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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假味精

    因为吃的问题,有一件事让我很丢面子。
    那天我和潘刚用石块偷偷地砸假味精开的小卖部的木窗的时候,正巧被水红衣服与另外一个女生卡卡果看到了。
    卡卡果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只记得她是一个女生。
    鉴于我对水红衣服的好感,这件事让我好长时间放不开来。
    其实那个时候极单纯,不懂爱情呀什么的,但男生女生之间的好感却是本能的,也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它就像吃饭问题或者喝水问题一样必然,并不因为穷或者其他原因就不存在了。
    此前,我有一个很真切的想法,就是有一天能体面地出现在水红衣服的面前。为此,我专门做了几个同样美妙的梦。我梦见自己有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而且有一条皮腰带,一条蓝色的有烫痕的裤子,什么材料的都无所谓,还要有一双白色的网球鞋,那个时候很时兴,大概4元人民币一双吧。然后我在梦里把这一切都整齐合身地穿在身上,而不是总穿大人的衣服挂在身上,我就这样潇洒地出现在水红衣服或者其他女生面前,那是多么神奇的事啊。
    我在梦里笑醒好几次,因为我在梦里居然装作没有看到女生们异样的眼神。我也相信这已经够让水红衣服或者其他女生侧目相看了。
    但假味精确实该打。
    假味精其实是一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不知道,但他却远近闻名,都是臭名。你一看他身体干瘦,尖耳猴腮,两眼放出狐狸般机警的光芒,你就知道得提防着他一点。
    我们这里几乎不出产这品种,他是个例外。他原先是学校食堂的一员职工,也不知怎么就会把炒了。我们也一直奇怪,食堂再差,里面的人员都和老鼠一起肥胖起来了,唯独他,虽然很贪吃,结果还是干瘦如柴。可见,肥胖不钟情于他。
    他的行为实在让人不顺眼,学校把他给赶走,他又找学校纠缠,学校只好把小卖部包给他了。因祸得福,他在小卖部这块广阔的天地手脚麻利,大有一番干头。他卖的小百货比城市里贵很多,这也不奇怪,但他居然能自己造假货!“假味精”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我们为了使饭吃起来更可口,味精还是有条件的人所必需的。我们吃饭时,口袋里也经常装着一包味精,那是几个人合起来买的,主要为了调味,而且成为了必需品和奢侈品,平时要把它锁到箱子里去——有的人有木箱子。
    假味精刚包下小卖部那阵,我们几个人到他那里去卖味精,一看包装,上面什么字都没有,怎么会是味精呢?打开包装,尝了一下,确实不是味精,不知是什么东西,顶多不过是面粉,就拥着去找他。
    “我怎么会卖假味精?”他接过去,尝了一下,说,“是真的,味精就这味!”
    我们说:“不是。”
    “不是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
    …… 
    “怕是耗子药吧?” 耗子就是老鼠,有人想出一个好问题。
    他把卖货的小窗口关上,丢下一句:“反正是城里进的货。”
    我们骂:“狗屁!”
    但他是大人,我们没有他的办法,只有权当味精把它吃下去了。一包味精不容易啊,是好几个人合伙买的呢?如果不享用,会伤人心的。
    但这家伙不会悔改,而且我相信他就像后来出现的吸毒者一样,永远无法悔改。
    不几天,他又有了划时代的造假招数了。他私自收购大米,使多少学生带来准备交给食堂做伙食的米低价卖入他的小黑洞里,让部分经不住小荞饼引诱的学生从此走上了从家里骗米的道路,染上了不良恶习,导致许多家庭变得更加贫穷。
    于是一些家长不远数十里的山路来到学校,把儿子接回家去了。但有什么用呢,这些他们的儿子已经变坏了,至少是已经好吃懒做了。这还了得,在我们这里这可是生存的大忌,懒就意味着没有生活来源,不种地不砍柴吃什么?穿什么?我们那时已经能举出很多懒死的例子了。我们村就曾有人因为不想干活而活活饿死的人。最初这家伙不想干活,年纪轻轻闹着要分家,给他分家了,一个人在家好吃懒做,最后就饿死了,而且老鼠把他的鼻子咬去一半之后才发现的。他成为大人教育我们的很好例子。
    假味精偶尔还搞点假菜票、假饭票,让它们在学校这块小小的市场上运行。后来,假的流行多了,居然让这小小的市场一片混乱,因为村里的几个小卖部、小餐馆和后来短暂出现的录相室都可以用饭票或者菜票代替人民币流通,最后,学校只好把菜票换成另一种版式另一种深绿色。这样,他找不到新饭票、菜票的塑料纸,制假行为才有所收敛。
    因为他的小卖部就在学校门口。我们从饭堂打好饭,一边吃饭一边向学校外的水库边走去,必然要经过小卖部的门口。
    一天开饭时,他搬出一个烧煤的炉子在门口,上面架着他自己做饭的小黑锅,敲得叮当响,对我们嚷嚷:


    “赶快打饭去,我这里有汤卖,味道好,迟了就没有了!”一次又一次地,后来我们回想,有些江湖骗子的感觉。
    我们打饭回来了,显然饭上没有覆盖那白乎乎的土豆片——因为我们还是有好奇心的,我们也有创新意识,我们想尝一尝不同于学校的菜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我们一窝蜂围过去。
    他从屋里又提出一个小木凳,坐下来,看见大家七手八脚想看盖着的锅里是什么,赶紧用手架开,说:“莫急莫急。”
    黑锅里烧着一锅水,还没开,水泡在锅底升腾,哧哧地响。
    我们就等。
    水有点开的意思了,他用他干枯且黑脏的手拿出一些不知从哪里拔来的新鲜韭菜,准备用手掐到锅里。
    我们说:“洗一下!”
    他说:“洗过了。”
    我们坚持说:“洗一下!”
    他就朝屋里跑去,回来时韭菜淋着水,证明不负众望,只是看着更不顺眼了。
    我们嚷到:“还没有放油盐!”
    他又去到里屋用吃饭的小勺点了一些油来,飘在汤的上面。
    我们又嚷:“放点味精!”
    他拿出他的假味精来,很大度地说:“放,放,怎么会不放呢?”
    口开得太小,抖了半天也没出来。
    我们再嚷:“口开大点!”
    他连忙说:“那会倒掉的,可惜可惜!”
    好半天,汤有点开的意思了,他拿出一个盛饭的勺子准备开卖。
    “多少钱一勺?”
    “一角。”
    “一角?”
    “不不不,五分!”
    “学校里的菜才要一角,你这要五分,就是一点河水。”
    “就五分!”
    我和潘刚都分别用一张菜票买了两勺。

    “好不好吃?”他讨好地问。
    “好吃个屁!”确实,一点味道都没有。我们后悔我没去打菜了,这一餐饭差点就被假味精给毁掉了,好在我们还有从家里带来的腌菜。
    走了一大批,他眼红了,嚷嚷:“我再加味精!”
    人全走了。
    他愤愤地骂着:“这些龟儿子!”
    有人说:“你倒在地上好了!”
    他再愤怒也做不出这样的壮举。他放了些米,自己煮稀饭吃。
    我们又一次买到还是不知所味的味精的时候,我们就去砸他的木窗子去了。
    由于被水红衣服看到,这使我感到惭愧,而且这种情况也不好向谁解释,再说她们也没有向我们表示反感。这更使我窝了一肚子的火,只好找了一个机会再狠狠地砸了一次,算是出气。
    后一次,假味精追了出来,我们早跑到树林里去了,他根本就看不到。后来他告到了校长那里。校长开了一个会,帮他出面,要求各班班主任查出作案人员来,因为这件事在这个安静的学校里也算是大事了。但结果可想而知,根本就查不出来,因为我和潘刚没有去自首,水红衣服和卡卡果也没有打小报告。
    从这件事上,我还是要感谢水红衣服的。
    就在这个追查的过程中,更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假味精的木窗又被人砸了好几次,不过却不是我干的。杀鸡给猴看,却让猴学会了杀鸡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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