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话是一种伤害,我宁愿选择沉默。
——杜承恒
[一]
后来的一个情人节,当许诺看见陈森和纪婉一起的照片时,她才明白很多事,远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那天晚自习前,许诺背着纪婉回到教室的时候,就被杜承恒劈头盖脸地质问着。
“你把她怎么了?”
许诺把纪婉放在椅子上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喘着粗气,还来不及回复杜承恒的话。
纪婉见了心急,忙对杜承恒解释,是由于自己不小心摔了才扭了脚。
杜承恒没有为自己的质问道歉,快速地背起纪婉就走了出去。
许诺看见了觉得心慌:“你要把婉婉带哪儿去?”
杜承恒回头,有些讽刺地看了看她:“医务室,难道像你一样把她放在教室?”
许诺忙走上去搀扶,杜承恒却甩开了她的手:“她只是去给你送晚饭就这样了。”
他从来都是话少的人,许诺听到他的话,自然明白杜承恒的意思,可是纪婉摔下去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杜承恒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你不是很喜欢观察人吗?难道她摔倒前你没看到?”
他的眼神冰凉,态度冷漠而嘲讽。
许诺被他这样一瞪,话都说不上来,听着他这样类似于责怪的话语,心像是被人绞紧了一样难受,连跟上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说她喜欢观察人,许诺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借口。
他说得对,她总是观察他,像是偷窥狂一样,克制不住地偷偷地注视着他。
她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原来对方早就明白了,或许,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吧。
许诺突然想起对方上次冲到自己面前说的那句话,他一定把自己当成偷窥狂了吧?
许诺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杜承恒背着纪婉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手心微疼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道血印。
临到下晚自习之前,杜承恒才一个人回来了。许诺看着他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写作业,终于忍不住递了一张字条过去。
杜承恒接过前桌递过来的条子后,眉心微微地蹙起。他看着“对不起”那三个字,心里有些微微的触动。
有些别扭地,杜承恒写下了一句话:
下午对你发火很抱歉,我不是很习惯看到她在我面前受伤。
许诺拿回字条时,心里忐忑不安。她看着那句话,感觉到杜承恒对纪婉的在意,嘴里有些苦涩,茄饼微辣的口感在这一瞬间全部转变,鼻子也有些酸涩的感觉。
她埋下头,努力克制住内心的委屈。
杜承恒的字条又传了过来。
纪婉只是软组织扭伤,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诺看着杜承恒随手撕下的草稿纸,边角还是参差不齐的,但上面的字却是工工整整的。她看着那一行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整个晚上许诺都在想纪婉跌倒在地面的情景,那张美丽的脸在那个瞬间因为疼痛变得扭曲,她一直在担心会不会是伤到了骨头。
虽然杜承恒态度十分恶劣,但对比起纪婉的伤,许诺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
下课铃一响起来,叶旭就抓着许诺奔了出去。他可看到了许诺给杜承恒传字条的动作,这男人婆,该不是对杜承恒有什么想法吧?
杜承恒可是纪婉的好不好!
叶旭想到此就不由自主地黑了脸,杜承恒那样子有什么好,像个不识人间烟火的菩萨,一万年都是一个表情,除了成绩之外,有哪一样比自己好?
正在叶旭为自己冒出和杜承恒做对比的想法震惊不已时,许诺也在此刻有些生气地推开了他的手。
“你发什么疯?”许诺真是不明白自己今天又哪里惹到这个人了。
“你一晚上瞅着杜承恒干什么?”叶旭被她一问就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什么啊!”要在今晚之前,叶旭这句话一定会急得许诺面红耳赤,但在今天发生了这件事以后,许诺此刻的心情却澄澈得宛如湖水表面一般宁静。
“婉婉的脚扭伤了,我问问他。”
叶旭听到许诺的回答以后也消除了怀疑,毕竟纪婉和许诺感情好得就像双胞胎,走到哪里都是一对。他的眼睛转了转,猜测着这件事应该是他去广播站的时间发生的。
“纪婉不能走路了?反正拉琴又不用腿。”
“叶旭,你嘴上能积点德吗?你不说话又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许诺有些生气地回过身子,在人群里寻找着自己的单车。
叶旭被她骂了也没反驳回去,只稍微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但又怕许诺发现,便迅速收了收表情。
许诺刚刚的解释让他非常满意,知道她不是喜欢杜承恒的,他就松了一大口气。
许诺取了车出来,发现叶旭还愣在原地,不由得皱眉。今天心情实在不好,也没心思跟他抬杠,便知会了他一声,骑上车走远了。
叶旭看着她的背影,很快追了上去。
————————
杜承恒在做完作业以后才抬头看了看人已经寥寥无几的教室,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家,一抬头却看见纪婉桌子上凌乱摆放着的教材。
他走过去,将她桌子上的书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下,正当他弯腰要把这些书放进纪婉的课桌时,却看到地上有一张试卷。
杜承恒以为是纪婉的,就伸长手将试卷捞了起来,这一看,姓名那一栏却填着许诺的名字。
杜承恒看着卷子上潦草的笔迹,忍俊不禁。
难怪叶旭老说她是男人,这字迹果真像狗啃的一样。
红色的叉试卷上到处可见,分数栏那里老师清清楚楚地填着59。
杜承恒有些诧异地眯了眯眼,他印象中这个人还是和自己一起被蒋老师选中要参加奥赛的吧,怎么同样是理科的化学,居然只有这个分数?
怪不得化学课上,纪婉经常问自己随堂练习的答案,想必是她这位闺中密友无法应对吧!
杜承恒看了一眼她的卷子,实在不明白怎么有人会写出这样的答案,明明是放热反应,她居然写出杯壁上有霜这样的结论。
这个人的化学到底有多差啊!
杜承恒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下午的事情,他其实是有一点愧疚的,当纪婉告诉他许诺背着她上了三层楼都没有休息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下午的态度确实是过分了。尤其是当他发现许诺从自己进教室时就一直看着他,那脸上明明显显地写着担心。
在此之前,杜承恒一直觉得传字条是个极为幼稚的行为,明明说话就可以了,何必浪费这样的时间。所以,哪怕是纪婉传来的,杜承恒都没有回复过。
但当他看到许诺一脸忐忑的不安,却莫名地有些不忍,第一次回复了别人递过来的字条。
她这段时间以来若有若无的眼光已经让杜承恒有些不耐烦,他猜想过,或许许诺发现了纪婉和陈森之间的秘密,所以觉得自己可怜吧!
呵,秘密。
他居然也用起了这个词。
杜承恒嘲讽地摇了摇头,他不习惯居于弱势,更不习惯被人同情。
长久以来,他受的教育都是做错事就要负责,小时候他害纪婉掉入河里得了哮喘,他就对家人发誓自己会保护她一辈子。
这一生,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后来,纪婉的母亲嫌他是个小流氓,道德败坏,杜承恒就改。说他成绩不好,杜承恒就努力学习,他从来不是天赋异禀的人,只是狠得下心,对自己狠,对别人漠不关心。经过不分昼夜的苦读,落下的功课、荒废的学业终于补了上来。
再往后,也就慢慢习惯了,习惯认真去学习,习惯把保护纪婉当作自己的本分。
杜承恒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冷漠,但上次看到许诺认真的表情居然会忍不住倾诉的冲动。
想到此,杜承恒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卷子。
“承恒,你对她的态度真的太恶劣了,我希望你去给她道歉。”
纪婉的话在杜承恒的耳边响起,他皱了皱眉,拿出化学笔记,和许诺的试卷一并装进了挎包里。
过了好几天,许诺才在上化学课的时候发现这张卷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有些诧异,哪里来的田螺姑娘,帮她纠了错。
再定睛细看,那明明是杜承恒的笔迹。
许诺大惊,来回看了两次姓名栏才确定那是自己的卷子。
真丢人,这种卷子居然被杜承恒看到了。
许诺正准备感伤一下的时候却发现在试卷的右边有一行铅笔写的字:
错题已经分类,如果有需要可以拿我的笔记本去复印。
杜承恒
许诺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翻看着自己的试卷,发现每一道错题都被人详细批注了解题方法,甚至有的还列举出了书上或者练习册上类似题目的页码。
就连许诺凭运气选对的几道题也没错过。
忍住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冲动,她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杜承恒,发现那个人还是一脸漠然地坐在那里看书。
他的表情让许诺有些怀疑这张卷子上的东西不是杜承恒写的,但在对比杜承恒给纪婉抄的笔记以后,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男生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飞快地挑起眉眼,眼神疏离而麻木。
沉浸在惊喜中的许诺自然没有注意到这点,但是她知道杜承恒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紧迫地盯着他。许诺扬扬手中的卷子,有些讨好地做了个感激的手势。
杜承恒自然没有回复。
但许诺却觉得自己的内心百感交集。这种有些甜、有些酸、有些涩的感觉就像是红红的山楂。她看着杜承恒工整的字与自己凌乱不堪的笔迹出现在一张纸上,傻傻地愣在那里。
她悄悄地将卷子叠好,又在课桌里找到昨晚和杜承恒传的字条,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其实许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想和纪婉抢杜承恒,就算她明白,这种让她笑、让她难过的情感已经令自己无法再对其他人产生好感了,她依旧服从理智的判定,仅仅奢望着杜承恒偶尔能看见自己罢了。
这样渺小又卑微的感情,在内心的渴望和友情的拉扯下,艰难地生存着。
[二]
纪婉在休息了两天以后也回到了学校,当她发现杜承恒并不像以往那样冷漠生疏地对许诺时,心里也十分开心。
她抓着许诺的手,靠在她肩上:“诺诺,你没生承恒的气真好。”
许诺傻笑:“生什么气,他的笔记做得可比叶旭好多了。叶旭那个本子,你没看到,真是乱得跟我有的一拼。”
纪婉听着好友的埋怨也忍俊不禁。
叶旭则是暴跳如雷:“男人婆,给你抄你还嫌!真是狗咬吕洞宾。”
许诺还击:“你才是狗。”
纪婉靠在桌子上看着两人斗嘴,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杜承恒能像叶旭这样多点话该多好。
如果那样,她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不知不觉地,纪婉走神了,如果那个人是陈森呢?
呵呵,和诺诺一样朝气蓬勃的人呢!
她顿了一下,很快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羞愧不已。
杜承恒看见她低下去头,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纪婉自是慌张不已,她看着旁边依旧打闹的两个人,急急忙忙转移了注意力:“我……”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杜承恒自然地靠近了些,“他们其实很配啊,欢喜冤家。”
气氛突然变了,杜承恒先有些怀疑地看了纪婉一眼,又看了看叶旭的方向,好半天才说了句:“无聊。”
纪婉有些无语,但心底里的慌乱也随着这句话消散了去,她当然知道杜承恒不喜欢听这些八卦的。
她一直明白,眼前的这个男生根本不懂得喜欢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自己喜欢他,也早已经占尽了所有的先机,现在和未来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这个人的情感变得明朗,等他明白什么是喜欢,学会如何去爱。
许诺借了杜承恒的笔记本以后并没有去复印,她用最快的速度一点点地抄写了下来,杜承恒也没有现出催她归还的意思。
纪婉告诉他许诺决定自己抄一遍的时候,杜承恒其实是颇为赞成的。
毕竟没有任何东西,比自己手写出来的记忆效果强。
今年的冬天特别长,整个寒假天气都十分阴沉,许诺的父亲因为安保工作忙得不着家门,许妈妈便在过年前就带着女儿回了X市。
许诺走得匆忙,也就只打电话告诉了纪婉这件事。电话里的纪婉有些遗憾,她告诉许诺Z市过年时的热闹景象,但许诺的注意力全部被X市勾了去。
毕竟是她土生土长的城市,虽然小,却有着很厚重的归属感。许诺对着电话里的纪婉说道:“婉婉,我要登机了,有机会来X市吧。”
急匆匆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此刻的许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机,而妈妈告诉她自己的表姐昨天生下了一个小宝宝,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小侄儿了。
许妈妈看着女儿激动的模样,也十分开心地说着她小时候的事,Z市的一切就这样被她们抛在了脑后。
这一走,再回来已经是开学的时间了。许诺回到Z市,心里仍然挂念着X市的人。过年的这段日子里,许诺过去的班级为了她组织了一次同学会,她曾经的几个好朋友见到她都泪眼滂沱。
许诺自然十分不舍,回到Z市以后总提不起兴致,就连和纪婉他们的聚会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寒假结束的最后一个周末,纪婉打来电话约许诺一起去看电影,许诺看了看窗外难得一见的太阳欣然同意了。
但许诺没想到的是,和纪婉一起出现的人还有陈森。
许诺一看到陈森,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有些尴尬地站在纪婉对面,眼里满是询问。
纪婉却笑着拉起许诺的手:“诺诺,这是陈森,隔壁班的。”
许诺立在那里,嘴角干涩地扯了扯,对面的男生却一脸阳光地笑着,十分热情地拍了拍许诺的肩膀:“我知道你,听说你力大无穷,还和叶旭单挑过对吧?”
许诺听到这句话,当场就想挖个地洞跳进去把自己埋了。
等等,她什么时候和叶旭单挑过!
许诺抬起眼看着面前哈哈大笑的男生,撇了撇嘴:“比起你,我逊色多了。”
许诺暗示的自然是陈森在球场上的表现,说她力大无穷,他不是同样用身体挡住了杜承恒的进攻?
想到球场上的事,许诺忙转头看了一眼纪婉,用眼神暗示了她一下。
纪婉当然接收到了许诺的想法,她冲着陈森摆了摆手:“你别笑了,错过开场就不好了。”
陈森立刻反应过来,一脸坚定:“不会错过的。”说完他就朝着排着长队的入口走了过去。
纪婉也挽起许诺的手慢慢地跟在陈森后面。许诺看着陈森凌乱的头发,轻声开口:“你怎么没说他也会来啊?”
纪婉好像早就猜到了许诺的问题,表情有些无所谓地回答着:“票是陈森排队买的啊!”
许诺有些无奈了,她悄悄地把头附在纪婉耳旁:“可是他不是喜欢你嘛,你这样跟他出来不好吧?”
她还想说,万一杜承恒知道会怎么想呢?
纪婉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所以我才叫你一起啊!”
许诺为自己电灯泡的身份感觉到压力十分大,她的眼睛转了转,继续问道:“你们寒假经常一起出来吗?”
“也……也不是,就上周和上上周见过一次啊!”
许诺听到这个回答后更不放心了,她总觉得陈森对纪婉的喜欢表现得很明显。比如现在吧,陈森走在前面,但还是很用心地注意到纪婉的动向,甚至时不时会回头看她几眼,这样的感觉,很微妙啊。
终于走到门口的时候,许诺故意站在了纪婉前面,跟着陈森向里面走着,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到座位的时候她就会坐在纪婉和陈森的中间了。
很快,陈森就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向着许诺微笑,无辜地摆着手,看上去十分无害,和球场上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许诺突然想起了(7)班那些女生对陈森的态度。
这个人肯定不像他表现的这么简单。
等到了座位,陈森却真的挨着许诺坐了下来,趁着纪婉看电影介绍单的时候,陈森才突然开口:“你放心,我喜欢她没错,但也不至于会用这些小手段的,而且,这个电影是纪婉选的!”
纪婉选的?
许诺有些疑惑,她不否认刚刚在影院外看到陈森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丝阴暗的思想,这也不能怪她,很多小说里不是写了嘛!
要是男生带喜欢的女生来电影院,一定会选择恐怖片,这样当女生害怕的时候,就会紧紧抓住身边的人,男生就可以趁机×××……
虽然纪婉选择的是科幻片,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许诺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担心不算多余的,她状若无意地瞟了一眼陈森:“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陈森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许诺的肩膀:“你还真有趣,挺可爱的。”
许诺白了他一眼,呸,你才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
电影还没开场,陈森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站起身来,对许诺和纪婉说道:“刚刚忘记买水了,你们要喝什么?”
许诺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坚决不受贿赂。”
她双眼直视前方,无视了陈森的问话。男生似乎有些尴尬,幸好纪婉打了圆场,开口替许诺要了一杯奶茶,陈森这才回头走出去。
“诺诺,你不高兴了?”纪婉用手碰了碰许诺的胳膊。电影院里十分温暖,纪婉取下了围巾搭在手臂上,毛绒绒的触感传来,许诺有些怕痒,身体便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