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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五章

  
  “卑职——”方伯谦此时七魂已去其六,浑身木头似的不知疼痒,哪里回得出话?此刻屋内众人无论坐着的站着的,都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方伯谦,不必再问,他们心中已是月光下的窗户纸般雪亮。一阵海风吹来,满室灯烛摇曳不定,窗纸都不安地瑟瑟作响。丁汝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方伯谦,仿佛不胜其寒地抚了一下肩头,冷道:“没话说了,是不?!”说着,他勃然变色,一按桌子站起身,喝道,“按照我北洋水师章程,临阵怯敌该当何罪?!”
  
  ……
  
  “步蟾,告与他!”
  
  “临阵怯敌,该当死罪。”
  
  “不不,大人,卑职……”方伯谦浑身电击似颤抖了下,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连连叩头道,“卑职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您就念在卑职这么多年随您鞍前马后、往来奔波——”“闭嘴!我北洋水师颜面都让你丢尽了!”丁汝昌怒吼道,“如此你是认了?!”
  
  ……
  
  “说!”


  
  方伯谦无力地点了点头,丁汝昌额上青筋乍起老高,目光灼灼,直欲噬了方伯谦般断喝一声:“来呀!摘掉方伯谦顶戴!”
  
  “嗻!”
  
  两个亲兵答应一声走上前去,拧下方伯谦头上涅玻璃顶子上的旋钮,双手递了上去。丁汝昌用嘴努努方伯谦,挥挥手没再言语,偌大的屋内霎时间死一般沉寂,便针落地都听得见,唯闻屋外铁马不甘寂寞价响个不停。众人面面相觑,正没做理会时,却见丁汝昌发泄胸中郁闷般仰脸长吁了口气,开口说道:“你们都先下去,此事待我禀与制台后再做处置。”
  
  “嗻。卑职告退。”
  
  邓世昌犹豫着欲开口,只林永升丢眼色过来,遂收了口,待众人躬身退出,方打千儿道:“大人,似方伯谦此等鼠辈,杀之亦不足以泄愤,为何还容他苟活?卑职请大人下令,即刻斩杀方伯谦以振军心、平民愤。”
  
  “正卿,方伯谦是上边亲自委任的,不禀告制台便杀了,不大妥当的。”刘步蟾沉吟着小心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前次安德海是何等样人,不也头颅留在了山东?更何况他方伯谦?!”

  
  “世昌,你的心思我也清楚。只这事还……还是稳妥些好。”丁汝昌用碗盖小心拨弄着浮茶,说道,“步蟾,你这便与制台去电,问问怎生处置这厮。”
  
  “嗻。”
  
  盏茶工夫,只在邓世昌却无异于一年半载。他侧耳聆听着,屋外脚步声响依稀传来,便忙不迭迎了过去,急急问道:“制台怎生言语?”刘步蟾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上前躬身道:“大人,制台意思,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出去。”
  
  “什么?”邓世昌冷哼一声,愤愤道,“制台他心里究竟怎生想的?!似方伯谦此等卖国行径不予重处,他人日后都这般样子怎生得了?!家有家法,军有军规——”丁汝昌摆了下手,已是半苍的眉毛紧紧皱着,吩咐道,“你再与制台去电,方伯谦不顾近千陆营兄弟安危,临阵怯敌,更挂白旗向日人乞降,民怨军愤甚大,我意斩首示众。”
  
  邓世昌脚步挪动了下,似乎想随着刘步蟾出去,只方自抬脚却又止住,脚步“橐橐”、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快步。丁汝昌啜了一口茶望着邓世昌,咬嘴唇说道:“世昌,坐着。”


  
  “不,卑职坐……坐不住。”
  
  “你——”丁汝昌犹豫了下起身踱步道,“王国成此次擅自开炮,虽有违我水师章程,然战事紧迫,便不予追究了。回头让库里送二百两银子,犒赏‘济远’全舰将士。”他顿了下,接着道,“王国成嘛,这四十两银子便赏与他。另外,我寻思他不必再回‘济远’了,就留你舰上当差吧。”
  
  “恕卑职愚钝,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邓世昌剑眉挑了下,似懂又非懂地凝视着丁汝昌,问道。
  
  “这……这也是为着他好,更是为着你好。”丁汝昌干咳两声,仰脸望着黑沉沉的天穹,道,“似他这等人才,实属难得,留在那只怕无用武之地,如此——”不待他话音落地,邓世昌轻哼一声插口说道:“大人怕不是这个意思吧?”
  
  “世昌,”林永升满含深意的目光望着邓世昌,轻斥道,“你这是与大人说话吗?”只邓世昌却是充耳不闻,依旧开口道:“大人如此做法,可是担心王国成会遭方伯谦那厮报复?”丁汝昌长吁了口气:“方伯谦为人如何,你比我清楚。此次王国成当面告发他,以他那心性,能放得下吗?”


  
  “如此看来,方伯谦可是死罪已免?!”邓世昌细碎白牙紧紧咬着。
  
  “这……这也未必吧。说不准制台会依我所请,收回前令的。”
  
  “倘制台不允呢?”
  
  “那——”正这光景,刘步蟾神情阴郁地踱了进来,丁汝昌只望了眼,心里已自了然,但嘴上依旧问道:“制台如何答复?”“还是那话儿。”刘步蟾叹了口气,回道,“大人,此事制台大人业已上奏朝廷,无可挽回的了。”
  
  “上奏朝廷又如何?圣旨不也有收回的时候吗?!”邓世昌不无愤慨道,“大人,卑职求您下令,立刻将方伯谦那厮——”“世昌,不要再说了。”林永升扯了下邓世昌袍袖,沉吟下道,“日后不还有的是机会吗?若他仍不思忠心报国,再惩治也不迟的。”
  
  “留待日后,只怕局面会不好收拾的!”
  
  “世昌,方伯谦此次行径实无耻至极,依例斩首示众亦算轻的。”刘步蟾吁口气道,“只此次战况是大人禀与制台,制台再禀与朝廷,若真处置了方伯谦,上边追究下来,制台大人免不了一番责难,只怕大人亦——”
  
  “好了,都不要说了。世昌,你随我多年,我怎样你心里亮堂,此事这次就暂且揭过去吧。”丁汝昌似怕邓世昌再言语,也不停顿便吩咐道,“步蟾,传我命令,方伯谦此次出海,情形甚是曲折,为……为慎重计,死罪暂免,罚饷一年。如此处置,下边少不得还要议论,眼下形势日紧,军心好坏甚为重要,我这会儿心里很乱,如何安顿,你们几个多斟酌些。”
  
  “大人——”
  
  “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嗻。”
  
  空荡荡的前厅,丁汝昌独自一人黯然坐着,想静下来,只心中翻江倒海价万般思绪涌了上来。打早年随着李鸿章,到现在少说也近二十个年头了。没有李鸿章,他丁汝昌现下还不定怎样着呢,他打心底里感激李鸿章。然而同样是他,令他空有满腔凌云志,却难以放开手脚,去拼搏去争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不止一次地念叨着这句话,他也曾想着放手大干一场,只每到紧要关头,他就犹豫了、彷徨了。
  
  月光如洗,轻柔的光隔窗沐浴着他的全身,久久地一动不动。望着寥落的寒星,良晌,只听他喃喃自语着道:“大人,汝昌的苦处您可清楚……您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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