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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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禁不住哈了一声,为猪与狗的配合而惊叹,更为那张大蓝纸的落地惊叹。多么好的一张纸呀,万万不能让它们给糟践了。
猪与狗疯狂地舔食纸张背后糨糊的同时,石榴已箭步冲了过来,从猪狗的嘴下抢救下了那张大蓝纸。
质地多么好的蓝纸呀,虽然受了糨糊的污浸,又遭了猪狗的撕舔,竟然毫无破损,几乎比得上一张油布了。石榴抚摸着这张纸,心中充满了抢下了这张难得的好纸的喜悦……
石榴双手托着大蓝纸,得意地招摇着走起来。老狗和母猪紧随其后,它们并不是对石榴有多亲近,而是对这张粘着糨糊散发着香气的纸张恋恋不舍,恨不能从石榴的手中再抢夺下来。
一家小笼包子铺的门脸处,一个不算老的婆子将小笼屉一一吊挂着晾晒。见石榴率领老狗与母猪兴冲冲扭来,婆子不屑地别过脸去,歌唱般节奏分明饶有兴味地喊叫:狗——猪——啊呸——猪——狗——啊呸!伴随着两口恶痰冲石榴重重地啐来。
石榴哪里是省油的灯,她冲婆子撇嘴一笑,回过头对老狗与母猪说:哟,哟,只听说有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你们见过三日蒸包子两日晒笼屉的么?见过这么开馆子的么?这话可比两口恶痰更歹毒了。
狗和猪没有回答。
婆子早些年与石榴操着同样的营生,同行是冤家,两个女人间顺理成章便积了些怨恨。前几年,变成婆子的婆子虽然改了行,在城外经营着一间小笼包子铺。不幸 又让石榴说着了,人老珠黄的婆子失去了卖笑的资本,同样也失去了经营其他营生的能力和好运气,三日蒸包子两日晒笼屉的惨淡生意,让婆子怨天尤人了。石榴一 语中的,婆子的手哆嗦了,照着刚刚吊挂好的不争气的小笼屉恼怒地击了一巴掌,委屈的小笼屉不情愿地风车样呜呜地旋转起来。
石榴越发夸张地托着手中的大蓝纸乘胜前行了,好像张扬着一面得胜的旗帜。
婆子聚起全身的力气和恼愤,奋力跳起的同时,冲石榴的背影又狠狠地啐了一口。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石榴走着走着,冷不防一声“站住”灌了过来——两个高大的毛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石榴的去路,叽里呱啦开了。
虽然那些个毛子差不多长着一个模样,但石榴还是认出了,这正是刚刚往墙上糊贴大蓝纸的那两个。
老狗与母猪似乎明白两个人的意思,它们冲两个毛子哼哼唧唧地叫着——两个毛子与石榴及老狗、母猪闹开了。不一刻,一圈闲杂的人便兴冲冲地围了过来。
石榴终于弄明白了:毛子是斥责她揭下了他们刚糊到墙上的告示,并且要将其带走法办。是狗,是那条狗。她指着被人群围起来的狗和母猪说。还有这母猪,是它们扯下了这张纸,怎么冤上俺了?俺是怕这张好看的纸被糟践了才抢过来的么,怎么冤上俺了?!
一个看热闹的男人笑出了别样滋味:石榴呀,你家大炕上不是有用不完的热乎乎的被褥么?你会稀罕这张纸么?再怎么好的一张纸你还会在乎么?
这看似是无关痛痒的戏谑,用在石榴身上,便有了别样的效果,热乎乎的被褥展现出的是生动淫猥的画面。男人们领会到了邪妙处,笑了,女人们也领会到了羞辱处,也别过脸笑了。
那婆子不知何时赶来了,幸灾乐祸地在有限的空地上打着转,口中连连啐着呸!呸!呸!辨不清是冲哪个“呸”的。
一队荷枪的英国兵丁开来,看热闹的人群随即如水面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了,荡得越来越远,把石榴留在了涟漪的中心,眼看着这些兵要将石榴带走了。
哟呵——怎么着?他们这是要抓人么?要抓一个女人么?那婆子这才明白,原来石榴是犯了毛子的王法,毛子要将她抓走。婆子的脑袋甩了甩,突然倒戈,冲着毛子嚷开了:这么着就要把人抓走么?要把一个女人抓走么?!
毛子们并不理会婆子的喊叫,带着石榴要走。婆子的眼珠红了,一跳三尺高,冲上去撕扯着毛子:不就是一张破纸么?是金纸还是银纸?还是皇上老子的皇榜?——呸!呸!呸!她像护崽的母狼一样,冲着那些个毛子龇牙咧嘴手舞足蹈地闹上了。
想不到,婆子倒成了唯一挺身而出保护石榴的人。但她的疯狂阻挠无济于事,石榴还是被带走了。
石榴回头,冲那婆子眼泪汪汪深长地叫一声:我的大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