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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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时候下了第二场雪,密密急急地下了一夜。早起推开窗,凝枫满眼望去,整个世界洁净无暇的白,映得心里那片灰也清亮了。
凝枫梳洗完走到院子里。青荷正在准备扫房,头上包着头巾,手里举着长把笤帚。两个孩子也包着头巾笑闹着要帮忙。
凝枫记得每年从腊八以后都会和妈妈回姥姥家住,一直到过完元宵节。姥爷去世的早,留下西直门附近的一套小两居,姥姥平时一个人拾掇的也干净。但妈妈去了,还是应着“小年扫房”的习俗要把房间的边边角角都收拾一遍。一般这样的时候,她和姥姥会主动请缨擦玻璃,她坐在窗台上和姥姥一里一外的呼应,干活的过程变成了祖孙两代交流感情的美好时光。
凝枫仰头看天,一湖净水的蓝莹莹。不知在多远多远以外的亲人,是否也凄苦的思念自己呢?
木子肉乎乎的小手伸进她的手掌,软软地说:“娘娘,不要哭啊。”
她笑着抹了泪,牵着木子,去给青荷帮忙。青荷不敢让她干活,拦她。她执意拿了笤帚,绑了头巾,扫除窗缝门缝的灰尘,让自己的想念随着阳光中的尘絮隐去。
“呦,这是怎么话说的,姑娘是客人倒干起活来,大姐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一个苛酸的男声从门口处传来。
凝枫回头,二十出头的男子,一件深蓝棉袍,头戴捂耳帽,脸狭长,浓眉凤眼,只眼睛里透出阴邪的目光。他一步三晃的走近,青荷知道她这个四弟最是好吃懒做、下流无品的,这会子巴巴的跑来必不是好事,强推着往另一边的屋去,他嘴里还叨着:“姐你这是干嘛呀,我就是跟姑娘多说两句话---------”
青荷将四弟文升拽进屋,让他炕上坐着,给他倒了茶,问:“什么事?这快过年了不办差、不在家拾掇倒有空到处浑混。”
他涎得脸说:“姐,我可是有好事才来你这三宝殿的。”
青荷自是不信他的话,催着他赶紧说正事。
他端了茶悠悠地喝上一口,说:“姐,我在九爷府里办差也好一段了,一直也没被主子使唤办什么要紧差事。这回倒是因了你收留的这个姑娘,九爷器重我让我来瞧瞧姑娘的生活,看有没有要帮衬一下的。你说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青荷纳闷:“这跟九爷有啥干系?秦姑娘本是四爷府的,这会儿也就是在我这儿暂住一段。”
文升说:“姐,你可想仔细了,四爷府里何时赶过人?这赶出来的人还可能再收回去吗?再说了当时赶出来必定是犯了大错的,一时不发落还永远不发落啊?你养着这么个烫手山芋,自个还以为积着德呢。”
青荷被他如此一说,有点思量开,疑惑地说:“你三姐当时往我这儿带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说头啊。而且住了这些日子,秦姑娘也没短咱银两,成日的还带着两个孩子,帮咱做些家活,人看着挺没错的,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吧?”
文升说:“姐,你可别犯糊涂,三姐在四爷府里时间长,多少摸点主子的心思,往你这儿带的时候许是主子还有些顾及,可一转眼这就快小半月了吧,啥动静也没有,你真准备就这么供养着一个主子不是主子、丫头不是丫头的假佛爷啊。”
青荷一寻思还真是,樱紫送来后就来过一次,再也没来过。这接下来是个什么安置也没人给她个话,一时倒真没了主见。
文升眼看大姐被自己说得有点差了主意,心里偷笑,面上还绷着劲,说:“姐,我可是为你好,九爷说了现在府里差人手,知道秦姑娘不能说话,想给她安排个轻省点的活,这才让我走这一趟的,你看是好事吧。”
青荷本是个守家过日子的女人,凡是主意都是丈夫、兄弟姐妹给拿的,这一下让她自个有个主意还真不行。她看着四弟,虽觉得他说得是个好事,但心里总是有点忐忑不安,想着哪里不妥却又想不真。她说:“文升,你这个主意倒是个好事,可咱还得问了人家秦姑娘的意思,是吧。要不你今儿先回去,等我问妥了你再来。”
文升也不催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浮灰,爽快得说:“成,你先打听着,我回头再来。”
晚间吃了饭,点上灯,木子和桃子围着炕桌,把一张有花纹的红纸分剪成一块块长方形。凝枫看着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却想不明白是要做什么,转眼看青荷。青荷笑着说:“他们是学着向人送“红单”,也就是“贺年贴”。那都是达官贵人各府的交际,用得皮纸的梅花笺,都是上好的。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也就是用红纸应个景罢了。”
凝枫没有想到在康熙年间已有了贺年片的使用,这个在21世纪正被人们所丢弃的贺年方式,在三百年前是一种高雅的时尚。她有了兴趣坐过去看桃子在剪好的纸上写写画画。
桃子没有认过字,她在纸的左上角画了个男孩的脸,了了几笔,又在右下角画了女孩的脸当是自己。凝枫笑了,她是学过插画的,尤其是漫画很有特点,她喜欢的日本插画家高木直子,就是画生活中琐碎的小事,所以她觉得最能打动人心的是有日常痕迹的图画。
她接过桃子的木炭笔,重新用一张纸横向画了四幅漫画小图,左上的图里一个女孩在灯下剪纸,左下的图里那个女孩低头画画,右上的图里女孩面对一个男孩,手背在后面拿着一张纸,右下的图里女孩把贺年贴送给男孩,两人都高兴的笑了。
桃子跳起来挥手欢笑,她没有看见过这样好玩的画,她高举画转着圈欢喜。木子也站起身与姐姐一起来回转圈笑闹。凝枫有一刹那的感动,孩子的快乐有强大的感染力,他们的满足获得的简单直接,于是幸福就会猛烈庞大。两个孩子缠着凝枫每人又画了两张纸的图才肯去睡觉。她愿意看着他们开心,那样她也感觉到快乐的活力。
静下来,凝枫在灯下想,给四爷和八爷也分别做个贺年片,穿越后的第一个春节希望能留存一点回忆。她突然想起有一次跟四爷谈到记忆的重要性,四爷说:“记忆是可以覆盖的,每个人的记忆都是越长越多,会有新的记忆遮盖住过去的。”而她认为记忆是永久的,再遥远的记忆也一定在某个地方活着,等待被唤醒。
青荷在她对面坐下,手里缝着木子的小袄子。她说:“姑娘,有个好事跟你商量一下,你要愿意立马能办成,你要不愿意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凝枫抬眼看青荷,示意她说下去。
青荷说:“今儿下午来得是我四兄弟文升,他在九皇子府里当差,现下府里有个轻省的活用人,他想荐了你去,你看可好?”
凝枫一怔,她从没想过要和其他皇子产生什么联系,她已经认识的两个就让她无法应对了。她在这个年代虽有先知一样的远见,但是历史是早已存在的事实,她微弱的力量在时间的长河里只是一粒沙的重量。
凝枫思量自己是否妨碍了这家人的生活,或许无形中加深了青荷的负担。她用笔在纸上写到:“让我想想好吗?”
青荷不识字,凝枫只得慢慢地口述一遍让她看口型。
青荷说:“对的对的,是要好好想想,不用急,想好告诉我一声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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