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1908[德国]鲁道夫•克里斯多夫•欧肯(184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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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文学院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欧肯“以确认他对真理的诚挚追求,他思想的洞察力和视野的广阔,以及他在卷帙浩繁的著述中,借以维护和发展一种理想主义的人生哲学的那种表述的热忱和力量”。
授奖词
瑞典学院理事哈拉尔德•雅奈阿尔弗雷德•诺贝尔是个实干的人。他在许多国家的竞争市场和国际贸易中心所度过的成功实业生涯中,逐步意识到现代发展的内在矛盾和危险。对于他来说,人类仍然需要帮助。因此,他认为,自己遗产的最佳投资是用它的利息来资助一些人,用他遗嘱里的话说,未来世界将表明“人类从这些人那里获得了最大的利益”。
人类从事的一切工作和使用的工具或武器都可以有积极的作用和消极的作用。这使他决心为人类进步做出个人的贡献。他明白自己的技术发明用于军事目的的巨大用途,因此他要支持对国际和平所做的一切有价值的努力。他谙熟世事的心灵怎能够看不到,我们全部的文化成果都充满冲突,都会招致恰当运用和滥用,都可能用于行善和作恶?
不过,他的主要兴趣在于知识领域,尽管这个领域还存在着固有的矛盾。在他这位熟悉英法语言和文化的世界主义者看来,知识领域是科学和艺术即精密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复合体。他想以支持为人类造福的发现和发明来激发前者。在怀着同样仁慈的关注转而面向文学时,他又为自己所谓的“具有理想主义倾向的杰出作品”设了奖。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深受维克多•吕德贝格(VictorRydberg)诗歌和哲学观点的影响。他懂得,理想对于人类心灵有重大意义,理想使人们立意创造和维护文明,耕耘和收获文明果实,并通过人生的斗争和苦难开辟一条通往光明与和平之路。这些理想加强人们彼此帮助的自觉性,它们以无数的不同形态表现出来——在诗人的灵感当中,在哲学家解决人生之谜的尝试当中,在史学家的传记当中,或者在把这些理想视为自由独立样板的作家的作品当中表现出来。它们在哪里表现出来,人们就会在哪里发现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心目中的文学。这种文学利用科学艺术所能提供的任何东西,而且从这种文学里,人类所“获得最大的利益”,是由于它反映出了理想的真理而不顾及有用与否。
因此,瑞典文学院决定在本年度把诺贝尔设置的文学奖颁发给我们时代最突出的思想家之一鲁道夫•欧肯教授,“以确认他对真理的诚挚追求,他思想的洞察力和视野的广阔,以及他在卷帙浩繁的著述中,借以维护和发展一种理想主义的人生哲学的那种表述的热忱和力量”。文学院认为,它是在得到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赞许而行动的。
在30多年的岁月里,欧肯教授一直在哲学的几个领域里发表着精深的著述。由于他的基本哲学变得前后愈益一贯,包容愈益全面,他作为一名作者的活动结出了愈益众多的重要果实。特别是他近来出版的著作,为我们提供了对于他思想的最透辟的导引。此外,更广大的公众已经接受了他试图解决当代文明最迫切问题的异常明晰有力的阐释。因此,他正处在赋予自己成熟思想以最终形态的阶段。无论在什么地方,人们都可以看到他不久即将充分拓展的新观念。
这里,我不能详细叙述哲学家欧肯的多方面的漫长生涯,一则因为时间不充分,一则因为在对其大部分特殊领域了解甚少的人那里,这是个艰深的题目。我只能做出概括,并特别就他的世界观和关于历史过程之意义的观点及其历史基础,详细论述一下。欧肯教授把历史看成是对自己哲学起决定性影响的因素,而且是由于语文学和历史学的研究,才把他引向了哲学。从他早年起,人的实际生活,对于他就远非仅仅意味着纯粹思想分析的抽象过程。可惜我们不得不略去他思想中许多兴趣盎然的枝节,以求至少勾勒出这一思想主要成果的清晰轮廓。
今天,不仅在德国知识界,而且在自由和文明程度提高了的所有地方,理想主义在信心百倍地抬头。这种理想主义和名目相同的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随黑格尔辉煌体系而破产的那些得意构架,是极为不同的。它试图借助一种大胆的辩证法,从抽象范畴和概念当中,推导出生活和世界的不可枯竭的财富,并把人类的全部研究、全部文明纳入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然而,更仔细的分析却指明,这种企图是真理的哲学追求所不能胜任的,而且事实上,它加速了朝向同样教条式的物质主义的转变。
我们瑞典人知道,即使在辩证绝对论如日中天的时候,博斯特隆把他的逻辑批评还是指向了这种理论的基本立场。他回溯以往的国内外见解,发展了一种不同的观点,在这个国家里至今还有信徒。在他的观点和欧肯教授于自己文章里阐发的诸观点之间,存在着无可辩驳的相似。但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因为他们二人都代表着一种基本类型。这种类型从文明初期以来——尽管它有过暂时的失色——便在物质主义对思想的恐惧和泛神论的抽象面前,保有它的有效性。但是,他们基本观点特征的一致,并未排除独立的个人发展;相反,这种一致却促进了独立的个人发展,而且,没有哪个哲学分支产生过像现实理想主义那么多令人瞩目的侧面。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就受到这种理想主义引导,主张哲学是探求真理,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这种不懈探索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成了历代哲学的特征。因此说,欧肯和博斯特隆通过不同的途径达到了共同的目标。
欧肯从青年时代起,就密切观察哲学家的各种频繁、忙碌而又踏踏实实的探索,试图在前人多种雄心勃勃的哲学体系坍塌以后,重新估价内外在经验,以重新找到坚实的基础。哲学以各种企盼和成功,转向了不同的方向。有时口号是“回到康德去”,把这个伟大的形而上学的偶像破坏者当成了深入研究人类知识局限性的榜样;或者,人们犹豫不决地听着他宣布的一种基于无懈可击的道德假设之上的永恒的理性领域,有时又把哲学同现代科学的胜利进展结合起来;或者更为成功的是,通过独立诘问哲学的预先假定和方法,试图给哲学以稳固的基础;也还有凭借观察或实验试图发现人类灵魂在其显现中的秘密者,这种研究可望发现物理和心理存在之间的恰当关系。
欧肯熟悉所有这些流派,但是,他的主要领域在于,对一般文化进化和变迁有关的主要思潮作历史性和批判性研究。像自己领域里众多的先驱一样,他一向深信,如果不恰当地考虑传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进步。哲学编年史绝不是只罗列突然崛起又同样突然衰竭的诸种体系的万花筒。正如欧肯所常常强调的,哲学除非和其他科学一样地成长,不断地处理和阐发同一问题,否则,就谈不上什么哲学的连续性,就会使每个人都相信自己能够一切从头开始,而结果以同样方式被人取代。
除了这一领域的专论和文集以外,早在1878年,欧肯就发表了用自己的方法所产生的首批成果。他在《现代思想的基本概念》中,讨论了从古代哲学和繁琐哲学时期以来,普通的现代概念的起源、阐述和发展。其所用术语,有“主观的和客观的”“经验和进化”“一元论和二元论”“机械的和有机的”“规律和个性”“人性和性格”“理论的和实践的”,以及“内在和先验”等。但他并非仅只寄兴趣于术语的界定,而是要阐明他所谓的“作为它们时代一面镜子的概念”,描述一个时代的主导目标和态度。随着每一剖析,客体轮廓变得愈益明晰。在今年问世的第4版中,书的范围扩大了,成了对现代文明冲突的彻底批判,书名也因而改为《现代主要思潮》(1908)。确实,作者在这部著作中,发展了自己的基本观点,因此努力在其宏富复杂之中研究这些观点是颇能获益的。
一个思想家从这个角度审视人类文明不断出现的这些问题,很快就会明白,他既不能无视它们相互之间的密切关系,也不能使自己局限于认识论来解决这些问题。无疑,这些问题往往互相撞击,它们涵盖整个人类的生存,影响着对其重要性特别敏感的个人,从而,对一切社会和时代施加改革力量。试图在它们所发挥的生机勃勃的作用中回溯这些问题,就等于对人类知识历史做一个全面考察。同时,这样一项研究,较之仅只分析教条、学派和派别,更有益于引发和扩大哲学兴趣。欧肯在《从柏拉图至现代大思想家评释的人类生活问题》(1890)中,就着手这项研究。这部论著通过7版的修订增益,不仅证实了欧肯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也证实了他精于梳理自己的思想,其风格也臻于成熟。
在《为人生精神内容的斗争:哲学新原理》(1896)和《人生基础和人生理想:新人生哲学基础》(1907),以及更广为人知的《人生的意义与价值》(1908)和《心智哲学导论》(1908)等几部著作里,欧肯发展了自己的哲学。尤其是最后提到的一部著作,更是对他观点的高度明晰的阐释。
近年来,欧肯在《宗教的真理》(1901)和《当代宗教哲学的主要问题》(1907)中,又转而关注宗教问题。后者以在耶拿大学所做的三次讲演为基础。今年,他在构成百科全书式的大作《现代文明》一部分的专论中,较详细地阐发了自己的历史哲学。从他最近某些著作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他现在正计划对伦理学问题重新进行彻底的审视。
他深刻的洞察力,以及他把自己有关生活力量的思想,同历史证据联系起来的重要尝试,使他远远高于那些浮浅的看法之上。那些看法放弃了对真理的无偏见热爱,夸大误解了历史的内在意义。这在本世纪的历史中已经司空见惯了。
此外,欧肯还在历史主义的拙劣模仿当中,发现了对于文明的威胁。这种模仿,一则想把一切坚定的目标和更高的宗旨,拖入误解了的相对论的旋涡;一则想把全部的人类发展和成就,纳入所谓自然主义和宿命论的因果联结,以支持不断限制和瘫痪人类意志的企图。然而,同尼采相对照,他并不相信过分倨傲的个人有权利或者有能力在道德法则永恒威严的义务面前保持自己的权力欲。按照欧肯的观点,不是在其分离存在中的个人或超人,而是在同宇宙知识力量的自由和谐的意识里形成的强大的个性,因此也是深刻的、独立的个性,才被召唤来将我们从自然的表面强制和历史因果链条(并非永远无法摆脱)的压力当中解放出来。
在个人存在以及在历史当中,人具有更高贵性质的生活。这生活不是起源于自然,它是自在的并借自身而存在的生活,是一种心智的生活。这生活实际上超越时间,而又仅仅在时间的显现中,才能向我们昭示出来。一切真正的发展都要有某种存在的基础。在一个人高度参与知识生活时,他便获取了永恒的、超越时间变迁的一种力量。这永恒的生活是真理的领域,因为有限存在的真理是无法想象的。同时,它又是生活力量的一个无限整体,如我们所见高居于世界之上,而又为我们并通过我们对世界施加它的影响。它不是我们凭借神秘的所谓逻辑想象力的翅膀能够遁入的抽象空中楼阁。作为完全的生活力量,它带着一种意志选择面对着我们的全部个性,这种意志使人和人类的进化成为高贵和低贱生活之间进行的不息斗争的一种选择。
历史是人类在这场斗争中或胜或负的镜子,斗争的胜负取决于自由个性的自决。因此,任何历史哲学都无法预言这种斗争的未来。即使我们作为遗产接受下来的文明,也不会凭自身生存下来,而是要求我们为真实纯粹的心智生活进行不懈的个人斗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理直气壮地支持我们的道德和艺术追求,以及政治和社会活动。
欧肯说:“任何形式的功利主义都不妥协地反对真正的知识文化。任何知识活动,如果不是为了知识,便都会退化。”欧肯虽然是艺术的伟大崇拜者和热爱者,但是,却以同样的严厉转而反对在我们今天如此聒噪着宣扬的唯美主义。这种唯美主义,“只是感染沉思着的、寻欢作乐的享乐主义者”,“没有任何珍视自己和自己使命的艺术,能够谴责道德。最高层次上的创造性艺术家,鲜有追随唯美生活观点者”。我们的伦贝格(Runeberg)是一个符合欧肯心愿的诗人,因为这种“具有对道德价值漠不关心,和傲慢排他性的”观点,“对于他是十分不相容的”。只有那些创造并保持充满真正知识生活的文化的民族,无论大小,才能对人类作出贡献。这些民族的未来不在于利用物质力量和武器,徒然想“把数量转变为质量”,而在于在时间性存在的局限中,取得对永恒生活的愈益增加的启示。
欧肯并不拒绝设想在真理和生活的无限领域中,理性地表达我们可以获得的那些事物的形而上学。但他没有建构一个永久体系,也不想这么做。他称自己的哲学为行动的哲学,基本上随人类进化的力量而运转。因此,与其说它是静态的,不如说它是动态的。我们可以把他视为文化哲学家,他充分满足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准和需要。
欧肯教授:
你的世界观中的崇高、博学的理想主义,在你的众多的、为人广泛研读的著述中,得到了如此有力的表现。这也就证明了瑞典文学院将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你,是正当合理的。
本学院以真诚和崇敬的钦羡向你致以问候,希望你未来的著作,也能为文明和人类的利益结出丰硕的果实。
李自修、周流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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