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湖滨鬼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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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渐渐袭来的睡意在那一瞬间猛然消失了。那细碎的声音中,好像隐藏着什么……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向我靠近,注视着我……”
斜对面的研究生楼瞬间黑了下来,午夜12点的天空仿佛本身就具备了某种不可知的压力,沉重地,令人窒息地浮在校园之上。这个时间,所有的人都应该静静地躺在床上,均匀地呼吸着,做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梦。又或者是半梦半醒之间。
然而我却被一种莫名的不安压抑着。每到深夜,只是睁着眼睛,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昨天,今天,都是这样。失眠是如此地让人烦躁,而我究竟是为什么无法入睡呢?11点……12点,一定有时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运转。室友们应该已经睡熟了。只有我像一个守灵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然地闭上眼睛,沉入到舒适而安全的黑暗中去。CD在耳边反复播放着那首叫《浮云》的歌。我不知在想些什么。思绪,抑或是身体一直随着音乐的起伏,在空气中暗暗流动。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凉风擦着门的边沿猛然来到枕边,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一阵更细微的声音从门的缝隙中传进来。
怎么,今天没有人记得关门吗?还是,谁把它打开了?渐渐袭来的睡意在那一瞬间猛然消失了。那细碎的声音中,好像隐藏着什么……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向我靠近,注视着我……
我支起身子,向门口看去。一切都是那么模糊,浑浊。原本能知道其形状的墙壁和门框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古怪。门,只打开了一条缝隙。在那条缝隙之间,一小团白色的影子浮在上面。是光线?门外晾晒的白色袜子?我揉了揉眼睛,更靠近了一些,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只苍白的手。女人的手。
那手紧紧地扣着门边,苍白得令人毛骨悚然。不,准确地说是惨白。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没有一点血色,一层被漂白过的皮肤紧绷在纤细的手骨上。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用力地张着嘴。我想喊:于思!晶晶!但喉咙里却偏偏像被各种丝状的、絮状的东西拉扯着,填充着,无论怎么用力,就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我的后背在出汗,手脚也在出汗。然而手脚又像是被紧紧地捆缚在床上,动弹不得。那只手仿佛感到了我的挣扎与恐慌,它缓缓地从门缝中伸了进来,四只尖利的手指慢慢舞动,向上,一下一下抓挠着空气。这个动作是我熟悉的。正因为如此,我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凉意——她在向我招手,她在叫我,她要我去哪里呢……
一个声音非常缓慢地、反复地在说两个字——
救——我……救——我……救——我……
声音如此缓慢,仿佛是从遥远的黑暗地下幽幽地传来。我在我的身体里不断地退缩着。我努力不去看那只手。我开始绝望地痛恨自己不能动弹的手和脚。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那只手推开!与此同时,门后的桌子陡然倒在地上!
砰!又是桌子倒地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头发早已被汗水粘在额头两侧和脖子后面。我再次梦见了那个场景。那个梦,那个最近反反复复折磨着我的梦。
CD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再运转。按下播放键也没有反应,大概是没电了。耳朵被耳机硌得生痛。我取下来,起身去上厕所。身体是酸痛的。让我在坐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围绕在身边的那股冷风,直到我走到门前,看见那扇虚掩着的寝室门。
它被打开了。凉风从门外黑暗的走廊吹进来,一阵一阵抚在我的脸上,又浸透到皮肤里去。银白色的门把手似乎微微发亮,在那光滑的表面上,正有一滴一滴的水流淌下来……
我到底醒了,还是……仍旧……在梦中?
第一章湖滨鬼舍-上卷阴阳窗
学校在郊区的一座山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因而校园里有很多古老的建筑物,也有不少新修建的,不论是老建筑还是新建筑大都十分美观。但我住的宿舍楼不具备以上特点。它是距离校门最远的那一座,破旧的水泥墙面正在日渐变黑,一楼的墙脚下长满了杂草,楼道昏暗潮湿,常年散发着奇怪的味道,走廊上挂满湿漉漉的衣服,滴下来的水顺着墙角流下来,即使是夏天,地面也从没干燥过。
它在这所大学里,就像是一个角落。加上又是距离校门最远的,就更像一个角落了。它唯一的好处就是,从窗户里可以直接看见东湖。
“东湖的水是黑的。”有一天,于思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我吓了一跳。当时寝室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正是傍晚,于思已经静悄悄地坐在窗前很久了,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话说。和于思独处,局面就会是这样的。谁想到她会突然冒出一句呢。
“大概是光线的原因吧。”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噩梦,于是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她。她的侧面此刻看起来有些呆滞,面无表情,但她的身体语言告诉我,她正想着什么很远的东西。
“白天时湖水也是黑的,你没注意到?”她的语气中似乎有点责备的意思。
我还真想不起来白天的东湖水是什么颜色。白天看到它,觉得和别的湖水没什么不同,因而也就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只觉得,它好像很深。
“深度的原因吧?”我又说。
她叹了口气,“唉,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
我呵呵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倒水喝。于思仍然坐在窗前,背影看上去甚至是很优美的。此时这个背影又是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也静止地垂在脑后,就更像是一尊少女雕像。白瓷的少女雕像。
对于这尊雕像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感到好奇。也许最初认识她的时候还会,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的神神秘秘、古里古怪,使她即使在加入有头有尾的讨论时,也时常会给人不着边际的感觉。
我喝完水,接着在床上躺下。这一整天,我累坏了,因为是周末,所以白天的任务就是陪晶晶和林子去逛街。回来以后,她们又说要去夜市上逛,我就指着脚上大大小小的几个水泡对她们说,你们看,实在没法动了。她们这才放过了我。
我躺在床上,打开CD。听着晶晶新买的张韶涵的专辑。“夜变漫长,到不了也回不去……”就这样恍恍惚惚,无知无觉,眼睛在慢慢地合拢,合成黑暗……然后陷进去……
突然有人推了我一下。我想可能是于思,就咕哝了一句:“干吗?”对方没有回答。接着,对方又推了我一下。我感觉到,门好像被打开了,又仿佛看见于思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她是在叫我吗?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伸出脚去穿鞋,却一脚踩进了水里。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寝室的地面已经被水淹没了,水面还在不停地上涨着,眼看就要淹到床铺了。又黑又脏的积水下面,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寝室的门大开着,能听见走廊里哗哗的水声。
我急忙把脚收回来,但是想了想,又伸了出去。我要到水房去看看,是不是爆管了,怎么没有人管。我用脚在水里探索着,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拖鞋,反而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水涨得越来越快,我只好放弃,挽起裤腿,光着脚,向门口走去。
我站在走廊上的时候,脑子里立刻想到一个词:死寂。死一般的寂静。走廊两旁晾满了衣服,在水面上投下黑色的晦暗不清的倒影,一团一团的,像水草一样。我去敲对面寝室的门,只能听见空洞的回声。可以肯定,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一个脸盆缓缓地从水房方向飘来。
走着走着,我的小腿突然蹭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股暗流在水底猛然蹿过。不对,不是暗流,那种感觉就好像是……
有什么在水底游动。
不会是水蛇吧?我胆战心惊地想了一下,但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二楼寝室里,怎么会有水蛇呢。可能是什么杂物被水流冲过去了而已。
我继续向前走。
但是很快,那种感觉又来了。这回是从后面,紧紧地贴着右腿蹭了过去。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一次,绝对不是沉在水底的杂物。它是从后面来的,也就是,逆着水流的方向……
水里绝对有东西。
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着,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水房就在眼前了,只要看看是什么原因,然后就可以快速跑回寝室,待在上铺,打个电话叫人来……
水已经涨到膝盖,向前移动变得愈发艰难……
突然,我的左脚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我伸手去摸,好像是棉线一类的东西,但是比棉线要光滑一些。我摸索了好久,才终于将这一团东西从脚上解下,然后把它从水里捞起来,免得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再被它缠住。
这时我看见,自己手里抓着的是一把头发。黑色的,长长的头发。
一声尖叫从我的喉咙里迸出来。我急忙将它从我的手上甩掉,看着它很快没入漆黑的水里。冷汗在我的鼻子和额头上不断地冒出来,我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移动。两秒之后,我决定,回寝室拿手机,不管是什么原因,先叫人再说。
就在我转过身去的时候,水流再次起了变化。它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最后,居然变得像墨水一样。而我的小腿,一次又一次地擦到很多非常密集的毛茸茸的东西。
于是,我再次被缠住。我立刻想到刚才的头发。但是这回,我无论怎么用脚去踢,去挣扎,都无法移动。几乎是同时,我感到,这意味着头发的另一端,一定还连着什么……
我弯下腰,伸出手去。顺着缠在脚上的头发,我摸到了……
一颗人头。
身体顿时下意识地想从水里跳起来,但因为脚被缠住,反而重重跌倒在水里。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被缠住的脚怎么也无法挣脱。我一边叫着,一边用另一只脚拼命地踩着那颗人头,想把头发弄断。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慢慢地在我面前向上浮起。那是一个头顶。它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露出苍白的额头。我尖叫着,用手撑住地面,准备后退,然而脚上的头发却越缠越紧,接着,一股极大的力量把我拉下了水。
我来到了水下,同时努力地睁开眼睛。那时,我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的手指弯曲成奇怪的形状,撑在地上,缓缓地,蜥蜴般地向我爬过来。黑色的长发随着水流诡异地舞动着,只露出一只眼睛。没有黑色的瞳仁,甚至感觉不到有眼皮的存在。只有巨大的惨白的眼珠死死地瞪着我。当我惊恐地扭头去看缠在脚上的头发,便看见它的另一端,连着……
一具尸体。
然后,我看清了尸体的脸。
水下没有任何声音。不知是因为太安静,还是因为无法呼吸到空气,我感到窒息。心跳声却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如鼓锤敲打一般。耳膜涨得生疼,一切都让人无法忍受,只想立刻死去。而那张脸,那张脸!她为什么那么熟悉……
很黑,又很冷,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死了吗?
好像还没死。我感到自己正在急促地喘着气。闭着的眼睛又干又涩,眼皮还很沉重。我的手摸到了床单,后背好像在出汗……身上的感觉全回来了。
这么说,我还没死。
我努力睁开眼睛,从眼皮的缝隙之中,我看见了床板,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做了个噩梦。
我全身酸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过去扭亮床头的台灯,打量着整个寝室。对面的两张床都空着,我在心里默念着,一张是晶晶的,一张是林子的。晶晶的床上摆着一个布偶,枕头旁边还放着一个抱枕。从这个角度看不见林子的床。门背后挂着几条毛巾,几个脸盆摆在架子上,一把扫帚和一把拖把竖在门边。
看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我突然有点想哭。紧接着我发现,于思不见了。
窗户边的椅子是空的,窗帘大开着,外面漆黑一片。
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刚才的梦又浮现出来。噩梦总是挥之不去。我只能努力不去想它。那不过是个梦,我对自己说。而于思,大概在我睡着的时候自己出去了吧。
现在是晚上10点多。我起来喝了点水,接着又躺下,但是不敢关灯,也睡不着。索性打开收音机,一边胡乱搜索着听,一边等她们回来。
没过多久,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晶晶和林子回来了。
“你没睡觉啊?”晶晶一打开门,看见我就说,“还以为你一直睡着呢。”
林子从她身后进来,“哎,于思还没回来?”
“是啊,好像是我睡着的时候出去了。”我说。
晶晶愣了一下,看着我,“于思后来又回来了?”
“什么叫后来又回来了,你说话好奇怪啊。”我也看着她。
“我没弄懂你的意思……你刚才说,于思在你睡着以后出去了,也就是说,她在你睡着之前还在?”
我点点头,“是啊。”
“可是我们下午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在寝室里啊。”
“什么?”我有点混乱,“你是说,我们下午逛街回来的时候?”
“对啊,当时你说脚上磨出泡了,不想去夜市,那个时候,于思就不在。你当时也看见了嘛。”
“不可能!”我大叫起来,“我记得当时她在的,你们走了以后,我们还说过话呢。”
晶晶奇怪地看了我一阵,接着突然笑起来,“哈哈,我知道了,你肯定在做梦。我们一起逛街回来以后,你说困了,然后倒头就睡。再然后我和林子就出去了。你该不会是梦见于思了吧?”
不对不对,怎么会是这样呢?我仔细地回忆着,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我回来以后睡着的事,我应该是和于思说完话以后才睡着的啊。我清楚地记得逛街回来脚上的水泡,还记得和于思说话,太真实了,怎么会是梦?
我仔细地看了一会晶晶的脸,说:“哈,你逗我玩。”
“好端端的,干吗逗你,”晶晶嘟起小嘴,“不信你问林子。”
林子也一脸奇怪地看着我,“是真的。你怎么了啊?没睡醒?”
我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如果她们没骗我,那么,于思应该整个晚上都不在寝室……或者,当时我小睡了一阵,醒来迷迷糊糊看见于思,就以为她一直都在?也不对,我明明记得回来的时候,她就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但是同时,我又有点不能肯定。看晶晶和林子的样子,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对了,我想起来,和于思说话时,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以后,我把杯子放在……
“桌子的那里!”我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
但是视线却落在一个笔筒上面,而杯子,好端端地摆在另一张桌子上。
“我说你是在做梦嘛。”晶晶一边笑,一边整理着白天买来的东西,“不过于思去哪儿了呢?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大概去约会,回不来了哦。”林子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搞不好真的是。哈哈。等她回来仔细拷问一下。”
“要不给她打个电话吧?”我突然有点担心。
“干吗给她打电话,有必要吗,浪费电话费。”晶晶不屑地说。
我也知道晶晶、林子她们一直不太喜欢于思,也就不再多说,心想还是打一个吧。
我拿出手机,正要拨打于思的电话时,晶晶突然叫起来:
“不用打了,人都回来了。”
我回过头去。
于思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我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她看着我说:“这么早就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突然有点不自在。
“还没睡呢,有点累,先躺着。”
她也不答我的话,直接走到床前,其实也就是我的上铺,脱掉外衣,扔在床上。
“于思,阿苏做梦梦见你了。”晶晶揶揄地看着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是吗,梦见我什么了?”她理了理身后的长发,坐在我的床边,沉静地看着我。
“没什么,就是恍恍惚惚地觉得你在寝室里。”
“然后呢?”
“没了。”
她点点头,然后说:“我去洗个脸。”接着起身去拿毛巾。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我看见,地上有两行湿漉漉的脚印。
是于思的。
“你的鞋怎么湿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水底浮出的头,难道是于思?分明不是同一张脸,可那神情和诡异的笑容……
“刚才在楼下不小心踩到一个水坑里了。”她看着我,“怎么?”
“没什么,呵呵。”我干笑了两声。
晶晶和林子随后也拿着毛巾去了水房。没多久,每个人都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灯再次熄灭了。
过了一会,我翻了个身,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我可不可以开着台灯睡?”
但是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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