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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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的好些日子，妈妈的咒骂没完没了。这事好像成了她的娱乐，想到就骂，骂完再骂。她罚我三天不准吃早餐。我默默接受，一点儿都不难过。我就要有工作了，就要有钱了。我等有钱那天，一定拿一百元扔到她脸上。她看到钱肯定闭嘴，我太知道她的德行。我想着就有些得意，脸上禁不住有些微微的笑容。我的笑容又招来她的咒骂。
培训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教你听话。事事按照培训老师讲的做，没什么不可以的。没过多久，我如愿通过了培训考试。正式上班那天，主管说老板会来给我们上课。我穿上紫红的工作服，同新员工站成一排。我喜欢这身工作服，比我自己的衣服好看多了。主管我们都叫她李姐，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我永远看不出李姐的气色，她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培训我们的老师是外请的，李姐只是始终在一旁看着。李姐总板着脸，我怀疑她只要笑，脸上的粉就会掉下来。
“老板这关没过，都不算数！”听见有人在轻声说话。我没有去四处张望，听出这话是老员工那边谁说的。
“我们不是都经过培训合格了吗？李姐说我们都不错哩！”我们队列里有人问。
“李姐说了没用，老板要最近审查的。”
我的心跳加剧了，不知会碰上什么样的老板。我深深地吸气，平息紧张的心跳。我只在影视片里见过老板，他们大多很粗俗，很自私，很刻薄，又没文化。讨生活真不容易啊！我微微闭了会儿眼睛，祈祷自己能够通过。
大厅里鸦雀无声，我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直视前方。那里是吧台，背景嵌着欧式浮雕，裸体女人和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浮雕上的女人很壮硕，都是丰乳肥臀。我马上想到自己的身子，脸上不由得发烧。
李姐正在说这说那，突然闭上了嘴巴，脸上有了微笑，往后退了几步。原来，老板来了。天哪，怎么是个女的？我听见李姐轻轻喊了声“兰姐”。李姐的声音放低了，怕惊着兰姐似的。
我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兰姐比我高出一头，皮肤白得透亮，脸上的轮廓无可挑剔。只是左边眼角比右边略略有些低，却并不影响她的漂亮。我正望着她的时候，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下了。我很慌乱，忙低下头。我再抬起头来，见她还在看我。她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左右扫视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叫过李姐，悄悄吩咐了几句。
我相信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兰姐在说什么。只见李姐不停地点头，然后回头望望我们。我想兰姐肯定是在定人，告诉主管谁过关了。果然，李姐微笑着送走老板，过来说：“我开始点名，点到的留下。没点到的欢迎下次有机会再来应聘。”
我想这老板凭什么只看上几眼，就决定人家有没有饭碗？这次培训通过了都还刷掉，可能还再有下次机会吗？分明只是给人个台阶下。我脑子嗡嗡地响，几乎听不清李姐报名单。我正满腹埋怨，听见有人哭了。原来，名单念完了。我好像没听见自己的名字，问道：“李姐，没有我吗？”
李姐这回很客气，笑眯眯地望着我说：“西桥，下次还有机会的。”
我感觉头猛然大得像个气球，太阳穴跳得要喷血。这是玩笑，还是梦里？我说：“李姐，我哪里不好？我很认真地学习，考试都过关了呀？”
李姐说：“兰姐的眼睛不会错的。合格不合格，她一眼就看得出。”
我说：“她看一眼就定生死，太草率了！她是神仙吗？”
李姐没好气了，说：“你若是老板，你也有这个权力！”
李姐说过这话，就抬眼望着我们身后。我回头望望，见兰姐回过头来，站住了。她招招手，转身走了。我不明白兰姐是对谁招手，回头望着李姐。“你去吧，兰姐叫你过去。”李姐望着我说。
我的双脚像钉了钉子，人也傻了。李姐又说：“西桥，老板叫你去，说不定会有机会哩。”
没有点着名的几个人哭着走了，我往兰姐那里去。李姐在后面喊道：“楼上，总裁办公室。”
我抬头看着门上牌子，望着一间屋子门上写着“总裁”，心里就开始打鼓。我轻轻敲了敲门。“请进。”兰姐在里面应道。
我推开门，站在门口。兰姐坐在宽大的班台后面，说：“站那么远干吗？我俩打电话？”
我走进去，站在她面前。兰姐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字您都不知道，就把我刷了。”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回答。
兰姐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不恭，马上收回目光，低头在抽屉里瞎翻。过会儿，她抬起头来，忍不住笑了，说：“没想到，你是来找工作的，嘴还这么厉害。”
我也知道自己不得体，忙说：“对不起老板，我是性急，说了事实。”
“叫我兰姐吧，我不喜欢人家叫老板。”兰姐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我姓苏，叫苏西桥。苏醒的苏，西方的西，桥梁的桥。”我低了头。
“别低头，望着我。”兰姐逼视我片刻，“你长得太漂亮。”
我顿时红了脸，回道：“兰姐，您才漂亮！”
兰姐脸上严肃起来，说：“我不是跟你讲客气话。我不想要你，就因你长得太漂亮了。”
“我？我并不漂亮。漂亮也有错吗？”我的声音高了起来，讲了一大串。
兰姐瞪了我：“你嘴巴还这么厉害，伶牙俐齿。你不知道自己是在找工作吗？”
我沉默片刻，强忍住泪水。兰姐马上就看穿我了，说：“你不用哭，有话尽管说。你坐下吧。”
我坐下之后，可以平视兰姐，心情也平和多了。我想反正到这境地了，说什么话都不怕：“兰姐，我需要这份工作。我不瞒您，我正在读高中，家里穷得交不起学费，不读了。我填表填了中专，不是有意骗人。你们有学历要求，不这么填培训的机会都没有。我想着做服务员，我这文化水平就够了。”
“你就不怕交了这个底，我根本不会再考虑你了吗？”兰姐问。
我说：“不管做人做事，诚信最重要。我不是成心欺骗，不得已。”
兰姐笑笑，说：“你倒会说话。不过，我凭经验，像长得你这么漂亮的女学生，一般是不会读书的，有钱交学费也没有地方交。”
“我曾经是一中尖子班的第一、二名。不信你去问。”
“我没有工夫去问。”兰姐叹息一声，“你留下吧。”
“啊？我可以留下？”我这会儿泪水真的流出来了，“感谢兰姐，我会好好干的！”
我出门时擦着泪水，李姐看见了，过来说：“哭也没用。回去吧，今后还有机会哩。”
我擦干了眼泪，望着李姐笑：“兰姐让我留下了。”
“真的？那你还哭什么呀？”李姐也笑了，忙去吧台翻了抽屉，“来，给你工号卡。”
我接过工号卡，上面写着185。从此，我的名字不再被人叫起，大家只叫我185。客人们更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望望我的左胸，喊我的号码。起初让人瞪着我的胸脯看，很不自在。习惯了，只要有人望着我的胸脯，我就跑过去。“先生，您需要什么？”“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多半是人家看都不看我，只需打一个响指，我就会小跑过去。我已经很满足了，只要不出差错，包吃包住，每月八百。我暂时告别那间蛇鼠爬行的破屋，不需要再听妈妈的咒骂，不需要再看她的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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