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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二章

  
  “老佛爷那般人物,还用得着担心吗?大人可已递折子上去?”
  
  “我这没寻思好,故而还不曾递折子进去。”
  
  “大人。”正自说着,盛宣怀推门进来,李鸿章遂问道:“事都办了?厨子那吩咐了没?”“都已办妥了。”盛宣怀说着轻咳两声,“大人,上边来电——”
  
  “什么?!快说,什么意思?!”李鸿章怔了下,忙不迭催道。
  
  “皇上旨意,要大人速速发兵朝鲜,平定叛乱。”仿佛晴空一记炸雷,直击得李鸿章头昏眼花,半晌回过神来,急道:“老佛爷呢?快去电问清楚了!”盛宣怀嘴唇翕动了下,小心回道:“大人,卑职看没……没这个必要了。”
  
  “你说什么?!”
  
  “此等大事老佛爷不吱声儿,不说明她已然默许了?大人去电,非只于事无补,只怕皇上晓得了——”他没有说下去,只李鸿章却知道他心里想说什么,脚步“橐橐”来回踱了几圈,移目张佩纶:“幼樵,你看——”张佩纶似乎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懵懂良晌方开口说道:“老佛爷既已默许,大人怕只有出兵一途了。”


  
  “就没其他法子可想?”
  
  张佩纶轻轻点了点头,嘴唇翕动着欲言语,只扫眼盛宣怀却又止住。李鸿章会过意来,忙道:“杏荪不是外人,有甚话但说无妨。”张佩纶答应一声接着道:“幼樵寻思,大人可派小数官兵入朝,先……先应了上边意思。”“幼樵兄,这不大妥吧。”盛宣怀插口道,“派少量官兵过去,若出了差池,岂不被外人耻笑?况上边怪罪下来,谁又担得起?”张佩纶摇了摇头,说道:“派这些官兵过去,并不为着平定叛乱。这一呢,为的探探日夷动静。倘其真没动作,我再发兵亦不为迟。二呢,这上边主意说不准还会有所变动。”
  
  “幼樵此言不无道理。只日夷真若有动静,又该如何?”李鸿章目不转睛地望着张佩纶。
  
  “老佛爷这么多年与外夷积着甚多的怨气,幼樵寻思老佛爷此次应允出兵,想是估量着以我朝实力平定朝乱当不在话下,以此于外夷面前扬扬我国威,好使其日后也有所顾忌罢了。”张佩纶手托腮徐徐道,“倘若日夷真欲借机生事,幼樵想老佛爷会改主意的。到时该怎样就看上边意思了。”

  
  盛宣怀两眼眯条缝儿望着张佩纶:“如果老佛爷不改主意呢?”
  
  “那只有尽人事了。”张佩纶似笑非笑,淡淡道,“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杏荪兄可有甚高见?不妨说来听听。”“不敢。”盛宣怀说着移目望着李鸿章,“大人,卑职以为当发大兵过去。早早平定朝乱,而后速速撤回,到时日夷真欲生事,亦为时晚矣。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静,死一般的寂静,满屋子只闻李鸿章脚步“橐橐”声响。张佩纶、盛宣怀四道目光齐聚了他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李鸿章收脚,抬袖拭拭额上密密的细汗,移目盛宣怀:“杏荪。”
  
  “卑职在。”
  
  “传我令,直隶提督叶志超、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统兵二千五百,四日赴朝。”
  
  “大人,这……这……”
  
  “就这样。你先下去吧。”
  
  “嗻。”盛宣怀轻轻摇了摇头,答应一声退了出去。李鸿章长吁了口气,于绣花杌子上坐着啜口茶徐徐咽下,叹道:“都说怕怕处有鬼,看来真一点不假。但愿老天有眼,成全我李鸿章,千万别闹出甚动静来。”他说着复长叹了口气,“我李鸿章这么多年身上的骂名是不少的,便再多一桩也没甚的,只北洋水师这么多年惨淡经营方有今日,我这心里实在——它若有个好歹,我李鸿章没个好,只怕我大清也……也就没甚指望了。”


  
  朝鲜,牙山港码头。
  
  一众百余骑静静地眺望着海面。为首一人,三十四五岁年纪,身穿三品补褂,胖乎乎的圆脸上两道浓眉毛笔画过一般微微扬起。他,便是清廷驻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袁世凯。
  
  茫茫无际的海平面上,灰蒙蒙的云团中一轮血红的朝阳,将海面镀上了一层紫红的颜色。海风袭来,虽已是六月天气,却仍带着丝丝凉意。袁世凯肩头颤抖着,下意识地抬手拉拉披风,嘴里骂道:“这群狗东西,说卯正到,这都甚光景了却连个影儿也没有,这不存心整老子吗?!把望远镜拿来!”
  
  “嗻。”
  
  “他妈的,传令下去,回——”袁世凯眯眼张望足足袋烟工夫,只无际的海面上除了几只海鸥时而振翅高空,时而盘旋海面,给人一丝生气外别无他物,张口欲吩咐回城,只话到半截又戛然止住,从一品的提督比着他这驻朝总理交涉大臣可大着两级呢!沉吟片刻,袁世凯开口道,“别他妈的死了老子娘似的,有甚乐子说出来听听。”一声令下,静寂的人群直捅了马蜂窝般嘈杂不堪。
  
  “哥儿几个晓得不?”一个亲兵嘴里哈着暖气,望眼袁世凯道,“昨儿晚间朴禄兄弟两个狠打了一架——”


  
  “为的什么?”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插口道。
  
  “还不是那点破家当吗?别插嘴,听我说。”那亲兵咽口唾沫,接着道,“我过去瞧时,热闹已经过去了,兄弟两个直打得浑身血葫芦一样,两个婆娘哎呀呀,你们没见,老大媳妇裤子扯在大脚跟上,那腿呀,真他妈白嫩,就像那出水的莲藕一般,老二家的一对大白奶子大半露在外边——”说着,似乎犯了馋瘾般咽了口口水。
  
  “你小子很该上去拉拉架,就便儿摸摸那奶子,闻闻那骚味。”
  
  “罢罢,就我这身子,经得住她两个折腾?再说那两家伙吃干饭的,能眼睁睁看着?不过,倒是钰哥当时你在就好了。”
  
  “臭小子,敢拿老哥我打趣?”那唤钰哥的抬马鞭挥了下,笑道,“就那两娘们儿,满脸的雀斑儿,白给我也不要呢。你小子没尝过日本娘们儿的鲜吧?那才叫舒服呢。不信问问德叔,他可不会骗人的。”“真的?”袁世凯忍不住插口道,“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呐。李德,有这么回事吗?”
  
  先时那汉子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嗫嚅道:“回大人,有这回事。不过,我……我可没干那事儿的……”
  
  “干就干了,这又有甚的?大家儿瞧瞧德叔那脸,都红得猴屁股般,还说没呢,大伙儿信吗?”
  
  “不信!”众人仰脸笑着。
  
  “德叔,就与大伙儿讲讲吧。”
  
  “这……这是真的事儿。不过,是崔钰拉我与他望风的,那婆娘已有汉子了的。”李德说着长叹了口气,“一大家子人现在也不晓得怎样,咱又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哪有心思想这些秽事?”短短一句话,却无异于晴空一记炸雷,众人顿时都傻了眼。良晌,还是先时那年轻点的亲兵开了口:“大人,您说咱……咱还能回国吗?卑职家里可还有六旬老母等着我回去——”
  
  “屁话!”袁世凯似乎沉思着什么,闻声怔了下道,“跟着大人我,你们还犯得哪门子愁?放心,这次平定了朝乱本官便与李制台去信,调咱们回国。到时保你们个个吃香的喝辣的。”“是是,跟着大人您,卑职们哪能少了好处?只是这次——”李德犹豫了下,在马上拱手施礼道,“大人,恕卑职斗胆,卑职总觉着小日本这次似乎不大对劲,咱在这就这么点人手,可他们近来已调过来几千人马,这万一——咱可怎生应付?”


  
  袁世凯眉头微皱了下,旋即笑道:“小日本不过胆小,怕朝鲜动乱会损害它的利益而已。你们想想,它敢轻举妄动吗?英法德俄诸强都恨不能独吞了咱大清,容得下它小日本分食?这些年它虽发展不错,可比起人家英法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说着,袁世凯翻身下马,俯身捡颗石子用力掷向大海,“再说,李制台不也派兵过来了吗?”
  
  “呜——呜——呜——”三声沉闷的汽笛声响划破天穹传入耳中,袁世凯拍拍手,不无兴奋道:“说曹操,这不曹操就来了吗?快看看,离码头还有多远。这狗日的天气,这光景了还雾蒙蒙的。”
  
  “回大人,雾太大,看不真切。”盏茶工夫,亲兵嚷道,“看清了!看清了!大人,一共四艘军舰,还有——”说着,那亲兵戛然止住。袁世凯移目望去,但见他脸上满是惶恐神色,忙不迭道:“到底怎生回事?”
  
  “大人,是……是小日本的军舰。”
  
  “什么?!拿来我看。”袁世凯说着径自跨前一步夺了望远镜。不错,是小日本的太阳旗!袁世凯脸上掠过一丝惶恐神色,细碎白牙紧咬下嘴唇久久没有吱声。日本别无“他意”的一纸电文是他发出去的,当他接到日本驻朝大使大鸟圭介的许诺时,他也曾有过不安。然而,他不满足于现下这个小小的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他羡慕别人那等的荣华富贵,他想再往上爬,所以,他必须为自己搭好梯子。东学党叛乱,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不想让如此良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白白溜走。他无暇多想,一纸恳请出兵的电文便发了出去。如今,眼前的一幕幕情景却与他想象的越来越远……
  
  “大人,小日本驻朝公使大鸟……大鸟……过来了。”
  
  袁世凯身子哆嗦了下,缓缓转过身来。远处,一行十余人正急急行来,当中一人,矮矮胖胖,面皮白净,两绺八字须微微上翘,透着一股傲气。却正是那日使大鸟圭介。袁世凯迟疑了下,复欲转过身去,只大鸟圭介已自开口道:“袁大人,你的好久不见,身体可好?”
  
  好你妈个头!袁世凯心里骂着,扫眼身侧兵丁,众人顿时挺胸收腹,如临大敌价纹丝不动。袁世凯满意地点了点头,直大鸟圭介身前三四米处方微微拱下手,淡淡道:“托公使阁下的福,还说得过去。阁下呢?”
  
  “彼此彼此。”大鸟圭介扫眼周匝,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意,干咳一声道,“大人治军有方,手下将士个个铁打的一般,鄙人真是佩服之至。”“他们都是摸爬滚打跟着我有年月的了,不敢说以一挡百,只他十数八个当不在话下的。”袁世凯不无得意地道了句,回首望望身后大海,接着道,“公使阁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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