,指鹿为马,与你唱反调,二世面子上真有些过意不去。又拗不过赵高,只好转而求助于各位大臣,指着赵高旁边的鹿,说:“大家都给朕看好了,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大臣们面面相觑,颇觉为难。一个是堂堂皇上,说是鹿;一个是实权丞相,比皇上还皇上,说是马,到底听谁的好呢?就像单位里的书记和局长,两个都是一把手,两个都是你的顶头上司,听谁的不听谁的,够你揣摩和斟酌的了。
  大臣们也就深刻意识到,摆在前面的,已不是鹿是鹿,还是鹿是马的问题,而是谁说鹿是鹿,谁说鹿是马的问题。也就是说,鹿到底是鹿,还是马,这是一点也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鹿到底应该是鹿,还是应该是马。本来这也好办,二世是皇帝,一国老板,赵高是丞相,是给二世打工的,照常规听老板的,不会有错。可如今老板二世大权旁落,朝中一切都打工仔赵高说了算,无视打工仔,光听老板的,恐怕有些不妙。
  见大家一个个深思熟虑,金口难开,赵高不耐烦了,说:“你们到底长没长着舌头,会不会说话?长着舌头,还会说话,就明确表个态嘛。这又不是多么高深的选择题,是马是鹿,也就两个选项,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
  被赵高这么一催,有人开始咬住舌尖,轻言细语道:“是马。”
  这下赵高得意了,禁不住暗自乐起来。说鹿为鹿容易,就像一加一等于二,谁都算得出来,不需什么高智商。说鹿为马却不一样了,就如一加一等于一或等于三,不是谁都算得出来的,智商太低不容易达到这么高的认识水平。
  赵高鼓励大臣们道:“没吃早饭怎么的?给我大声点!”
  “是马!”大臣们只好提了提嗓眼。心下不免惴惴,忙用眼睛去瞧二世。
  二世正惊奇不已,用力揉揉眼睛,看眼朝堂上的鹿,心想自己没看错呀,明明是鹿嘛,大臣们怎么也跟着赵高那厮说是马呢?再去瞧说马的大臣,他们正好也在偷偷窥视二世,被二世的目光一逼,一下子不自在了,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赵高这里,则像六月天喝了清凉水,从头往脚爽到底了。自己没白在秦廷经营这么多年,终于经营出至高无上的威信,自己指鹿为马,大臣们跟你保持高度一致,也认鹿为马。只剩下二世还转不过弯来,赵高又在鹿身拍拍,逼问道:“这下陛下应该可以相信,这是马,不是鹿了吧?”
  弄得二世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不敢肯定这到底是鹿还是马了。
  倒是少数几个大臣看着二世可怜,甚是过意不去,鼓足勇气道:“我们赞成皇上意见,堂上的鹿是鹿,不是马!”
  谁吃了豹子胆,敢跟俺赵高过不去?赵高对着几个说鹿是鹿的大臣恶狠狠瞪了两眼,不出声道,喉咙发痒是不?想充好汉是不?喉咙不该发痒时发痒,好汉不该充时去充,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不过这是朝堂上,赵高还不怎么好发作,暂时扔下说鹿是鹿的大臣,继续追着二世道:“还是陛下拍个板吧,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二世知道,你不把鹿说成马,这个狗日的赵高是不会放过你的,只得违心道:“老师说是马就是马吧。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老师和大部分大臣都说是马,朕再说是鹿,与大家唱反调,违背民主集中制原则,也不好呀。”
  “还是陛下英明!”赵高满脸春光,面向众大臣,“陛下一锤定音,已拍板同意这是马,不是鹿,谁还有不同意见?有不同意见还请提出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皇上可是最讲民主的。”
  自然没人敢有不同意见,敢在朝堂上讲民主。
  赵高又看了眼刚才说鹿为鹿的大臣,看得他们心虚起来,回避着赵高目光,低头盯住自己的脚尖,好像地上有金子似的。
  赵高最后说:“既然皇上已同意是马,大臣们也没有其他不同意见,那大家就以热烈的掌声,正式通过这是马的决议!”
  掌声顿时响起来,经久不息。
  掌声中赵高正式将被他指令为马的鹿献给二世。二世欣然收下所谓的马,免不了又要说些感谢老师的话。
  献马仪式完毕,赵高宣布退朝。
  完成了指鹿为马的伟大创举,赵高心潮澎湃,激动了好一阵子。自己一句话,指鹿为马,鹿就成了马,待条件成熟之时,再指赵为君,不也是一句话的事么?
  赵高激动着,又想起那几个指鹿为鹿的大臣,难免心里耿耿,找来几位心腹,附着耳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心腹得令,分头行动,将前时指鹿为鹿的大臣绑起来,随便编排个罪名,下了大狱,一个个整死于狱中。
  赵高指鹿为马,二世和大臣也只得说鹿是马,几位胆敢说鹿是鹿的大臣先后消失于无形,以后谁还敢在赵高面前说半个不字?从此朝中只有赵高一张嘴巴,一个声音,大臣们甚至二世都成了哑巴。
  从此朝廷不再是朝廷,成了名符其实的赵高的独唱舞台。
  赵高朝中指鹿为马,章邯前线也没闲着,将秦军交给项羽,改编为楚军。
  话还得从头次司马欣逃出京城,赵高派阎乐出城追赶不及说起。也是司马欣的马快,才甩掉阎乐,连夜奔回棘原,报告章邯道:“皇上根本就不上朝,要想得到皇上接见,除非赵高安排。可赵高忌恨将军,哪会给我机会?”
  章邯不解,说:“我与赵高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他忌恨我什么?”
  司马欣说:“将军还不知道赵高德性?他一贯妒贤嫉能,见谁行就不舒服,李斯就是这样冤死在他手里的。如今将军拥兵自重,功勋卓著,他担心您的军威盖过他的权势,凭借手中兵权打压他,恨不得马上就做掉你。”
  章邯有些不可思议,说:“没这么可怕吧?”
  司马欣说:“怎么没这么可怕?二世是个傀儡,赵高一手遮天,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话说在前面,只要赵高在朝,将军就凶多吉少,无功是死,有功他也有手段让你死。既然好歹是死,何不早作打算,另谋出路呢?”
  章邯无言。
  战无胜算,退无归路,章邯一时也想不出该何去何从,只能闷坐营中,长吁短叹。要说自己手下还有二十多万精兵,鼓足勇气,拼了命跟项羽再战,不一定就输给他。可朝中有个赵高,二世又昏庸无道,还拼死拼命为他效力,又有什么意义呢?看来秦朝气数已尽,你章邯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就在章邯无以为计的时候,又有部将入帐劝他,说秦国向来不仁,白起南征北战,攻城掠地,落个赐死下场;蒙恬北逐戎人,开疆拓土,也惨遭屠戮;李斯有功于秦,又矫始皇之诏,扶二世登位,照样没有好结果。如今诸侯并起,天下大乱,将军连年征战在外,却不一定能建白起之功,立蒙恬之业,创李斯之绩,结局莫非还能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再说朝中小人当道,秦朝早已失去天下民心,灭亡就在旦夕之间。大势所趋,将军再为秦朝卖命,不仅没有任何价值,还要被二世怀疑,遭赵高算计,又是何苦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如果执迷不悟,拿将士的身家性命不当回事,必成千古罪人。还是顺应天意和时势,弃暗投明,与项羽讲和,共同灭掉秦朝,创建新社会。
  说得章邯怦然心动,躇蹰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投降项羽。当即修书,派使者送往楚营。不想项羽拍案大怒,大声叫道:“章邯杀我叔父,我大仇未报,恨不得割下他首级,祭祀我叔父,他竟然还敢来求和,这是他求和就让他和的么?”
  使者灰溜溜跑回秦营,报知章邯。章邯得闻项羽还在记仇,讲和无望,心里郁闷得很。偏偏项羽又带兵前来攻营,章邯只得披挂上马出阵,麻着头皮,前去应战,又被项羽打得大败,灰头灰脑溜回营里,再也不敢出战。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又有一姓董的都尉跑来劝降。章邯说:“项羽肯纳降,我早归降了,还缩在营里发呆?”
  董都尉给章邯出主意,说:“可派司马欣到项羽那里去说合,保证项羽会改变主意。”
  安排司马欣入朝去见二世,他无功而返,项羽是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脾气,还能听他司马欣的?章邯说:“莫非司马欣还有这个面子,项羽肯买他账?”
  董都尉说:“将军有所不知,司马欣曾在监狱里干过狱警,救助过项梁,与项家和项羽有些交情,派他出面,项羽说不定会念此旧情,接受将军。”
  “司马欣还是项羽故交,这小子也不告诉我一声,不然早将他派往楚营了。”章邯重新修书,找来司马欣,请他去楚营跑一趟。
  在赵高那里碰过钉子,没能见着二世,为章邯说上话,司马欣就觉得很对不起他,老想着怎么为他做点事,弥补一下心里愧疚,现在有赴楚营递书传话的差事,司马欣还有什么可推辞的?拿过章邯的降书,直接去了项羽那里。
  虽说司马欣来自敌营,可到底是老朋友,项羽还不好怠慢,有说有笑跟他叙起旧来。可当司马欣拿出章邯降书,请项羽收降秦军时,项羽又来了倔脾气,不客气道:“我不要章邯投降,他一投降,我还怎么与他作战,以报叔父大仇?我要亲自战败章邯,把他斩于马下,这样才痛快。”
  也许是预知项羽会说这种话,司马欣也不见怪,开起玩笑来:“项将军想斩章邯还不好办?待他带兵归降后,天天待在您眼皮底下,您想斩不是更方便么?”
  项羽眼睛一鼓,生气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斩降将算什么狠?岂不显得我项羽没能耐?这明明不是我的做人风格嘛。”
  司马欣收住笑容,说:“也不是一定逼将军斩降将,我是想请将军想想,章邯虽是将军手下败将,却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况且还有二十余万精兵在手里,硬与将军抗衡,还能抗上一阵子,不是将军想胜就能即刻胜得了的。反观楚军,虽说个个骁勇,可兵多粮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打败章邯,再往后会是什么局面,就很难说了。再说章邯降楚,也不全是出于胜败考虑,主要是秦廷奸臣当道,战胜战败都难有好果子吃,才决定归顺将军,反戈一击,早消灭气数将尽的秦朝,早结束战争,也早免除百姓战乱之苦。”
  听司马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项羽还有什么可说的?点头同意纳降章邯。
  章邯既降,项羽平白多了二十余万兵力,加上其他各国将士,共计过了六十万人。项羽也有意思,连楚怀王也不报告一声,自己一句话就立章邯为雍王,留守旧营,同时令老朋友司马欣领着二十万秦兵,充作前驱,去掠秦地,自己带着四十万大军,随后跟进。
  项羽这里战巨鹿,降章邯,整编西进,谁知刘邦那里已抢先一步,带兵攻城掠地,直指秦关。原来楚王有约,谁先入关中,便可封王,刘邦于是趁项羽与章邯酣战之际,带着队伍抢先西征。刘军纪律严明,所经之地,秋毫无犯,深得民心,也为秦国各地守军所折服,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就夺关掠地,不知不觉间到了武关。关中数千将士只得应战,经不起刘邦挥师一扫,败下阵去,把好好一座关城让将出来。
  咸阳距离武关并不遥远,城中百姓得知武关失守,惶惶不可终日,能逃的都逃走了,咸阳都快成为空城一座。赵高闻讯,这才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困兽般急得团团打转。赵高手段高,能量大,手指一点,朝堂上的鹿就成了马,可他再有手段,再有能量,恐怕也没法扬着指头,将刘邦的大军指为蚂蚁。
  正在赵高陀螺样不停地在屋子中间打转的时候,有人在门外报告,说刘邦派来使者,要与赵高小聚一会儿。
  与刘邦来使小聚,就是与刘邦本人小聚,赵高身子一沉,再也转不灵动。愣怔了好一阵,只得诚惶诚恐,答应接见刘邦来使。
  别看平时赵高在二世和大臣面前颐指气使的,见着刘邦来使,却仿佛猫见着老虎,一副猥琐样,正眼都不敢瞧人家。来使也有意思,先不说刘邦派他来干什么,却说起赵高本人的事来:“据说前不久赵丞相曾献二世宝马,不知宝马在哪,可否让俺长长见识?”
  赵高不自在起来,说:“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来使笑道:“没这回事?连我的顶头上司刘邦刘老板都听说了,还没这回事?实话对你说吧,本来到武关后,刘老板就打算看在赵丞相治国有方的分上,收兵东归,回去算了,是听说二世那里有你送的宝马,才心里痒痒,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还是到咸阳来打一转,看有没有这个眼福,见识见识赵丞相送给二世的宝马。”
  这当然是玩笑话,赵高自然知道,刘邦辛辛苦苦带兵西进,不可能是冲着宝马来的。却也不好敷衍来使,咬着他耳朵道:“我没有献给二世宝马,只献给他鹿。”
  来使说:“你骗我,都说你送给二世的是马,怎么又是鹿了呢?”
  赵高说:“还真是头鹿,不过临时改称为马而已。”
  来使说:“那二世呢?他觉得是鹿还是马?”
  赵高说:“他开头也说是鹿,后见我坚持说是马,他也只好照顾我的面子,同意是马。大臣们也非常赞同我的意见,一致赞成那是马,不是鹿。”
  来使捧腹大笑,差点背过气去。一边指着赵高,颤着声道:“赵丞相你好开心!明明是鹿,你一句话说是马就是马,我还真服了你了。”
  赵高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说:“朝会太枯燥,二世好久没上朝了,我又不可能赶着鸭子上架,只好开个小小玩笑,调剂调剂气氛。”
  来使没再笑,开始教育赵高:“前线吃紧,秦亡在即,百姓流离失所,身为一国之丞相,你不思民苦,不忧国难,还有这个幽默感,在朝中开这种玩笑?也亏你开得起!”
  教育惯了二世和大臣的赵高,很不习惯来使对自己的教育,像许久没挖耳屎了,耳朵眼很不舒服。可来使不是二世,也不是秦廷大臣,赵高无奈其何,只能强忍着,虚心接受教育。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个道理赵高还是懂的。
  直到来使口渴起来,停止教育,低头喝水,赵高才悻然道:“当时也不知你们打到了武关,不然我也不可能有这个幽默感。”
  到底赵高进不进步,落不落后,不是来使要关心的。刘老板派他到秦廷来出差,总得把差事完成好,不然回去刘老板不签字报销差旅费,还要自己垫钱,太划不来。来使于是言归正传:“刘老板派我来,是让我给你捎话,要你还是识趣点,主动投降吧,别给刘老板添乱,烦他动手。战争最劳民伤财,搞得民不聊生,刘老板心里不安。”
  赵高沉吟着,不知说什么好。主动投降倒好办,反正你又不是秦国皇帝,给刘邦送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问题是自己身为秦国丞相,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比皇帝还威风,投降刘邦后,他会给自己丞相做吗?恐怕刘邦有这个想法,也不一定做得到。刘邦是在楚怀王统一领导下开展工作的,打下咸阳,他顶多能如约封个王什么的,皇帝还轮不着他,他也决定不了谁来做丞相。也就是说如果真投降刘邦,刘邦又肯为自己说话,顶多有个部长级干部给你干干,再高的位置是决不可能的。如果刘邦不肯说话,情况将更不妙,只怕小命都难保。好不容易做上丞相,本想着瞅机会把二世搞掉,自己来做这个皇帝,这下刘邦半路杀出,坏了自己好事,赵高哪里心甘?
  见赵高一时无以决断,来使也不逼他,准备回去复命。只是叫赵高先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再派人通报刘老板。
  送走刘邦使者,赵高便借口生病,朝也不上,躲在家里冥思苦想,看能否还有比投降刘邦更好的路子可走不。也不报告二世,害得这小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到处寻找赵高,生怕他吃错药,死于非命。
  也是这二世太没出息,平日做决策,理朝政,全赖赵高,自己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几天没见赵高,慌得不行,仿佛世界末日已到。白天心乱如麻,夜里老做恶梦,梦见一只白虎奔到驾前,咬死车夫,又张牙舞爪,扑向自己。吓得二世狂叫一声,惊醒过来。心里扑扑乱跳,不知是凶是吉,赶紧召入太卜,占卜梦兆。太卜说是泾水有神作祟,必须御驾亲祭水神,才可禳灾免祸。
  二世信以为真,跑到望夷宫,斋戒三日,亲自祭祀水神。也是赵高不在场,太监韩谈才大着胆子,告诉二世,刘邦已破掉武关,过不了多久就会攻入咸阳。
  二世魂都吓跑了,结结巴巴道:“武关什么时候丢失的?”
  韩谈说:“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二世说:“这样的重大情况,为什么早不报告给朕?”
  “武关失守消息,赵丞相最先知道,他不报告皇上,咱们敢吗?”韩谈说,“刘邦使者还跑到赵高那里劝降,他就是拿不准到底降不降刘邦,才躲起来的。”
  二世又问:“章邯呢?他到哪里去了?关键时刻怎么没了他的影子?”
  韩谈说:“章邯本是秦国忠臣良将,一心在前线抗敌,赵高怕他功高势大,压过自己,唆使陛下严诏责备他。章邯知道陛下误会了自己,特派司马欣入京求见陛下,说明情况,想争取陛下理解和支持,一心一意对付敌人。赵高心怀鬼胎,不仅不给司马欣会见陛下的机会,还派阎乐追杀他,司马欣连夜逃离京都,回到章营,力劝章邯投降了项羽。”
  二世浩叹一声,无言以对。
  也是情况紧急,二世也顾不得水神不水神了,派韩谈四处搜寻,才好不容易把赵高给找出来。一见赵高,想起就是他坏的事,二世没好气道:“章邯降楚,刘邦破掉武关,快打到咸阳了,老师也不告诉朕一声,竟躲得不知去向,叫朕如何是好?”
  赵高说:“老臣躲起来,就是想静下心来,思考退敌之策。”
  二世急切道:“这不是思考的时候,是行动的时候,老师不能再犹犹豫豫了,赶紧出主意,拿办法,调兵遣将,迎敌平贼吧。”
  赵高要文不文,要武不武,平时玩弄二世,陷害忠良,是他拿手好戏,大难当头,要他调兵御敌,又哪有这个能耐?何况刘邦军队逼近,眼见大势已去,就是智勇之士也不一定有回天之术啊。
  赵高无以为计,动起二世的心思来,心想还不如把这小子拿下,交给刘邦,再跟他慢慢谈条件,看能否与他平分关中,共享太平。
  要动二世的手,还得有人配合。赵高召见弟弟赵成和女婿阎乐,商议具体办法。赵成纠察冤枉李由有功,赵高做上丞相,让出郎中令后,叫他接了位。阎乐也是整李斯整出成绩,赵高让他做了咸阳令。两人一个把持内宫,一个掌着实权,事情操作起来方便。
  听赵高说要将二世交到刘邦手里,赵成有不同看法,说:“将二世交给刘邦,刘邦不见得就会放过咱们。干脆把他废掉,哥哥来做皇帝,然后再对付刘邦。”
  赵成的算盘打得真好,哥哥当皇帝,自己至少可裂地封王,比做这个郎中令强多了。阎乐也觉得这事干得,岳父老子登上皇位,自己就是附马,世世代代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力挺赵成,怂恿赵高做皇帝。
  赵高又何尝不想做这个皇帝?他蓄谋已久,各个重要岗位都安排了自己的人,只等将二世拉下皇位,取而代之。不巧刘邦打了过来,眨眼间到了武关,只能暂时改变计划,先应付刘邦。赵高也就不敢领两位的情,说:“这是非常时期,这个皇帝还是不做为妙。这样吧,还是把二世控制起来,送刘邦那里,好跟他谈和。”
  两人没话可说,表示一切听众赵高指挥。赵高便给两位布置任务。赵成是郎中令,随侍二世身边,可作内应;阎乐调兵入宫,先除侍卫,再拿二世。
  两人领命,告别赵高,走出丞相府。
  哥哥心狠,弟弟也善良不到哪里去,要上车时,赵成起了恶念,叫住阎乐,附他耳边道:“要想让丞相做皇帝,就不能留二世,你说呢?”
  这正中阎乐下怀,他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留着二世,交给刘邦,刘邦不见得领情,还不如把二世干掉,先让丞相做上皇帝,再说别的。”
  两人统一了意见,这才开始分头行动。
  望夷宫里的二世哪知赵高图谋不轨?还在眼巴巴等着他的退敌妙计呢。左等右等,不见赵高,二世越发不安。刚要叫人去找赵高,忽听得宫外喧嚣声起,二世心里惊慌,忙叫韩谈出去看个究竟。
  韩谈出得内殿,远远见人手提寒光闪闪的砍刀,由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拥着,狼行虎步,正朝内殿奔进来。韩谈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转身回去报告二世,已经来不及,只得先找个地方,自己躲了起来。
  来人便是赵高女婿阎乐。阎乐调了一千吏卒,先解除掉二世卫队武装,团团围住望夷宫,然后亲自带着精壮吏卒,直奔宫门。把门卫令见阎乐带兵而入,上前阻拦,问有何事。阎乐喝道:“宫里进了反贼,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示意左右,将卫令捆起来。
  卫令还要辩解:“宫外有卫队日夜巡逻,宫内有近卫轮流值勤,哪来的反贼?”
  “你还敢强词夺理?”阎乐手起刀落,削去卫令脑袋,带人继续往内殿闯。
  二世的侍卫和郎官听到动静,舞着刀剑迎上来。阎乐一挥手,身边吏卒一齐放箭,侍卫和郎官死的死,伤的伤,几个碰巧躲过箭簇的,也扔下武器,乖乖投了降。也有个别不怕死的卫士,负隅顽抗,终究寡不敌众,被阎乐的人统统杀死。至于一帮宦官和皇侍,更是一个个吓得尿湿裤裆,早逃得不知去向。
  来到内殿,赵成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面前,带着阎乐,直奔二世寝宫。二世哪见过这阵势?顿时魂飞魄丧,急呼近侍和太监护驾。
  谁知这些人不但不来保护二世,相反纷纷转身逃去。留下二世一人,见外面堵着阎乐的吏卒,没处可逃,返身就往内室跑。
  才进内室,门都来不及关上,阎乐已经跟了进来,用刀点着二世鼻子,训道:“你这小子,骄恣不道,滥杀无辜,天下共叛,还是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处置你?”
  二世哆嗦道:“是谁叫你来的?”
  阎乐说:“还有谁?丞相呗。”
  听说丞相二字,二世还心存侥幸,说:“丞相一定是叫你来护驾的吧?你怎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朕这么不客气?”
  阎乐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时候了,你还盼着有人给你护驾?”
  二世说:“那丞相要你来干什么?”
  阎乐凑近二世,对着他耳朵道:“要我来提你人头。”
  二世脑袋直晃,知趣地改朕为我,说:“我不相信,丞相是我老师,我俩情同父子,他怎么会要你来提我人头?你一定是逗我玩儿,吓唬我的。”
  阎乐又笑。笑声阴狂,笑得二世背心发麻,只顾往墙边缩。阎乐笑够,上前半步,说:“你以为我这个咸阳令闲着没事做,来陪你玩儿?你别天真了,把脖子伸过来吧。”
  二世明知命里该绝,可求生本能让他不愿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哀求道:“你硬要提走我脑袋,我也拦你不住,我只有一个小要求,能否让我见丞相最后一面?”
  阎乐就两个字:“不行!”
  二世可怜兮兮道:“我猜丞相意思,无非想取而代之,做我这个皇帝。这很好办,我让位就是。也没有过高要求,随便安排我到哪里做个郡王之类,在丞相统一领导下搞搞地方工作。这应该没问题吧?”
  阎乐摇头。
  二世伤心道:“不做郡王,做个万户侯也不错,只要有几个税赋可收,能养活一家人,不饿肚皮,就可以了。”
  阎乐还是摇头。
  二世呜咽道:“那就请丞相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做个普通老百姓,带着老婆孩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自己双手勤劳点,糊住自己嘴巴,这要求总不过分吧?”
  “你想得美!这普通老百姓是你想做就有做的?你为什么不早打算,早让位,早从宫里滚出去,死到临头才想起做普通老百姓?”阎乐又是一阵大笑。
  二世还想说什么,阎乐厉声喝道:“废话少说!丞相命我来提你脑袋,放过你,我又怎么到丞相那里交差?把脖子伸过来,吃我一刀。”
  二世情知不可免死,只得横下心肠,拔出佩剑,架在脖子上,自我了断,结束了三年皇帝生涯,也结束了二十三岁的生命。
  二世已死,阎乐返身出宫,报告赵高。
  赵高皱皱眉头,说:“我不是要你抓捕二世,好带着去跟刘邦谈判吗?你怎么不听我吩咐,要了他的小命呢?”
  阎乐说:“刘邦不见得就对二世感兴趣,把这小子干掉,丞相正好顺水推舟,来做皇帝,重新料理天下。”
  “这哪是重新料理天下的时候?”赵高叹口气,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事已至此,再责怪阎乐,已没任何意义,“先带我进宫看看,与二世君臣一场,关键时候没能守在他身边,保住他的生命,是我做臣子的失职,最后看他一眼,也是应该的。”
  阎乐暗笑岳父老子虚伪,却也不好说破,带着赵高返回望夷宫。
  二世尸体仍搁在寝宫内室里。尸体下面那殷红的血水还冒着热气。赵高过去看上一眼,假腥腥挤出几滴老泪,便四下翻寻起来。
  阎乐还不晓得赵高翻什么?却故意问道:“岳父是不是找二世的大额存款?”
  赵高说:“二世是堂堂皇上,天下都是他的,他要存什么款?”
  阎乐说:“那是找他的遗诏?”
  赵高说:“他死得这么突然,哪来得及写遗诏?”
  阎乐说:“那你还找得这么起劲干啥呢?”
  赵高不再理会阎乐,继续高撅屁股猛翻。终于被他翻出一样东西,把玩几下,迫不及待悬挂在身上,昂首四顾,一副君临天下的样子。
  不用瞧,阎乐也知那是传国玉玺。
  阎乐往赵高面前凑近点,说:“传国玉玺都到了岳父身上,再不做这个皇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赵高看眼阎乐,收住脸上的得意之色,慢慢摘下玉玺,说:“我跟你们说了,这还不是我赵高做皇帝的时候。”
  俺阎乐费这么大劲,逼死二世,就是想让你做皇帝,俺这个女婿崽也好跟着沾沾光,可你还这么顽固不化,这不是白白浪费俺的感情么?阎乐有些发急,说:“二世已死,国中无主,还不是您做皇帝的时候?”
  赵高瞪阎乐一眼,说:“你以为这个皇帝这么好做?这个时候做皇帝,别说大敌当前,不一定做得稳,就是宫中也不可能有人服我,会惹出大麻烦的。你别操这个闲心了,现在有两件事摆在咱们面前,必须赶快处理。一是拥立子婴,稳住朝廷,安定民心;二是派人到刘邦营中,告知他二世已死,请他息兵,平分关中。至于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说。”
  阎乐不再劝赵高做皇帝,劝也是劝不成的。只好掉头去找赵成,让他通知王公大臣,召开紧急会议。
  得到通知,一班朝臣,还有嬴氏宗室公子,很快到了宫里,听候赵高训话。
  赵高清清嗓门,大声道:“二世多行不义,又不肯虚心接受干部群众意见,致使众叛亲离,天下大乱。他自知有愧于先祖和大秦,已畏罪自刎,以谢人民。”
  众人都知二世是被阎乐逼死的,却不好说什么,一个个只顾低着头,听任赵高胡言乱语。赵高见众人反应平淡,望一眼子婴,又说:“子婴仁慈宽厚,深孚众望,如今二世已自绝于人民,就让子婴来继任吧。”
  子婴向有贤名,由他继位,自然没人反对。
  赵高又说:“我秦本是一个王国,十五年前始皇一统天下,才始称皇帝。可现在六国复兴,海内分裂,秦地越来越小,空用帝号,已没什么意义,还是像原来一样,仍称王吧。”
  赵高降秦为王,是觉得与刘邦谈判瓜分秦地时,也许好谈一些。
  王比帝低一个级别,帝国成了王国,大家不都要跟着降一格么?辛辛苦苦十五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王公大臣心里当然不乐意。可赵高有这个想法,要降帝为王,谁敢放半个屁?偏偏赵高还觉不够,逼着各位一个一个表态。赵高是得罪不起的,王公大臣们只好违心表态,同意弃帝称王。
  大家表了态,赵高才宣布散会,嘱咐子婴沐浴斋戒,待看了黄道吉日,再行受玺礼。一边派人收拾二世尸体,寻口薄材,草草埋于宜春苑中。
  子婴却并不买赵高的账。
  赵高意思很明显,把你推出来,无非迫于形势,让你做做挡箭牌,抵挡一下刘邦的锋芒,待日后时局稍有好转,肯定还会像做二世样,把你做掉。子婴不愿步二世后尘,死在赵高手里,意欲先下手为强。可满朝都是赵高的人,连个商议行事的人都找不到,又怎么与赵高较量呢?
  想来想去,想起二世遭戮时,太监韩谈躲过一劫,偷偷把他叫到斋宫,嘱他秘密监视赵高,有什么特殊情况,一定及时报告。
  韩谈领命而去,子婴又将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赵高连二世都敢杀,还能把我子婴放在眼里?我这个秦王位置只怕还没坐热,就会遭在他手里。”
  二子听着,只有伤心落泪,一时也想不出对付赵高的高招。
  眼见得斋戒期满,快到入庙告祖的时候。刚好韩谈来访,子婴忙把他叫到密室,问道:“这几天赵高正在搞什么名堂?”
  韩谈急切道:“据可靠情报,赵高已安排专人,到刘邦营中谈判,准备与他平分秦地。”
  子婴沉吟半晌,说:“我也料想赵高会走这步棋。如果刘邦答应与他平分秦地,他肯定会把我做掉,自立为王。”
  韩谈说:“这是勿容置疑的。看来咱们得先发制人,不能像二世样,阎乐的刀架到了脖子上,才看出赵高险恶用心,就为时已晚了。”
  子婴说:“说不定这次入庙行受玺礼,赵高就会动我的手。”
  韩谈想想,说:“这倒难说。如果刘邦同意与赵高平分秦地,赵高可能会动您的手;否则他暂时还会留着您,让您来稳定一下局面。”
  子婴说:“不管怎么说,这次入庙受玺,绝对凶多吉少,我还是托病不去为好。”
  韩谈说:“托病不去告祖,这恐怕说不过去。”
  子婴想想说:“你看这样行不?只要我不入庙受玺,赵高肯定会亲自来斋宫请我,你与我两个儿子埋伏两旁,待他进宫后,来个突然袭击,定可除去大患。”
  韩谈觉得这是个办法,非常赞同。
  果如韩谈所言,赵高确实派了人到刘邦营中,要与刘邦平分秦地,和平共处。只是刘邦坚决不同意,将赵高使者教训一顿,赶出军营。
  得到使者回报,赵高气得暴跳如雷,大骂刘邦狗杂种,这样的好事都不接受。只得先让子婴入庙受玺,登上王位再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壮,秦国还有些老底子,也许子婴做上秦王,凭他的号召力,可重新凝聚人心,组织力量,抵抗一下刘邦。
  告庙时间在即,赵高通知子婴,要他早做准备。子婴答应着,很配合的样子。可到了正式入庙告祖那天,伸长脖子等了好久,也没等着子婴影子,赵高心里发急,只有派人到斋宫里去催促子婴。催了好几次,子婴都说有病,不能亲临祖庙。
  “一应准备工作都已做好,讲不参加就不参加,哪有这个理?年纪轻轻的,哪来的病嘛。你就是死在病榻上,我也要把你弄出来,搞完受玺礼再说。”赵高恼火得很,骂骂咧咧的,亲自出马,跑到斋宫来请子婴。
  下马进得斋宫,远远望见子婴躺在榻上,仿佛真病一样,赵高大声呼道:“今日是公子称王的大好日子,应速入祖庙,行礼受玺,怎么借口生病,不肯前往呢?”
  赵高话没落音,旁边忽然冲出三个人,手里举着利刀,大声喝道:“弑君反贼,还敢到公子这里来大喊大叫!”
  三人便是韩谈和子婴二子。
  赵高愣怔着,一时没反应过来,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狗日的赵高,该是你为二世偿命的时候了!”韩谈又喊道,抢上一步,扬刀向赵高劈去。赵高拔腿欲逃,却已来不及,挨了韩谈一刀,顿时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子婴二子也不甘落后,对着地上的赵高一顿乱砍,赵高连叫都未及叫唤一声,就稀里糊涂送了小命,成为一摊肉泥。
  作恶多端的赵高也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搞了一辈子阴谋,可说是地地道道的职业阴谋家,使惯了瞒天过海借刀杀人的伎俩,不知算计栽害了多少忠臣良将,要谁死就谁死,要谁亡就谁亡,岂料子婴略施小计,自己竟也懵懵懂懂中了圈套,吃了刀头,死无全尸。
  赵高已死,子婴将群臣召集拢来,指着地上赵高血肉模糊的尸体,说:“赵高亲小人,杀贤臣,坏事做尽,祸国殃民,大家说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朝中几人不恨赵高?见他也有今天,无不拍手称快。又提出赵高罪大恶极,他的死还不足以谢天下,应诛三族,永绝后患。子婴也有此意,点头同意,令卫队捕获赵高家人亲族,包括赵成阎乐一伙,一个个捉拿归案,处以死刑。
  处理完赵高三族,子婴这才带人告祖庙,登大位,然后征兵遣将,抵御刘邦。
  可秦国气数已尽,凭子婴临时收拾起来的羸兵弱将,又怎敌刘邦大军?还没抵挡几下,秦军就被刘军打得抱头鼠窜,一败涂地。眨眼间刘邦就带着部队,到了咸阳城外,派人递入招降书,要子婴快快投降,以免咸阳百姓惨遭涂炭。战不能战,守不能守,子婴还能有别的什么好选择?只好自锁了颈脖,驾着素车,赶着白马,出城跪迎刘邦,双手献上传国玉玺。总计子婴做了四十六天秦王,便滚下王位,成为刘邦俘虏。
  秦国花数百年时间,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由始皇一统天下,做了十五年皇帝。不想始皇死后,二世为帝,赵高专权,仅仅三年时间,强大的秦朝就土崩瓦解,由降格为王的子婴交出传国玉玺,宣告秦国彻底灭亡。
  也许这就是历史,没有谁是永远的胜利者。
  吮痈如蜜
  相传汉文帝时期,蜀郡南安有个叫邓通的小子,出身寒微,无才无识,也就半辈子穷愁潦倒,没啥出息。也不是没有上进心,只是方方面面的条件不允许。想做官,没有过硬的老子,背景太差;想经商,没有足够的票子,本钱不够;想搞学问,没有聪明的脑子,智商欠缺;想当明星,没有漂亮的脸子,入不了导演法眼;想占山为王,学拉登搞个基地组织,跟布什玩玩,又没有够大的胆子,街头有人放个响炮,都会吓湿裤裆。
  为此邓通很感自卑,只恨自己生不逢时,命运不济。越自卑越不像个人样,整天像吃错药似的,打不起精神。
  见邓通这么落魄下去,也不是句话,好心人教育他说:“不要自暴自弃嘛,世上没有真正的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宝贝。”
  邓通摇头说:“我这个熊样,放到哪里都是垃圾。”
  好心人说:“你从小在水里泡大的,水性不错,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优势,找个对口工作干干,也许能干出名堂,至少衣食无忧。”
  邓通说:“水性不错有卵用?如今干啥都讲关系讲铜板,从没听说讲水性的。”
  话虽这么说,过后邓通暗想,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看来也只能发挥所谓的优势,谋个出路,养活自己。于是通过熟人,花钱在水运部门弄份河运执照,又贷款买只木船,在水上搞起运输来。碰上什么运什么,不管是人是物,只要给钱就行。有时运气好,遇上有钱人包船赌博,只须将船开到偏僻水域,待上两天三夜的,就有不菲包费进账。
  在水上行走久了,结识不少天南地北的人,渐渐对外面世界多了些了解。听说京都长安地广人众,又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政策优惠,有钱人比蚂蚁多,只要肯低头,地上都有铜板捡,不像蜀地天高皇帝远,到处贫汉,遍地穷人,不容易来钱。邓通就生出去京城闯闯的念头。念头慢慢变成决心,干脆把船卖掉,当作盘缠,离开蜀地,望北而行。
  到了京城长安,邓通方知这鸟地方,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并非谁都有好运,弯弯腰就在地上捡得到钱的。梦游般做了一个多月京漂,眼看身上的铜板都快花光,还找不到活路,邓通心里不免发起毛来。
  这日邓通又怀着侥幸心理,街头巷尾一通瞎撞,企图在随处可见的牛皮癣招工广告里,求份适合的工作。这些广告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好工作随你选,但须先交票子,什么报名费呀,体检费呀,资料费呀,应聘费呀,培训费呀,还有押金保证金什么的,加起来不下五位数,邓通哪出得起这个冤枉钱?也有一分钱都不用交的,可年龄、相貌、身材、文化诸方面要求都很苛刻,看上去不像招工,邓通的条件离这高标准严要求差得太远,也就不敢做非分之想,只能作罢。
  正在邓通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之际,忽见不远处人头攒动,也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反正闲极无聊,邓通信步走过去,几下挤进人堆,才发现墙头贴着一张黄榜。比起常见的牛皮癣广告来,这份黄榜宽大气派得多,细瞧原来是朝廷贴的正规告示。
  也是小时读过几天私塾,邓通多多少少识得几个方块字,勉强能将半文半白的黄榜读懂,说是朝廷造了一批御船,急需开船司机,欢迎广大有志青年应征。条件还算合理,只要求思想觉悟高,道德品质好,爱国家,爱人民,且懂水性,身体素质过硬,能吃苦耐劳,至于报名费体检费保证金之类,一个字儿不提。
  御船好理解,就是皇帝专轮。能给国家最高领导人开船,是件多么荣幸的事!邓通正好又符合黄榜上所说各项基本条件,心下窃喜,准备前去应征,争取做一名光荣的御船司机,为祖国人民争光。
  按黄榜上提供的地址,找到设于未央宫西边的渐台招聘处,才发现应征者如云,像有半价紧俏货大甩卖似的。看来上进心强烈,渴望做皇帝专轮司机的,还不只邓通一人。邓通只得站到长长队伍后面,耐心等待。慢慢移到招聘人面前,拿到表格一份,认真填好,再交上去,算是报了名。挨了数日,再参加笔试。笔试也不难,无非一些水上交通知识方面的内容,水手出身的邓通大部分还能够对答。就这样,顺利进入面试阶段。
  面试无非试的外部条件,别看邓通相貌平平,却也肩阔臂长,天生就是个御船司机的料子。加上发挥得不错,邓通觉得还有几分把握,面试结束后哪里都不去,安心待在住地,等候录用通知。还拿出身上不多的余钱,进酒店点几个菜,温壶好酒,自斟自酌,美美地慰劳了自己一番,准备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和政治热情,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挑战。
  可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录用通知。跑到渐台一打听,才知此次御船司机招聘,应聘者众,招聘名额也不少,搞得比较复杂,里面大有猫腻。据说光笔试面试过关还不够,还得走夜路,给关键人物递钱送礼,通融关系。
  邓通很是失望,自己已是身无分文,拿什么去通融这个关系?只得感叹世风日下,报国无门。好想写封举报信,揭发这些贪官污吏,还我大汉清廉之风。不过也只这么想想,并没真去管这闲事。管也管不了,自古官官相护,自己草民一个,只怕举报信今天递上去,明天就到了当事人手里。
  无可奈何回到住地,邓通躺倒在床,眼望天花板,发起呆来。倒是店老板心细,见邓通神色不对,生怕他找根稻草,往梁上一挂,自绝于人民,给店里招惹麻烦,忙跟进屋去,又问长,又问短,很亲切的样子。
  邓通远在异地他乡,举目无亲,孤立无援,这下有人关怀关心关爱,能不感动?也顾不得七尺男儿面子,泪水止不住地流呀流,流得脸不是脸,竟然流成雨天的屋檐。好不容易止住悲哭,才伸出兰花指,弹去屋檐上的泪水,哽咽着道出此次不幸遭遇。
  也是无巧不成书,恰好店老板有位远房亲戚在朝廷当差,就抽在御船司机招聘工作组里,做些上传下达和编简报印材料的杂事。店老板当即供出亲戚姓名和家庭住址,要邓通赶快行动,也许可通过他,给说话是话的人递份礼上去,把事情搞掂。
  邓通闻言,心头大喜,破涕为笑。
  可旋即又笑不起来了,头一垂,复又倒在床上,做半死状。店老板倍感糊涂,不知邓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打急救电话,又老占线,打不进去。
  正急得不行,邓通终于抬起头来,有气无力道:“我现在已是人一个卵一条,哪还递得起这个礼?就是把我身上这百多斤瘦肉割下来,拖到街上,也卖不了几个铜板。”
  还是店老板心善,担心这小子就此沉沦下去,失去难得的做御船司机的宝贵机会,给祖国船运事业造成不必要的重大损失,眯缝着眼睛,瞄着邓通说:“别灰心嘛,我看你这人,生就一副贵相,日后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自己长什么样,邓通还能不知道?店老板自然是怕你自暴自弃,宽你心的。可邓通还是忍不住对着漆了桐油的木壁,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再怎么照,里面那个愣头青也是个平常相貌,看不出贵在哪里。
  正在邓通将信将疑之际,只听店老板又接着说道:“这样吧,送礼的事也不用你老人家亲自操心,就包在我身上得了。只是日后你得了路子,成了气候,别人模狗样的,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就是。”
  邓通拍拍自己的招风耳,以为里面塞了猪毛,哪敢相信世上有这等好事?又见店老板一脸认真,也不像是逗你玩儿的,还不容你不信。是呀,人家店老板有这份好心,你还拦他不成?也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白金,邓通噗嗵一声,跪倒在店老板面前:“我邓某人何德何能,得遇您这样的贵人!今世报答不了,来世也要给您当牛做马,加倍回报。”
  “别这样嘛,咱们谁跟谁呀!”店老板慌忙将邓通扶起,在他肩头拍拍,“你只管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转身离去,着手操办此事。
  也许人都有个运气管着,店老板怀揣两包铜板,找到那位亲戚,请他一运作,没两天邓通就真接到通知,被成功录用为御船司机。邓通那个乐呀,当然是没得说的,笑得他合不拢嘴巴,连屁都颤了出来,估计是消费不起满汉全席,吃多了洋葱。
  店老板也高兴,邓通离店将去就职前,专门为他办了桌小酒,预祝他官运享通,前途无量,早出人头地。到了最高领导人面前,别忘了过去的老友,如有机会,也为生意人说句话,将餐饮服务行业的税费降几个百分点下来。
  邓通拍拍胸脯,要店老板只管放心,苟富贵,不相忘,他绝对会记着老友的嘱托,多替广大人民群众说好话,谋福利。
  告别店老板,赶往渐台,走近附近的沧池,见池中御船并非一只两只,御船司机也数以百计,邓通才意识到,想在这个地方出人头地,几乎没有可能。邓通很是泄气,心想在店老板面前白拍胸脯了。
  最可气的是皇帝并没几时来沧池坐御船,偶尔来一回两回,也轮不着你邓通给他驾船,皇帝是两条腿还是三只脚,都不知道。能见面打交道的,都是跟自己一样的黄头郎,连科级干部都难得碰上一个。工作倒也不累,整天就在船上待着,打打牌,下下棋,说说痞话,哼哼流行歌,只要不谈国事就行。
  说起黄头郎,也不难理解,就是御船司机们人人黄帽在顶,相当于公安干警的大盖帽,是特殊职业的标志。估计是黄与皇谐音,黄色又与太阳色相似,皇帝格外青睐,恨不得祖国江山一片黄。
  幸好皇帝喜欢的是黄色,若他老人家喜欢绿色,让每位御船司机都戴顶绿帽子在头上,就不怎么中看了。邓通这么想着,捂住嘴巴,偷偷笑起来。
  有黄帽可戴,有御船可开,有不多不少的工资可领,好歹也属国家工作人员,生是国家的人,死是国家的鬼,这御船司机还算干得下去。至少生存没问题,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退,都有保障,比在外做京漂要强多少有多少。邓通还算知足,暂时将升官发财的美好理想搁置一边,安心做他的御船司机,尽管自己服务的御船从没来过皇帝。
  没来皇帝就没来皇帝呗,没来皇帝还轻松自在些。伴君如伴虎,船上真来只老虎,你还轻松自在得起来吗?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