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 第1章第一章 - 心刺（清穿）

第8节第八节

    夏天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晚上的风还有点凉气。我在院子里的藤椅歪着，数着天上的星星，闪闪烁烁，数也数不请。想问问它们，能看见我的北京吗？那些街道、那些风景、那些朋友可都好？
    胤禛蹲在身边，看着手指尖的泪珠说：“怎么竟是流不完的泪呢？前一阵儿看到你还欢喜着，这会儿倒又伤心起来？”
    我扣住他的手臂，无助地说：“我想回家，胤禛，我想回家！”
    他把我扶起来，拥我入怀，让我的头靠着他的肩膀。他身上有一种冷凝的气息，使我模糊的觉得恐惧。我轻轻推开他，擦拭了泪。
    他说：“那个家有什么让你这样舍不下的？”
    我听到自己飘渺的声音：“那里有回忆。从小到大，美好的、悲伤的、欢乐的、痛苦的，实实在在存在，无法取代的回忆。”
    他说：“回忆？回忆有那么值得留恋吗？日子是一天一天往前过的，回忆始终要丢失的。”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平静的冷漠。我问：“胤禛，你有想保存的回忆吗？你有因为心疼这些回忆而想要珍惜的人吗？”

    我盯着他，他有些不自在的抚抚头，推搪地说：“那有什么需要珍惜的回忆，那都是你们女人想出来自己伤心的玩意儿罢了。好了好了，好不容易有时间来瞧你，尽说些傻话。明天带你出去走走吧。”
    我知道他不方便带我到处逛，问：“去哪儿？”
    他说：“老十三的宅子重新收拾了，明天去看看。”
    我想到，再过些日子就九月了，一废太子的时候牵扯到胤祥被圈禁，我还有些话要问他，再不赶快怕是没机会了。
    坐车往十三阿哥府邸的时候，我留意街道，可是一丝王府井大街的痕迹都无处可寻。看着完全陌生却如此真实的街道，我几乎要相信那个三百年后人潮涌动的大街，只是我心底深处某个绚丽的梦。
    下了车，胤祥迎出来，招呼着一起入了门。走过一条石道，进了大厅，已经有几个阿哥福晋在座，大家起身见礼，忙噪了一阵又都坐下。我择了边上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喝茶，佳盈在不远处和几个福晋说话。有几个女人侧眼看我，我也不去理会。
    在我看来他们兄弟之间还是友爱和气的。那个声音高调的是老十，拉着身边一个面容稍有病色的男子（猜测是老九胤禟）说话，那个男人虽有些皱眉，却也还是依着他说，并没有厌恶走开；胤禛、十三还有一个更年轻些的少年（猜测是十四胤禵）在一旁说话，都是满面笑意；另有两三个阿哥也聚在一起，说不上是那几位。我没有看见胤禩。
    说了一会儿话，有人来报太子派了贺礼，人就不到了。一下子，人都站起来出了厅，往后花园吃席。
    我跟着，一路寻思如何找个时机跟胤祥说上话。我看见胤禛总有意无意的回望，有时我能对上他的眼睛，安静深沉，然而隐藏在光影后面的是谨慎和怀疑。
    席撤了，唱开戏。台上的人倾心唱，挥舞衣袖，摆弄身姿，仿佛那个台是唯一可以掌握的人生，用劲了力气过活。我望着台上色彩斑斓的舞动，隐约听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的呼唤，若这三百年的岁月能通晓如此决绝的心愿，或许我在艳阳笼罩下，可以化成烟气回家了。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时间在继续。
    我收了心神，在人群里找胤祥，他在胤禛身旁陪着说话。我有些心急，引了胤禛看出我的烦躁，挑眉询问，我摇头。胤祥看出端倪，让他的福晋过来陪我。我累了，在这群人精里我的一举一动几乎是透明的水珠，一览无遗。我跟福晋说想到院子走走，她要陪，我推了，说不走远只在附近看看。
    七月的天，下午时分太阳余热未散，我踱到池边找了阴凉地坐下。注视水中的倒影，模模糊糊，手指一触就乱了。我的未来亦是这样的凄惶。

    “怎么毒日头里倒在这儿坐着？”他总是有礼、温和。
    我起身行礼，胤禩在两步远的地方噙着笑看我。
    我说：“里面在唱戏，我不爱听，出来逛逛。”
    他说：“别一直那么坐着，仔细落了病。”说完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似他这个人一样柔和、温润，而挺直的背脊呈出一股倔强的骄傲。
    我心里一个声音敲锣般响起：你和八哥，你和八哥----------。
    我快步追上去挡在前面，阻了他一下。跟他的下人要过来拦我，被他挥手退下。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波澜不惊。
    我的声音被砂纸摩擦过一样尖锐：“八爷，你在哪儿见过我吗？”
    他说：“上次在府门口，你摔伤了。”
    我急迫地摇头，说：“不是那次，再早些时候，你第一次在哪儿见过我吗？”
    他挑眉，神情像极了胤禛，眼睛里有一丝顿悟：原来你真得忘记了。

    我看着他，我知道我的样子有多么可怜，仿佛掉下井时碰巧抓到一根绳子，而绳子松松的就快断了。
    然而他重复地说：“上次在府门口，你摔伤了。”
    我感觉到被人耍弄，突然有种绝望的乏累，为什么？为什么到处都是隐瞒，到处都是心机。
    他看出我的疲乏，想伸手扶我。我推开他，既然他没有真诚面对我的意愿，那么我也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引起胤禛误会没有任何益处。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麻木地听着陌生的戏曲等待散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胤禛很忙。皇上准备秋狝，要带几位阿哥跟随，留了胤禛、胤禩负责京中事务。
    我的日子累计了空洞的消极，悲哀着意识里那个真挚坦诚的自我，逐渐的枯萎。我不知道，被困在这个四面高墙抬头只能看到一方天的地方，我的未来会怎样。
    胤禛有时会在太阳落山后过来看我。我伏在窗边，不想动。他在旁边坐下，伸手摸我的额，说：“可是病了？这样的没有精神。”
    我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正直诚恳甚至可以说是宽厚的面容，只是眼神淡漠疏离。他关心的问候，却无法让我体会到他的真心。
    我倦怠地问：“胤禛，算计人是你们的游戏吗？”
    他疑惑我这个问题的本意，往后撤开一点，审视我。
    好一会儿他回答：“不，不是游戏，那是我们的人生。”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如此可悲的一群人，他们的生活必须要在践踏别人的美好中，才可能获得短暂的喜悦、所谓的成功，他们亲手将快乐、幸福推下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