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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八节

    夜,又悄悄的摸了下来,是那麽的愤怒,又是那麽的伤痛。这愤怒里面似乎混杂着哀嚎,似狼啸着天;这伤痛里面拌合着撕心裂肺。
    天明,人们下到田里瞧见梆子正躺在塘子坡上的树下;他——折断了腿。人们朝他打问,他只说昨夜爬到树上掏雀不留神跌了下来。三黑儿把他背回了家。人们知道他嘴谗,也就没把其它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爹,春桃儿怕是过了力,让她在家将养些时日吧?顺便我也跟队里请个假,给她讨几帖方药,照顾她几天。”她姐雪梅说。
    “这孩子,干活瞎整,不晓得节作。那饭得一口口儿的吃;活计得一点点儿的干;水是一滴滴儿聚的;路是一步步儿量的。唉!贪多嚼不烂哪!就让她歇了吧!”
    这个时节,那天气早已换了一副模样,它不似夏日里的那种闷、燥了,它丢掉了潮漉,扔下了奢腻,它托给人们的便是那像筛子筛过的又细又密的感觉。她爹撂下碗筷就出去了;这几日,她爹好似也着了魔,抽个空就往那棒子地儿里钻,又好似他明白这里面的事情一般。
    “春桃儿,吃过饭你先哄着秋生,我给你弄帖虎狼药儿来,咱偷偷的把这个孽种堕下来,省得夜长梦多。”她姐雪梅说。
    三黑儿不慌不忙的吃着饭。“小姨,咋啦?提前行动啦?咋不跟姐夫打个招呼呢?俺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放屁!是梆子……”她姐雪梅把话咽了回去。
    “啪”的一声,一只饭碗被三黑儿摔在了地上。他“蹭”的从炕上窜下。“俺打那天就觉着这里面有事儿!你们他娘的为啥不早跟俺说!俺日他八辈祖宗!瞎了他娘的狗眼!他狗日的竟敢糟践俺的小姨儿?跑到俺的家里咬人来了!瞧不出他娘的马王爷长着三只眼,拿俺三黑儿当他娘的软柿子捏!我剡了他狗日的!”
    真是阎王爷不在家,小鬼闹庙,否则,三黑儿他也不敢。他怕,他到不是怕别的。他是怕给秋生的外公添心不净,恐他知晓了此事,让他承受不起。三黑儿奔向堂屋,抄起菜刀,冲了出去。他简直的疯了,似一头狮子,不,河西的人没瞧见过狮子,只览过狗发疯。看那势头要把梆子给劈为两半。
    “三黑儿!你给俺站住!看你敢动!”她姐雪梅厉声的吼着。
    三黑儿那惊了的车,“吱”的一声,刹住了,跟木桩般的僵硬,是那麽不情愿、不自然。他的那股子疯劲儿泄了,肚皮却还在一挺一挺的。


    春桃儿她喝过那药,有两个时辰,她便觉得剜肠搅肚的疼。她不敢嚷,也不敢叫,就那麽仰躺在炕上,斜着身子抱着她姐雪梅,疼得她沁出了浑身的汗水。那胎赘了,血糊糊的一滩。她姐雪梅偷偷的把它埋了。
    幺歇儿那会儿,三黑儿好象回来了。她姐雪梅从她的屋里走了出去。
    “雪梅,找个盆儿。俺摸了几条鱼,给秋生他小姨将养将养。”是三黑儿的声音。
    “盆儿在屋里!……”
    啪”的一声,似鞭炮的脆响,又似抽在了谁的脸上。只隔了一堵墙,听起来还那的麽清。
    “俺问你,你这个混蛋,昨黑上哪喈啦?”是她姐雪梅的声音。
    “俺没上哪儿!俺只在俺爹那头儿呆着来喳。咋啦?”
    “放屁!梆子那腿是咋回事儿?”
    “梆子咋了?人们上工时他还在塘子的坡上呢!”
    “你这个闯祸的混蛋,甭跟俺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梆子那腿是不是你敲的?他不是人,你也不是人哪?你让人家往后咋弄哦?啊!再说了,这事儿要是让他吣出去,他小姨儿日后还有法儿见人吗?”

    “他狗日的敢!除非他那条腿……”
    “放屁!俺看你再敢!惹事的根子!”
    那日子就跟水波浪儿似的,一拱一拱的又荡到了秋日。春桃儿她的年岁也跟那水波纹似的,大圈儿套小圈儿的又套了一圈儿。
    秋日里是谷物丰满和收获的季节,是大地把庄稼人撒下的汗水化做希望后的季节。它“啪”的一声炸裂了那鼓涨的豆荚,爆出了诚实、滚圆、翠绿、金黄的,似珍珠般的粒子,在地上滴溜溜的打着转。紧接着,它又“呼”的一声举起那密实、火红的高粱穗子,似微风中一朵朵鲜艳的火苗儿在欢腾的跳跃。随后,它又“嗤”的一声扯开那淡黄的、似柳叶状的苞米皮子,袒露出一行行、一粒粒,摆布得整整齐齐的欢笑的牙齿。尔后,它又“哗”的一声散开那洁白如雪的棉花朵子,似把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斗贴在了大地上,软软的,绵绵的。再后,它便“哞”的一声……
    春桃儿她自打那日堕了胎,便从那郁闷、悲伤、忧愁和牵强的心情里慢慢的解脱了出来。
    俗话说:女大自有媒婆惦记,钱多必出贼人挂怀。那日,她在堂屋里填灶,狗蹲儿他娘来了,她挂着满脸的笑容;那不是堆的,她天生就这张脸。

    “春桃儿,你爹在家吗?”
    “哦!大娘,在!在屋里。”她答应着。
    她姐雪梅抱着秋生迎了出来。“大娘,那阵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傻丫头,瞧你说的,你大娘是那柴禾叶子咋地?净拿俺找乐儿。今儿这事,哪能说是吹呢,这叫送。”狗蹲儿他娘还咬文嚼字儿的。
    “雪梅,走!咱有话到屋里说喈,省得在这儿让人听了,那张脸蛋儿怪羞的。”狗蹲儿他娘那双笑眼儿瞄着她,嘴还那麽的一抿。
    她看清楚了,心里也估摸出来了。她低下了头,依旧填着灶,那张俊秀的脸被烤得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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