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不仅是文学的出路
-
当代文学的精神重心既已偏移,它的表达也就只能走向末路:追求粗鄙,裸露和发泄,绝望和无聊,千篇一律的油滑,失去善意的嘲讽,不一而足。也只有这样,才与它的世纪性内容相匹配。
它的从未存在的道德根据,就是有人一度言称的对于极左和禁锢主义的“解构”。但实际上“文革”时代以及与之相联的某种传统,骨子里就是一种粗鄙和裸露。至美至深的诗意被丑化,并简略成低劣的口号,结果只能是粗鄙直登庙堂,胸无点墨者手著雄文,信口雌黄者气势炎炎。那种毫无遮掩的势利与献媚,也真是足够裸露。这就是另一个时代的时髦。作为一种传统,它现在正以稍稍改变了的形态得到了延续,进入了世纪末的文化格局。
卑贱者既不一定高贵也不一定聪明。如果势与焰能够改变卑贱的本质,那么高贵也就毫不足惜了。高贵当然不必取决于一般意义上的血脉,但她的确要取决于一种精神上的血脉。
封建与极左专制对于思想的粗暴威锐外在,而商品经济之流的淹没却是一次从内到外的浸渍和涤荡。所以今天的艺术对于物质主义的唱和,对于放纵和发泄的推动,无节制地剔除自己的道德与伦理内容,必会走向一种更为可悲的时代性依附。
我们所说的个性,是对应时代和思潮、世界和民族而言;我们所说的想象,是指超越时尚和体制的能力。“全球一体化”最终意味和包含了什么?如果它越来越笼罩了审美、覆盖了想象,甚至取代了传统,肆无忌惮地溢出应有的疆界,摧毁和破坏不同的文明,那么结局就只能是一场灾难。在完美的未来世界(假若她真的存在的话)的综合之中,缺失了不同的文化基因,也只能塑造出一个畸形。
事实上,文学之路与生存之路在今天变得如此地一致,这就是独立思考,全面激活生命的勇敢。我们已经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不能在无头无脑的竞相模仿中快意地死亡。
当代西方的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之路不可一味效法。发达国家在追求现代化的过程中已经难以挽回地毁坏了环境;而它的文化正在刺激而不是扼制了消费主义。总之人类没有在西方主流意识的指引下变得更安全和更愉快。所以东方只能寻求和采纳西方最鲜活、最有力、充满了生机的部分。这说到底不是个自尊问题,而是个生存问题。
不同文明的融合,即是首先让现实、进而让历史倾听不同的声音。面对滚滚的现代化西方化潮流,不妨稍稍回到中庸之道:先是博学,尔后审问,再是慎思,进而明辨,最后笃行——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发现,诸多关于共同发展的许诺不对了。穷乡僻地和八亿农民,触目惊心的命运,无可回避的现实,这一切正无情地碰碎了一个神话。我们被逼进了一种怪圈,在发展与否的问题上陷入了两难的窘境。我们还完全没有过这样困难的选择,于是这种选择更加需要中庸的精神:介乎莽撞与胆怯之间的正是勇敢。原来世纪之交考验的是一个民族的勇气。
每一种文明都有自己的基础。我们现在强化一种声音,以备未来的综合。我们的文学和发展都离不开自己文明的基础,正像生命离不开自己的土地。如果在拙劣的复制和东施效颦之流中,有人能回到质朴的自己,这也的确需要一种至大的勇气。
作为对应一个时代的当代文学,她至少不能降至现代传媒的境地,那样将是一次自我取消。的确,古老而永恒的文学在这个世界上,无权像现代传媒那样,做一场毁灭性燃烧的助燃剂。因为文学与现代传媒的出身不同,她应该更有出息。
(本文为2000年3月9日在法国国家图书馆的演讲)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