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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节

    春桃儿正在灶间烧火做饭。她将淘就的米涮入锅底,便欲往锅内贴饼子,陡觉那尿又有些急切起来,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①。她言不清为何落到如此地步,只要稍觉那库水盈涨,便速升闸泄流,给人一种大风起兮云飞扬②的感觉。否则,稍迟一步,那盈水便穿闸而出。
    她是一个夹不住尿之人。于农田里锄做时,她那嗓子干渴得好似烈日熏柴草,烟囱腾青袅,也只能对那泽泻③望洋兴叹;她有心想牛饮几口,但,——他只得心回意转。庄稼秧子起来或挨沟渠较近之时,她可以寻个遮身之处,把那盈涨淋漓尽致的泄滴出来。倘那地里没了遮掩,憋涨蹙急之时,她也无法顾忌那些人的面皮了,撒腿向外紧抢几步,慌忙的褪下裤子,便赏给他们一个臀胯。
    其实,她这样做实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她惟恐那尿在裆间给她留下历史的痕迹,久而久之,难免会出现某种异味,那些不明旧理之人,肯定会对她的裆间有个评价,出现扭曲的味道,问题也就发生了偏转。——那是一个很不光荣的字眼儿,里面蕴育着深刻的内涵,与其赏他们一个臀胯,总比落下那个名誉听起来顺耳。局外之人,只会认为她夹不住尿而已;他们的视线也就瞄到了她的嘴上,而不是裆间了。


    那泡尿将她支持到如此地步,而它,并不是声泪俱下的,——似蜻蜓点水、蛤蜊浸泪;闹准儿也就能给野猫、偷鼠沾润嘴唇而已。
    她不系裤带,也不敢系裤带,那样做会误事的,只在裤腰间钉了一个大大的扣子;她吃过系裤带的亏。那时节,路边褪掉枝头绿,田里熏染草叶黄,秋风萧凉促成霜,河面凝成玻璃亮。那日,他们刚干上活计没有多久,她便觉那库水盈涨。——光秃秃的田野,眼前也未有沟渠,她向外紧追几步,慌忙的去解那裤带,无论如何也未解开,那已成了死扣;起初,只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后来,她觉那裆间又阴又凉。那个挨千刀的满囤儿,好象也是一个伴花蝶、弄潮水、忍囊空、寻开心的王孙公子,越是地里没有遮拦之时,却偏偏的将她混在男人群里,别有用心的想让她在男人们跟前显山露水。

①唐•许浑《咸阳城东楼》诗“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②汉王。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③泽泻:多年生草本植物。块茎可入药,为利尿剂。本处只把它作水用。

    春桃儿嫁过来那时节,秋早已把那满地的谷穗欢畅的卷入了场院,只留给大地的便是那路边、沟塘坡儿上的凋树、败草和田里的空旷。


    日头在这个时节仿佛也伤乏了、疲惫了。它撤去春夏之翠黛,托出昏黄之辉。惺忪睡眼,难舍醉梦酣香;松松垮垮奈何面,霜附茄般之萎蔫。它好似琼浆仙露皆倾尽,朱颜萎谢羞凋零。它仿佛把满腔的热望都寄托在了醉入甜梦的长夜里。
    夜,在这个时节却是迫不及待的;它把那贪婪与痴情缠绵于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虫蚁爬行的小穴。它又把那澄清的水汽,做成一粒粒玲珑剔透的滚圆露珠,似摘下泼墨的苍穹中闪亮的星点,跌落在翠绿荷叶上清纯水滴——亮晶晶,白灿灿的。它把那晶莹的露珠,缀挂在将要黄染的叶片上,借以来抒发它对大地上一草一木的温存与眷恋。但,那个小东西却揣着一腔的酸甜苦辣……。
    汊河屯的人们在这个时节可说是稍闲了。他们把那些该装仓的,一层层的剥了皮儿、挂过风,倾入了仓子;该碾轧的,再把那酸懒的日头扯了开来,一捆捆、一片片的铺在场院里,洗着唏嘘的北风。他们握着那柄杈子,弓着腰,一杈一杈的,把那日头翻过来掉过去的烙着,似在锅底上煲饼。待那些粮食疙瘩、豆秸秧子吹干了、烤脆了,他们再牵着栓在毛驴子头上的那条长绳,执着长鞭,赶着碌碡,“吱拗、吱拗”的转了,“骨碌、骨碌”的轧了。
    瑶果金谷莲房玉,镶大地秋圣。玉穗缕缕泛霞光,繁星朵朵点大地亮晶。秋雁南回话别离,聚场院欢腾。珍珠玛瑙蜕衣裙,拢金银翠玉仓囤溢盈。
    —— 右调《虞美人》
    又是一个轧场的季节,并不是夏日里收敛了锋芒的那个季节,而是秋带着喜悦收拢了大地上的绿色,把希望变成了金黄的那个季节,是春桃儿从河西嫁到汊河屯的那个时节。
    汊河屯的人们有着庄稼人所特有的那麽一股子韵味;有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那麽一股子闲不住的热情;有着那麽一股子简朴、蹙敛与朴实无华的平和;有着那麽一股子积极的,奋发向上的势头。汊河屯的人们就是这样儿;他们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中夹杂着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嬉笑怒骂,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了下来。
    汊河屯的人们这会儿总有些感觉,好似身子的某个部位不太协调,显着那麽一股子沉默、含蓄的气氛,透露不出一点儿张扬、蓬勃的势头,好似晨钟暮鼓尚未敲响,又好似春风化雨早得过,却未识得蓓蕾开。这种感觉,并不似那喷薄东升的旭日,也不似那吐露锋芒的麦穗,呈现给人一种奋发向上的喷涌之势。

    春桃儿站在场院里,一手持着那杆斜搭在肩上的长鞭,一手拽着那条系在枣红骡子拢头上的长长的缰绳,正在赶着那碾“吱拗、吱拗”滚动的碌碡,轧着脚下的那圈儿高粱穗子。那圈儿火红的、诚实的被人们摊扯开来的高粱穗子,好似哪咤脚下的一只风火轮,跳动着鲜艳的火苗儿,又好似被摊在了场院这个圆大的碾盘上一般,任凭那个砣碾疯狂的,肆无忌惮的碾压。踏在这圈儿高粱穗子之上的那四只落地有声的、强劲有力的蹄脚,它把那付套股绷得紧紧的、直直的。它就好似在磨房里一般,拉着那盘磨碾,围着磨盘和那个碾轴,一圈圈儿的绕着、转着。它不晓得脚下的希望还有多麽的遥远,只能凭借两臂膀的分量和那双望眼欲穿的肉眼凡胎,一步步的企盼着、企盼着……
    丁翠兰的头上箍了条屎褯子般的羊肚手巾,手里挑着一柄三股木杈,一杈一杈的翻动着白秀莲正在赶轧的那圈儿豆秸秧子。她弓着个身子,那两条胳臂一曲一伸,还又一挺一挺的,好似天庭中的雨神,正在翻云布雨,又好似东海龙宫里的一只虾卒,把个虾米所具有的体态、特征皆都施展了开来。
    丁翠兰是个不讲究的人。首先,她从穿戴上就不讲究,甭管好赖,花花绿绿,她都能享受,仿佛摘片叶子能御寒,捏片花瓣能遮羞。她不是不称,家里也有;她也不是玩世不恭,她就这样儿——有毛儿好装秃子。她不会讲究人靠衣裳,马靠鞍的那点儿气派。“庄稼人就得照着庄稼人的那个打扮儿,穿得土不土、洋不洋的,跟个活妖精似的;又不是上台扭戏。”好象她的这种言行与她那名字又有些格格不入。再有,她从吃喝上面也不讲究,当然,她并不是懒得做饭的那种人,她在那方面还是很热情的。主要的她是在下米烧灶这方面显得很吝啬。“饱汉子不晓得饿汉子饥!今朝赶上风调雨顺了,胡吃海塞的,把它糟贱了!赶明儿遇上歉收的年头儿,上哪儿抓脑瓜皮喈?甭管好赖,把肚子填饱了就行!那小猪子整天的喝着草面子水儿,还不是照样儿的长大了吗!”还有,就是她不讲究干活那架势,当然,这里并不包括关于妇德那方面的内容,妇德她还是有的。俗话说:干不干三分象,看架势就晓得有几分的活计。她却不讲究。“戏台上耍得再好,也是花拳秀腿。锄草就锄草,架势拿捏得受看了,那草也就长疯了。”是的,丁翠兰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正是本着俭扑、直率、自然……这种不讲究的方式,赤裸裸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 
    丁翠兰手里挑着杈子,嘴里冲着白秀莲扯道:“哎!他二婶儿!您说这年月儿哪儿来这麽多的耗子?把那口袋都咳得大窟窿小眼的。”
    白秀莲把那钟摆似的眼珠荡向春桃儿,她那张夜猫子似的脸上,随即滑过一种让人很难咀嚼,很难品尝那是啥滋味的感觉,然后,那个钟摆又荡了回来,只是半个周期,噶然而止。“哼!”她那鹰勾儿似的鼻子随即向上一皱,从两鼻孔中便挤出了一股子脏腥味儿,那肚皮紧跟着一凹儿就又鼓了起来。“可不是咋地!这年月儿竟显那耗子了,可了儿把那猫养活的,成天价的往炕上一蹲就知道死睡、浪吃的,也不晓得咬个春儿,下窝崽子,还舔X脸蛋子的“袅、袅”呢!跟骒骡子似的。”
    俗话说:树林大了,百鸟寄存。可不就是这样。鸟雀们为了生存下来,必须选择适宜自己的生存环境——筑巢、奔忙、哺育、繁衍……。它们的形态各异、语言各异、本能各异……各有各的天赋,各有各的性格。比如说:孔雀长着一身漂亮的羽毛;猫头鹰挂着一副恐惧的外表;柳莺带着活泼、好动的性格。又比如:喜鹊叫起来让人们感到有一种吉祥、喜庆的气氛;乌鸦叫起来却让人有那麽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猫头鹰叫起来又使人产生一种惶恐不安的心理;还有那鹦鹉、八哥,它们叫起来又给人一种油腔滑调的感觉。再比如:杜鹃不会筑巢、不会育雏,它却给人一种依赖生存的印象;还有那兀鹫、苍鹰,它们又给人一种尖锐、凶猛的感觉;啄木鸟却不似它们,它却给人一种勤劳、探索的感觉。
    黑土地儿中也和树林中一样,不乏寄存着一些形态各异、语言各异、本能各异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舞动出一些个别的现象,透露出一些嘴臊的女人。只是一些,寒酸零碎。好似苍天匆匆,慌忙间描出一张乌鸦嘴;老娘昏昏,漠漠中涮洗一磬尿水罐。尚有些夹不住尿的女人;她们的那张嘴好似鸭啄一般,又好似具有鸭子屁股的特点。更有一些眼光儿尖刻的女人;她们的眼光儿好似穿底之锥,又好似挂肉之钩;放眼便能穿出骨髓油,搭钩就能挂出血泪痕,刺心浊骨、呼天喊地。 
    汊河屯中有些女人也是这样儿的,就跟长在地里那几棵苞米秧子似的——良莠不齐。
    开春儿,地气通了,勤快的庄稼人便把那黑土地犁了、耙了,只盼着播种季节的到来。坟头儿压挂纸儿过后的那个时节,也就是杨柳才放出新芽的时候,庄稼人重又套上老黄牛,架着那张犁,趁着泥土的暄松、滋润,适宜的墒情,一遭儿挨一遭儿的犁着沟儿。然后,他们又把那金黄的、满怀希望的种子捋入沟墒。尔后,他们又精细的将它们掩藏、呵护了起来。他们那驴粪蛋子似的皮肤上钻出的老黄汤,一滴滴的落入了脚下的那块黑土地。终于有一天,一芽芽嫩小的生命抢破地皮,好似鸟雀破壳出凡胎,蓓蕾涨裂展花容。庄稼人又用那副蛰伏着厚厚老茧的双手,握着锄把子,把脚下这块黑土地千遭万遍的锄了、耪了,又施了肥、挂了土,只盼着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希望着秋日里的收获。“唉!可怜了这几粒种子,糟践了地、糟践了肥、糟践了工夫,咋就长出樯竿①了呢!还七拧八歪的,哼!一副伤风败俗的模样儿!”庄稼人惋惜透了。“唉!这份儿瞎工夫倒腾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捋在地上,让那些鸡刨、狗挠、苍蝇腙呢!”



①樯竿:船桅杆。庄稼人谓不挂粮食粒子的秸秧为樯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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