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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分飞燕

  面对兵临城下的强敌,石达开给出了自己的推断和结论。
  
  从武昌出发后,湘军没有得到过充分休整,不疲惫是不可能的,这叫“久战必疲”。由于连战连捷,这支军队从上到下又都有一股骄悍之气,尤其水师更以江上霸主自居,此谓“骄必轻敌”。一个疲,一个骄,均取败之道也。
  
  罗泽南创造过以静制动的经典战术,即等待时机,在对方“三而竭”的时候发动全力一击。石达开即将运用的策略,几乎就是这一战术的翻版。
  
  他训令三地堡垒,只能坚守,不准出战。在湖口,他身体力行——不管湘军如何讨敌骂阵,他都“不动如山”,让对方不明虚实。
  
  静者安,动者摇。敌人最活跃的时候,往往就是破绽暴露最多的时候,石达开重点关注的是湘军水师有没有破绽。
  
  似乎没有。湘军水师正处于建军的全盛时期,船坚炮利,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
  
  可是,绝对的无懈可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所谓百密犹有一疏,即便是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也有攻破它的命门关节。只要你冷静观察和思考,就必有收获。
  


  经过几天僵持,石达开终于发现了湘军水师的命门所在。
  
  那本来是湘军水师的长处,即大小船配合,长龙、快蟹与舢板取长补短——一个如重型战车,无坚不摧;一个如轻捷小鸟,倏忽来去。
  
  二者合在一起,自然是优势互补;但如果把它们像水陆师一样拆分开,则效果完全不同。
  
  有了发散性思维,便没有什么不可能。
  
  机宜已定,石达开开始一步步地将对手往自己的陷阱里引。
  
  白天他继续高挂免战牌,守城不出。到了晚上,他则派兵在江岸之上敲锣打鼓,不停地制造紧张气氛;同时出动船只,将火箭火球接二连三地射到对方船上。一旦湘军警觉或出动追击,他们又马上隐身。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让你睡好觉。
  
  在疲和骄之外,湘军水师又多了一个躁。
  
  1855年1月29日,石达开破天荒地在白天派出船只与湘军交战。
  
  太平军的船只不露面还好,一露面差点儿把曾国藩的牙都给笑掉。太平军都是那种俗称小划的船,最多跟舢板一个级别;而且就那么几条船在江上晃晃悠悠,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这么多天不出来,以为你要放颗卫星,没想到装备如此寒酸,可惜我的一世英名啊!
  
  湘军水师立刻猛扑过去。太平军果然支持不住,几个回合后就慌忙退却。
  
  湘军多少天无仗可打,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机会,哪里肯舍,当下兜头便追。那架势,恨不得三下五除二,立马把太平军揍到扁,然后像块饼一样摊墙上去。
  
  太平军的小划虽小,移动却很灵活。湘军的长龙、快蟹这种大块头追赶不及,只有靠舢板。
  
  一个在前面逃,一个在后面追。眼见得小划们一晃之下溜进了鄱阳湖,湘军也尾随跟进,因为都知道鄱阳湖内集聚着江西战船,此时正是将其一举歼灭的良机。
  
  先后进入鄱阳湖的舢板计120艘,水勇两千余人。湘军水师的轻便船只一个未漏,留于外江的全是笨重大船。
  
  战斗仍然是“一边倒”。湘军抓住机会,焚烧太平军船只数十艘——这是湖口开战以来的第一个收获。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加心花怒放,都拼着命往前追,没有一个肯背过身、回过头去看的。
  
  鱼已经上钩了。
  
  船越往湖心划,离入口处越远,渐渐地与外江不通声息。


  
  曾国藩等了很长时间,还不见舢板返回,这才着急起来,亲自过来察看。这一看,令他大惊失色。
  
  鄱阳湖入口处,石达开竟然搭起了浮桥,下面是凿沉的民船,上面铺着木板,再盖以土石,将所有舢板完全堵死在鄱阳湖内。其行动之迅速,构建之巧妙,显见得是预谋已久的,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中计了!
  
  石达开修筑的浮桥乃水营得意之作,“关锁牢固,势难冲击”,想攻破非常之难,曾国藩唯有先鸣金收兵。
  
  这天晚上,石达开又派船只出动了,只是不再如隔靴搔痒般地袭扰,而是大举进攻。
  
  三十多艘小划,却已足以搅乱湘军水寨。以往湘军作战,是以长龙快蟹作掩护,以舢板主动出击。在失去舢板护持后,长龙快蟹“如鸟去翼,如虫去足”——就好像鸟被砍断了翅膀,虫被斩断了四肢,不仅没有出击能力,还处处挨打。昔日威风八面的长龙沦落为笨龙,快蟹也差不多成了死蟹。
  
  湖口和梅家洲的太平军陆师也紧密配合,在岸上用火箭、喷筒对着湘军的船只进行射击,还投掷以火球、火罐。湘军被焚9艘快蟹、7艘长龙,以及其他杂色大船20余艘。若不是大船上装有洋炮,使得很多太平军的小划不敢逼得太近,还不知要惨到什么地步。
  
  从前的气焰有多高,如今败落得就有多快。突然到来的失败,令湘军官兵不知所措,再不肯遵从号令,纷纷挂帆向上游逃窜,连彭玉麟也阻止不住。
  
  这是战场上的一次重大转折,湘军水师被截为两半。曾经一快一慢的好搭档,此后变为分飞燕——你成不了我的梁山伯,我也做不了你的祝英台。
  
  水师军心溃散得厉害,原先归杨岳斌统率,现在由彭玉麟调遣的人马,也不听指挥了。曾国藩没有办法,只能将尚在养病的杨岳斌召回统兵。
  
  水师吃了亏,陆师也没能找到补给。塔齐布屯兵九江南门外,整天仰着脑袋攻城。官兵死伤无数,仍拿九江城没什么办法。罗泽南想从岸上克湖口,也是苦哈哈的,什么都捞不着。非但如此,由于石达开用兵神出鬼没,罗泽南生怕对方劫营,还得夜夜戒备,有时一整晚都不敢合眼。
  
  曾经勇不可当的两位陆师大佬半斤八两——窘迫至此,闻者无不寒心。曾国藩的心也凉了半截,意识到世上本无捷径可走,绕九江而攻湖口的策略原本就是错的。
  
  还是回头走老路吧!
  
  1855年2月11日,曾国藩计划将原本负责进攻湖口的罗泽南调回九江,与塔齐布兵合一处,以加强对九江的攻势。

  
  他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石达开竟然又发动了一次更大规模的进攻。参加这次进攻的,除了数百艘小划外,还有安庆船厂刚刚造出的三十艘大船。
  
  与上一次相比,这个晚上更黑,更适于夜袭,曾国藩输得也更惨。太平军水营翻江倒海,将湘军水师打得溃不成军,最后连曾国藩乘坐的那艘特大型拖罟船都被惦记上了。
  
  当时拖罟被十几只划子围攻,炮弹却已经打光,上前拦截的亲兵越打越少。曾国藩脸都白了,惊惶之下推开舱门,跳入江内,要自杀了事。
  
  这时彭玉麟正好驾小船经过,发现有人跳水,看身影有些像曾国藩,便急忙救起,送到岸上的罗泽南营中。
  
  这一仗,湘军水师被焚战船百余艘,拖罟也做了人家的战利品。船上的所有书信文稿连同咸丰赏赐物品——扳指、宝刀、火镰等等,统统送给石达开做了礼物。
  
  那艘拖罟船还是当初广东总兵陈辉龙送给曾国藩的,一共就造了两艘,一艘在城陵矶之战中被曾天养缴获,现在这艘又让石达开拿去玩了——敢情忙活半天,都是替别人忙的。
  
  上岸后,曾国藩又羞又愤,先写下一封千余字的遗折,然后命人牵过一匹马,就要骑着马去与太平军同归于尽——当然,依曾某的能力,他只会自己“尽”,是不可能让对方“同归”的。
  
  罗泽南等人见状,赶紧拉住马缰,并苦苦劝说。好话堆了一箩筐,曾国藩才回心转意,冷静下来。
  
  湖口一战,湘军一败涂地。屋漏偏逢连夜雨,1855年2月20日,水师又遭大风袭击,长龙快蟹被撞沉撞伤40余艘。
  
  人倒霉了,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曾国藩盘点一番,能保持基本完整的战船只剩下70余艘。他再也伤不起了,只得让彭玉麟将船带到湖北去修理。
  
  此消彼长,战场态势和双方的力量对比自此都发生了改变。
  
  曾国藩所犯的错误不止一件。自武昌出兵,湘军挥师东下,能打一点儿的部队几乎都被他带到江西去了。相比之下,留守湖北的兵力十分薄弱。应该说,这种打法有利有弊:有利之处在于可集中优势力量,尽快取得战果;不利之处在于,战事一旦不顺,大军就会被牵制在前线,湖北后方必然危险。
  
  如果看不出对手这个疏漏,石达开就不称之为石达开。他随即发动的全面大反攻,便是直奔曾国藩的后方湖北而去。
  
  湖北军队当警察维护个治安还可以,打仗完全不是块材料。往往还没看到太平军的影子,他们就惊慌失措,自己吓自己,一个人叫一声,则“万众瓦解”,一溃千里。
  
  曾国藩闻讯急派胡林翼、彭玉麟率水陆两军回援湖北,但已无力回天。1855年4月3日,太平军第三次攻克武昌,并控制了湖北的大部分地区和长江航道。
  
  仅仅半年不到,曾国藩又失去了武昌。“前此战功,竟成空虚”。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还退步了——他最为看重也最为得意的水师支离破碎,完全破了相,再也不值一看。
  
  曾国藩懊丧不已,连写下的文句都哀哀戚戚,不再有往日的大气磅礴: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帆之上驶,则绕屋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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