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异人说:“还不是老兄教导有方?”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一旁提了些参考性意见,主要还是你有悟性,一点就通。”吕不韦说,“华阳夫人是不是楚国人?”
嬴异人点头道:“正是楚女出身。这又不是一级机密,应该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吕不韦说:“奇怪倒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你还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嬴异人问:“什么文章?”
吕不韦说:“我这就给你一笔钱,赶快去做几身楚服,以后你无论居家,还是外出,就穿楚服得了,别再穿秦服。”
嬴异人到底是个聪明人,明白这是取悦华阳夫人的妙招,拿了吕不韦的钱,给自己量身定做了几套高档楚服。从此他就楚服不离身,俨然楚人一般。华阳夫人见了,顿时悲感交集,流着泪道:“难得你这么体贴我心,我就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你也改名为楚算了。”
这不正是嬴异人热切希望的吗?他唯唯从命,欣然领受。此后谁还叫他嬴异人,就会跟谁急,总是庄严宣布,他不叫嬴异人,叫嬴楚。华阳夫人那里走得更勤了,每天都要早请示,晚汇报,以尽孝心。还经常打发赵姬母子,往华阳夫人处跑动,问候请安,致敬尽礼。
华阳夫人呢,喜得佳儿佳妇,越发高兴,时常在孝文王面前说嬴楚的好。孝文王也觉得嬴楚这孩子不错,算没白安排他去赵国挂职锻炼,不然他哪有今天的进步?
不久嬴楚爷爷,也就是昭襄王病殁,孝文王即位。孝文王到了王位上,不可能不立太子,二十多位王子不安分了,纷纷出动,上窜下跳,都想把太子之位挪到自己屁股下面。也知道父王与华阳夫人有盟在先,早内定了嬴楚,可各位还是心存侥幸,只要太子位置暂时还空在那里,没正式下文,理论上就还有一线希望。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不然以后想吃后悔药,也没药店有抓。
谁做太子,这事得由孝文王最后拍板,找他的人自然也就最多。也有走夫人路线,往华阳夫人处跑动的。另有些王子,平时就跟父王和华阳夫人关系不怎么密切,只好曲线救国,转弯抹角去找昭襄王时代的老臣,请他们出面给说说好话。
求人不如求己,大部分王子还是坚持自己出马,以免事情坏在人家手里。太子是一国之未来,自然得符合组织用人标准,王子们于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给予自己高度评价,一个个品学兼优,德高望重,要文凭有文凭,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要政绩有政绩,要威信有威信,这样的人才不做太子,可做太子的人早死绝了。
表扬过自己,当然还得适当批评批评别人,又把其他王子说得一无是处,没一个好东西。最不是东西的还是嬴楚,派他去赵国驻点,也没恪尽职守,认真工作,只知跟有钱人吃喝玩乐,用公款包养情妇,以致秦赵失和,峰烟四起,给国家造成外交上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王子们的意思很明显,让嬴楚这样要德没德要能没能的家伙做太子,国家是没有前途的,人民是没有希望的,还不如另选高明,让有德有能的人来干。
嬴楚原本成竹在胸,见王子们活动得这么频繁,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就是坐上太子位置,还有可能被人取而代之,这会儿你屁股还没挨着太子位置边边呢,怎可掉以轻心?官场的变数太大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父王一时糊涂,临时变卦,改任别人,自己岂不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感情?
嬴楚终于坐不住了,也准备出面活动活动。怎么活动呢?想来想去,还是到华阳夫人那里去走走,听听口风。
这几天华阳夫人被王子们缠得紧,花了不少口舌,费了不少精神,心情有些不太好,指示门卫,把好大门,再有人来找,就说领导不在家,外出搞调研去了。嬴楚求见华阳夫人,也毫不例外地被挡在了门外。
嬴楚好说歹说,直至给了好处,门卫才小心进去请示过华阳夫人,放他入内。
嬴楚不比别的王子,华阳夫人对他还是挺客气的,礼毕坐定,便亲切问道:“楚儿近日在忙些什么?”
嬴楚说:“也没忙什么,主要读些书,充充电。父王大会小会强调,要放下麻将,拿起书本,我做儿子的当然要身体力行,坚决贯彻父王指示精神。”
华阳夫人很满意,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不读书,又哪找得到进步的梯子?”
嬴楚似乎听出些什么,心想夫人拿进步和梯子说事,是不是自己该登梯进步了?不禁心下一动,说:“谢谢母亲鼓励!以后我还要加倍努力,决不辜负母亲大人的殷切期望。”
华阳夫人颔首道:“这很好,母愿子成龙嘛。你父王对你印象也挺不错的,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觉得你堪当大任。我正在跟他商量,也该给你压压担子了。”
嬴楚当然明白压担子是什么意思。自己日思夜想着的,不就是领导这句话吗?嬴楚热血沸腾,恨不得脱光身子,上街裸奔,向全世界人民宣告,自己就要做太子了。只是不好当领导面,喜形于色,一副小人得志样,留下不好印象,才强抑住心头激动,又陪华阳夫人聊了些别的话题,这才告辞出门,两脚打飘回到家里。
见嬴楚一脸兴奋,赵姬知道有戏,也高兴得一蹦三尺,吊住他脖子,在他腮上猛啃起来,像啃刚出锅的猪头肉一样。
没几天孝文王就签下文件,正式任命嬴楚为太子。
也许是预料之中的事,这个时候的太子楚没再那么激动,相反冷静了许多。想想也是的,太子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宝贵台阶,可离权力顶峰到底还有一段距离,要想顺利跨越这段距离,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不少事情要办,不少人际关系要协调。太子楚感到颇有压力,觉得太子这副担子沉沉的,并不那么好挑。
人无压力轻飘飘,重担在肩的太子楚一下子沉稳了许多,成熟了许多。
最得意的其实还是赵姬。夫荣妻贵嘛,摊到谁头上,想不得意也难。虽说女人不太擅长逻辑思维,赵姬也推测得出:太子楚只要成为太子,以后做秦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按当初与吕不韦的约定,太子楚做上秦王,自己就是王后,儿子嬴政也会跟着做上太子,成为日后王位接班人。谁说天上不掉馅饼?这馅饼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赵姬就这么得意着,白天放屁带上滑音,夜里做梦都会笑出声来。笑声吵醒太子楚,问她是不是梦里捡了金子。赵姬吻吻太子楚,又戮戮他的鼻子,说:“捡金子算什么?我是捡了你这么个好丈夫。”
太子位置尘埃落定,其他王子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四处活动。还佯装喜悦,上门对太子楚表示热烈祝贺,尽管背后咬牙切齿,恨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几下将他结果掉。
王子们从小接受正规教育,文化水平不低,一个个能说会道,见了太子楚,都拣最动听的话奉献给他,祝愿他老人家身体健康,家庭和睦,工作进步,事业有成,早日做上秦王!
忽又觉得话有不妥。太子楚早日做上秦王,父王岂不得早点死掉?马上把话题岔开,强烈要求太子楚今后多多关照,在父王面前给自己美言几句,有什么好差事,比如管物管钱管人事的脏活苦活累活,别忘记了做兄弟的。至于太子楚本人有什么事需要打理,什么人需要摆平,又不好亲自露面,降低领导身份,影响领导形象,也只管吩咐就是,兄弟们定当不遗余力,遵照执行。
也是天随人意,王子们祝贺太子楚的话,不久还真得到应验,孝文王留下王位,撒手西去。太子楚摇身一变,如愿以偿成为秦王楚。
这么快就继承上王位,秦王楚兴奋不已,别提有多爽了。却还要假惺惺的,做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好像父王死得不是时候,应该活上一万年,自己心甘情愿躲在背后,将这太子永远做下去。
当领导的都善于化悲痛为力量,秦王楚一刻不愿拖延,开始大刀阔斧调整领导班子,提拔嫡母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儿子嬴政为太子。
至于赵姬,不用说也顺理成章升为王后。本是一个平常歌星,出身寒微,毫无背景,无非嗓音甜美点,脸蛋儿漂亮点,身材性感点,若不是吕不韦拉皮条,将自己赏给嬴家,又哪有今天的荣华富贵?真应了那句俗话,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不是嫁得好,光凭美色和能力,赵王后能混个音协常委或剧协理事什么的,就冲了顶了。事实雄辩地说明,一个女人出身差些,背景浅些,文凭低些,能力弱些,都不怎么是问题,问题是能不能嫁个好男人。嫁个好男人,野鸡成凤凰,嫁个差男人,凤凰成野鸡。这是宿命,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谁也没这个能耐改变得了。
吕不韦有恩于己,又是老情人,赵王后当然不会扔下他,只顾自己安享富贵。她猛吹枕边风,加紧督促秦王楚兑现当初诺言,召进吕不韦,赐相国高位,封文信侯,将河南十多万户的税费批归他征缴支用。
一番大交易就此完成,吕不韦只需坐享其成,再不用两脚乒乓走,做甚鸟生意,为拿批条,跑项目,搞资金,天天绕着有关领导和部门转,说不尽的软话,递不完的笑脸,送不够的红包。说起来,这商人还真不是人干的,生意做得再火,动静搞得再大,手上银子再多,也不如做官来得潇洒,到哪里都是大爷。怪不得早有士农工商排行榜,自古农民兄弟和工人大哥都比商人有地位。
弃商从政的吕不韦也就龙行虎步于官场,洋洋自得,感觉丰满。
进入官场才知道,其实官场如商场,说穿了都是游乐场。吕不韦智商不低,又阅人无数,见多识广,自然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喝起酒来,一斤两斤不醉;打起牌来,三夜四夜不睡;钓起鱼来,五天六天不累;旅起游来,七国八国不贵。
思今抚昔,吕不韦发自肺腑地感叹道:这人哪,还是要做官!
正在吕不韦的相国做得有滋有味如鱼得水的时候,东周君密谋联合诸侯各国,准备讨伐越来越强大的秦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消息传到秦王楚耳朵里,他有些紧张,立即召集各位大臣,商量御敌良策。
众人揣摩,战国虽是乱世,群雄并举,烽烟四起,可再怎么的,东周君名义上还是周朝最高统治者,若各侯国响应他的伟大号召,结集拢来,共同抗秦,秦国绝没有好果子吃。官场多滑泥鳅,大臣们个个心有顾忌,不想冒险接这个活儿,生怕到时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背个犯上作乱的千古骂名。
只有吕不韦初入官场,没有这么多穷讲究,见其他人支支吾吾,脑袋老往衣领里缩,便挺身而出,主动请缨,请求秦王楚将差事交给他,他一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听这口气,就像东周君正等着他去洽谈一笔稳有赚头的大生意似的。
其实吕不韦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找刺激,出风头。他早以生意人特有的精明,掐着指头,仔细算计过了。其时秦国上升势头正猛,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兵强马壮,声威日盛。反观周朝,早成空架子,要势力没势力,要地盘没地盘,要人才没人才,要经费没经费,谁都知道气数将尽,已撑不了几时。世人都一个德性,扶强不扶弱,不会有哪路诸侯闲得发慌,没事找事,以牺牲自己利益为代价,为日落西山的东周君出兵。也就是说,这仗还没打,谁赢谁输就已成定局。
吕不韦当然还有另一层想法,就是他这相国的位置,来得不怎么光明正大,不太服人,想关键时刻露他一手,给人瞧瞧。秦国的水深得很,不少官员背景厚,学历高,能力强,没谁是吃素的。人人都有一段辉煌的战斗历程,都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从科级处级,到局级部级,一个一个台阶干上来的,所谓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没有疲劳还有血痨,硬要给个相国待遇享受享受,也是完全应该的。不料突然冒出个奸商来,将相国宝座挪到屁股底下,谁服这个气呀?也不想想你姓吕的是哪根葱。说得难听点,无非皮条拉得好,又擅搞小动作,特别是靠着一条长舌,将一套讨巧卖乖借风吹火的手段教唆给主子,才癞子跟着月亮走,沾光做上相国。吕不韦主动揽下带兵拒周大任,就是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他姓吕的不仅会拉皮条,走门子,跑关系,还可担大任,干大事,谋大业,是个出将入相的大才。
吕不韦能有这么个姿态,秦王楚自然也很满意。他俩关系本来就不一般,过去是友人,如今是君臣,且都跟赵王后上过床,若说赵王后是秤杆,他俩就是这同一根秤杆上的两个砣。正是这层非同寻常的关系,秦王楚才顶着不少压力,力排众议,让吕不韦干上相国的。有人曾直言不讳地提出过反对意见,吕不韦一介奸商,要他囤积居奇,买进卖出,绝对没问题;要他治国平天下,他一没学过行政管理,二没基层工作经验,三没做过地方和部门主要负责人,肯定不是这块料。如今吕不韦愿带兵出迎东周君,若能击退周军,不仅了了国难,又可帮自己进一步巩固王位,也说明你做国王的慧眼识英才,用人得当,那些爱嚼舌头的家伙,可以从此闭上他们的臭嘴巴了。
就这样,吕不韦带上秦王楚调给的精兵强将,浩浩荡荡开出国门,扑向前线。果不出所料,东周君国库空虚,粮草短缺,将羸兵弱,丝毫看不出中央军气象。各侯国见此情状,都袖着双手,观望不前,不愿卖命送死,损失自家实力。
这就乐坏了吕不韦,心下想,真是天助我也,这样的仗恐怕傻瓜都打得赢。于是站到高处,对将士们大声喊道:“兄弟们,战友们,周军就在前头,大家给我放开手脚干,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看谁动作迅速,刀头锋利。砍下的人头别扔掉,都提着来换银子,我没别的赏大家,只有现银,成色还不错,又坚挺,又保值。”
一边喊着,一边亲自擂响战鼓,督师朝周军掩杀过去。
士气不振的周军哪是虎狼秦军的对手?几下就被击得溃不成军,死的死,伤的伤,哭爹叫娘,一时血流成河。秦军越战越勇,一路穷追猛赶,杀声震天,挥的挥刀,舞的舞剑,砍杀过去,像砍地里的瓜菜一样,毫不手软。
待到战争结束,将士们腰上肩头全都拴着血淋淋的人头,纷纷前往吕不韦帐前领赏。吕不韦最不缺的就是钱,按头计价,让大家狠狠赚了一把。瞧这情形,秦军哪是到战场上来打仗立功的?简直就是来刨银子的。
将经济手段应用于战争,可是吕不韦的一大发明。
只可怜周家一脉,代代承传,八百多年来,人气何等旺盛,国运何等昌隆,功业何等辉煌,谁料倾刻之间,竟被一个提篮小卖起家的阴险商人督师亲征,横砍竖杀,铲灭无遗。周朝万里江山,从此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吕不韦倒是受用,领着得胜之师,耀武扬威,还朝复命。秦王楚心花怒放,出城迎回吕不韦班师,又是开庆功会,又是办庆功酒。还安排吕不韦现身说法,到处搞演讲,做报告,宣讲如何为秦国的伟大事业,战胜困难,不怕牺牲,危难之处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以激发全国人民尤其是年轻一代的爱国热情和坚强斗志。
秦王楚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大家看清楚,他提拔的人不是狗熊孬种,是国家栋梁,内可治国,外可安邦。吕不韦明白领导意图,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以他商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其临危受命、英勇杀敌的故事,渲染得有声有色,可歌可泣,感人至深。他要让事实说话,将相本无种,成份论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出身不怎么样的人,照样可以干出惊天动地的伟业来。
从此以后,再没人拿吕不韦的出身说事,他的名望和威信越来越高,相国做得越来越得手。跟一把手秦王楚的关系也处理得当,君臣和谐,相得益彰。东周已灭,其他侯国更不敢来犯,秦国正好恢复生产,改善民生,一时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教育卫生等各项事业快速发展,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四年过去。秦王楚时年三十有六,春秋鼎盛,威望日炽,总以为来日方长,享不尽的尊荣华贵。哪知膏肓遭厄,危在旦夕,只好赶紧叫来吕不韦,将十三岁的太子嬴政托命于他。话没说完,便两眼一闭,四肢一抻,咽了气。
嬴政这个年龄,啥都不懂,全靠吕不韦一手操持,扶他登上国王宝座。嬴政于是尊吕不韦为仲父,同时追谥父亲秦王楚为庄襄王,奉母为王太后。
秦国就这样进入嬴政时代,明里是子承父统,暗里却是以吕易嬴,吕不韦精心设置的调包巧计,到此大功告成。
初登王位的秦王政究竟年少,不能打理朝政,国务都落在吕不韦手上。秦王政什么都听他的,一声一句仲父,叫得亲切。吕不韦大权在握,出入宫廷,就像上自家厕所,自由得很。跟过去的赵王后于今的庄襄太后,更是过从甚密,又有了重续前缘的意思。庄襄太后本是个喜新厌旧的歌姬,且年龄不过三十,突遭变故,竟作遗孀,叫她怎禁得深宫寂寂,孤枕沉沉?空守了没几天,终于忍耐不住,见着吕不韦时,便暗送秋波,抛了媚眼去撩他。
吕不韦原系太后旧欢,还能不懂她的意思?何况一夜夫妻百日恩,又共同造出个已为秦王的儿子,两人于是旧情上面添新爱,重振旗鼓,发狠表演起那颠鸾倒凤的老戏文来。
不过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不好太过张扬。也不是普通民间百姓,只要跑到民政局去打个结婚证,便可大明大照做合法夫妻。两人只得尽量把事做得隐蔽点,以维护相父和王太后的面子。
好在宫娥彩女都是太后的人,一个个守口如瓶,没谁会打小报告往纪委送。不仅不打小报告,相反还会为他们提供种种方便,站岗放哨,传音递讯。至于秦王政,究竟年纪还小,哪解个中滋味?更不会成为两人暗通款曲的障碍。
只有吕不韦家里夫人,见男人经常夜不归宿,很有意见,问他是不是在外搞什么名堂。吕不韦不耐烦道:“我忙嘛。国王那点大,还不能理政,只有我多辛苦点。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谁叫我是相父呢?”
吕夫人说:“忙忙忙!忙就不要回家睡觉了?”
吕不韦解释说:“有时加班晚了,宫门已关,只好在办公室里将就一下。”
吕夫人半信半疑,目光在男人脸上扫着,说:“加班是个借口吧?你别瞒我,自秦王楚驾崩后,你就越来越不正常了。”
吕不韦说:“有什么不正常的?”
吕夫人说:“我给你总结了六句话,足以说明你的不正常:见人假话连篇,单位天天加班,家务从来不沾,腰肌常年发酸,上床呼噜震天,短裤经常反穿。”
吕不韦又好笑又好气,骂道:“放你的狗屁!”拂袖而去。
到得宫里,说起吕夫人的怪话,太后笑得缩了气,乐道:“贵夫人挺有文学天赋的嘛,还会做六言诗。我看就是请出大名鼎鼎的楚国诗人屈原,其诗才也好有一比哟。以后秦国作协换届,就让贵夫人做主席好了。”
吕不韦大摇其头,说:“不可不可,女人还是在家相夫教子为宜,最好不要出来做官。官场太复杂,男人身陷官场,那是不得已,让女人也栽在里面,太残酷。”
“这是什么混帐逻辑?只兴你们男人在外呼风唤雨,却不许咱们女人出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太后有些不满,“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同样也能办到嘛。”
吕不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够聪明,忘了太后也是官场中的成功女人。只得赶紧做深刻检讨,说对女人还缺乏足够研究,以后要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提高一下认识。
太后当然只这么说说,并没强迫吕不韦,叫他夫人出来做啥作协主席。别看作协不是什么实权部门,想做主席的人多了去了,太后不愿给组织部门增加太大压力。于是转换话题,聊起别的事来。
聊到两人初识歌坛时,太后不过二八姝丽,人跟歌声一样鲜美,转眼十多年过去,已是美人迟暮,人老珠黄。不觉感慨万千,用太后自己的话说,叫做女人三十豆腐渣。真可谓男人生命短,女人青春短。
吕不韦接话道:“太后谦虚了,你其实一点不显老,还跟当年一样年轻漂亮。应该说,你不是女人三十豆腐渣,是女人三十一枝花。”
女人最喜欢听人说自己年轻,八十岁女人也望着人家说自己十八岁。太后心里舒服,嘴上却骂道:“你这个稻草能说成金条的奸商,就是会吹牛哄人。遥想当年,庄襄王还是赵国人质,手无寸权,兜无分文,不是你会哄,我又哪看得上他?”
吕不韦说:“我没哄错嘛,不然你能有今天?”
太后说:“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当年你曾问我,想不想做国王他妈,我还以为你开玩笑的,不想今天竟成事实。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
吕不韦说:“你把我拔高了,我其实就一下子。”
太后不知其意,问道:“什么一下子?”
吕不韦一脸坏笑,说:“我不就一下子,在你肚里造了个国王么?”
太后在吕不韦头上打一下,骂道:“你真坏!”
吕不韦得意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不痞,女人不喜。男人不骚,女人不交。男人不翘,女人不要。”
“男人不翘,女人怎么要?”太后笑得一颤一颤的,扑进吕不韦怀里,疯狂起来。
疯狂够了,两人才松开来,并排躺着。吕不韦到底年纪不轻,体力有限,已是恹恹欲睡。太后却正处当年,精力充沛得很,还要纠缠着吕不韦,陪她说些闲话。吕不韦没法,只好打起精神,应付着太后。
既是闲话,自然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没有什么主题,不像开政府办公会议,一定要解决什么具体问题。说到人生话题,吕不韦来了劲,不无得意道:“人生在世,无非围着三样东西转:钱权色。俺老吕打拼这么多年,三样都已到手,且是大钱大权大色,应该说人生价值已得到较大体现。”
太后抬了手,扯扯吕不韦颏下胡须,说:“于你来说,这还真是实话。”
吕不韦摇摇头,说:“可钱权色到底属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在世上转一遭,总得留下些什么才好。”
太后也学会了幽默,说:“你都给秦国留下了一个国王,还想留下什么?”
“这倒也不假,嬴政可是咱俩的骄傲。”吕不韦笑道,“不是说君子有三立么?三立者,立德立功立言是也。俺老吕自认为,庄襄王患难之时,自己不仅不落井下石,反而帮着规划未来,促其一步步走向权力顶峰,这就是立德;铲平东周,匡扶秦室,打理朝政,各项工作取得全面突破,就是立功。缺的好像就是立言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小小遗憾。”
太后玩笑道:“怎么没立言?出于工作需要,平时你经常要签文件,写批条,发指示,做报告,这不是立言是什么?”
一语点破吕不韦,他觉得这些东西虽说没有规模,不成体系,不太拿得出手,可究竟也是文字,多少也与立言挨些边吧?
这天吕不韦闲来无事,随手翻起《论语》来。本来他没有太多读书习惯,只是觉得朝廷大小官员对他成见太深,总忘不了他的商人出身,有意搞好学习,读几本书,以增强素质,提高威信,才经常翻翻《论语》、《孟子》。也不只是做样子给人瞧,平时开会讲话,偶尔引用几句孔孟语录,也显得有文采有学问,挺有说服力的,有利于工作的顺利开展。再说这辈子什么没干过?啃几本书算个鸟?要是从领导人才学角度说,自己还真是个全能领导:经商有道,是个经济型领导;治国有方,是个政治型领导;打仗有功,是个军事型领导;如今学业有成,怎么也算个文化型领导。如此四型全沾,岂不是个全能领导?
要说这《论语》《孟子》,不过是孔孟弟子吃了饭没事做,将老师平时讲课谈话内容记录下来,编辑成册,保存至今的。想起那天跟太后说的话,吕不韦觉得自己大会小会讲话做报告,隔三岔五签字批条子,留下的文字不比孔孟少,为啥不可编本书出来,传诸后世呢?虽说大部分文字,尤其是正式场合的讲话报告稿,皆系秘书起草,但立意和思想精髓都由己出,秘书只不过代笔而已。再说孔孟当年都是穷教书匠,手头无权,身上无钱,尚且能著书立说,青史留名,我老吕好歹也算是学习型领导,又是国王他爹,掌握着国家军政大权,要天时有天时,要地利有地利,要人和有人和,不抓紧搞个文化工程,出部精品力作,在德树功成的基础上,立言于世,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
吕不韦将这个意思透露出去,身边的人心领神会,立即组织有关部门和人员,认真研究制定贯彻实施领导指示精神的具体方案。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必须成立像样的工作班子,专门从事这项工作。班子就叫《吕氏春秋》编纂委员会领导小组,主要领导亲自抓,主管领导重点抓,分管领导具体抓。下设办公室,办公室人员由相府秘书班子成员组成,一个个思想正派,业务熟悉,术有专攻,文字功夫过得硬。工作班子一到位,就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
通过多方努力,上下求索,广征博采,工作班子终于将吕相父历年讲话报告和各类批示签字,包括领导引用过的儒道法墨名兵农各家学说思想,统统搜集拢来,加以整理归类,注解说明,分编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计十多万字。一项卓有成效的文化工程建设宣告成功,其规模远远超过《论语》《孟子》,足可垂范百世,彪柄千古。
《吕氏春秋》成册,标志着吕不韦全能领导形象成功树立,他感到无比光荣和自豪。还特意给庄襄太后准备了一套,签上自己大名,请她教正。
太后还以为那天吕不韦立言的话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他还真弄了个有模有样的东西出来。只是文化这东西说起来吓人,动不动就是文化工程文化事业什么的,到底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有些务虚。太后是个实干家,对吕不韦的大著并非真感兴趣,随便翻翻,便让宫女拿开,缠住不韦,要真抓实干。
吕不韦有些扫兴,却不好拂太后之意,只得临阵擦枪,勇往直前。
只是年事渐高,不比太后如狼似虎年纪,吕不韦有些力不从心。勉强完事,走出宫门,忽觉头重脚轻,一路拧起麻花来。只好喘着粗气,赶紧贴住墙根,以免栽进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