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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军史乡土 > 晚清第一帅:左宗棠评传 > 第 2 章 1866,狷狂左帅在眼前
第7节 湘江夜话:得见天人林则徐

  正当他出了柳庄走在田间时,突然听到远处战马奔驰、嘶叫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骑从南方飞奔而来。左宗棠停步观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陶家发生了什么事儿?”正在他思索之间,快马已到面前。一名军卒问道:“请问这里是柳庄吗?”
  
  “是呀,有何事?”“请问,左宗棠左先生可在庄中?”“在呀,正是在下。”“哦,原来您就是左先生,失敬失敬。我是林则徐林大人的侍卫,林大人现在已经到了长沙,特请先生一会。”
  
  “啊?”左宗棠闻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与贺氏兄弟相识之日起,他就经常听到他们提及林则徐这个名字。自从1839年作为陶澍家教席之后,他有机会浏览陶澍的藏书、奏章,认真阅读了陶澍与林则徐之间的来往书信,左宗棠深深地被林则徐的才识所折服。加之胡林翼是林则徐的手下,他又近距离地听到了不少林则徐的事迹。为此,左宗棠这位自视才高的人对林则徐也是佩服至极,将林则徐视为“天人”。
  
  左宗棠万万想不到,作为封建大吏、经世致用学派的主要代表、世人眼中的民族英雄的林则徐竟然能召见一个村野乡夫、小小的私塾先生。激动之下,左宗棠连忙收拾行李告别妻子前往长沙。


  
  1850年1月3日,云贵总督林则徐因病回福建,期间停靠长沙休息。湖南文武官员听说驰名天下的林则徐来到纷纷前去拜会,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则徐竟然对他们置之不理。江边各类大轿涌动、人头攒动。百姓们听说林则徐到来,也纷纷前去一睹风采。而这时,一个个子不高略显体胖的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左挤右钻地来到了江边。
  
  “站住!何人?”一名军士蔑视地问道。“我乃湖南举人左宗棠!”“啊?左先生?哦,好好,您等等,我立刻去通报,您先进来。”军士满脸堆笑地说道。这一举动,令在场的湖南文武官员以及富商豪族们大吃一惊,纷纷交头接耳道“欸,这个人谁呀?这么大的面子。我们的名帖递上去了连送都不送,可这个穷书生一来就送进去了,这是谁呀”“他?他好像是陶澍陶大人、贺熙龄贺大人的亲家左宗棠。”“哦,原来如此。没想到他是个穷书生呀!没想到,没想到!”
  
  正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军卒走了出来,高声说道:“林大人只请左宗棠左先生一人进船交谈,请各位大人、士绅回去吧。今天林大人身体不适,明天就要启程回福建需要多休息。”
  
  左宗棠进入船舱之后,只见一位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增之一分则胖减之一分则瘦,气宇轩昂的男子。此人身着便服,满脸笑容,站在会客室内。在他旁边站着两个年轻人,经兵卒提醒,左宗棠才知道是林则徐父子三人,连忙施礼。自此,二人开始了湘江夜话。
  
  2005年9月在长沙市潇湘大道上,出现了这尊巨型《湘江夜话》雕塑。该雕塑由湖南省雕塑院雕塑家肖小裘、贺仁寰用青铜铸造,雕塑总高3.2米。展现了林则徐与左宗棠
  
  见面时,林将重任托付给左的片刻。
  
  为了纪念这一伟大事件,2004年长沙市在二人会面的江边岸上复制了当时的情境。当然,林则徐那时的船是一艘高大的官船,长沙市政府改用一艘小船展现当时的情况。那一夜,左宗棠至死难忘,他的曾孙左景伊先生在《我的曾祖左宗棠》一书中谈到,左宗棠回忆那夜的情形时非常激动。
  
  “那天晚上,江面上的清风吹起一片片浪花,击打着柁楼,嗝吱嗝吱地响了一夜,它似是一曲美妙的伴奏,与谈话声相互应答。我们坐在船窗下,一直谈到东方发白,曙鼓频敲,才互相告别。”
  
  为了更好地恢复当时的场景,我们不妨做一下情景再现。虽然不能做到字字还原历史,但其精神想必不会出现大错。文内对话,为了照顾读者,一些名人应该以字或号相称者仍然按名来记述。

  
  “林大人,乡间村夫能有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听林翼经常提及你才学高深,一直很想相见,不想今日才能得以会面,真是可惜。”
  
  “林大人身染贵恙还望多多保重呀。”
  
  “多谢多谢。则徐当年有负圣望一直自责,发配新疆数年间风雨劳顿坏了身子。”
  
  “大人当年虎门销烟大长国人志气,宗棠虽处乡间,但也犹感振奋。若不是琦善等人一味惧怕敌人,消极避战,当年一战若以全民相抗,战局绝不似当年那般萎靡。”
  
  “是呀。想我中华泱泱大国,只要全民一心竭力抗敌,任世上再强之敌也不能坏我长城。当年乃至今日,中英双方虽在枪炮方面有很大距离,但只要战略得法必能大胜。”
  
  “大人所言极是。战争之时,宗棠常与恩师熙龄互通书信,又与御史黎光曙交换战局请求朝廷采纳我的意见。哎,只可惜宗棠人微言轻不能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林则徐微笑着看着左宗棠,“这些事情我后来都知道了。听说你当时写了《料敌》《定策》《海屯》《器械》《用间》《善后》六策。你认为当时如果我们要战胜英军该怎么办?”

  
  “林大人,英军劳师远征,其补给自然艰难,其占领地域虽广但必用军队维护秩序,能够抽调对我作战者必不多,至多不过五万。至于枪炮方面,澳门内的葡萄牙人与中国通好,可让其帮助中国购买枪炮以弥补不足。同时,广泛联络各国袭扰英军补给。做好对敌情报、侦查工作。自明朝倭寇泛滥,水师疲于应付,难以剿灭,正如北部草原之敌骑兵—聚散骤然一般,必应严守各地,找一地与敌决战方可。
  
  若不能胜敌,可效仿康熙年间对郑氏作战方式,引海民内退。虽损失颇重,但敌必登陆与我作战。此时,发动民众与敌周旋,并广泛布置渔民、水勇,以轻舟盛硫黄,以夜色为掩护突袭英军。”
  
  古今之战,并非敌强必胜。然我与英弱在枪炮,而其他方面皆强。我军以逸待劳占据天时地利与人和;敌军补给困难,我军背靠广袤土地以及亿万百姓……”
  
  林则徐点了点头,“你的这些想法非常对,特别是动员民众与敌相战这一点非常好。朝廷内偏偏有一些人,认为百姓乃是乌合之众,殊不知,此时的军人更是不堪一击。我朝自康熙年后,虽偶有打仗,但全国范围内的军事战争已然消无。我国百多年来贪享太平,朝廷上下畏战者颇多。圣主一时被蒙蔽,听信谗言,终至大辱,实在不幸呀。当年,我听贺二兄谈及你的这些想法,我还以为必是他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方知你果有才学。旁人皆为八股而忙,你为何对军事如此精通?”
  
  “不瞒大人,宗棠21年前17岁那一年(1829年),偶然从书市内购得两本书,其一为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其二为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自此便开始钻研经世致用之学。因此,越来越感觉八股只是为官的工具而已,不能成为治国平天下的工具。治国需要实学而非虚学,因此,我对农学、地理学、工程技术、经济等的兴趣越来越大。”
  
  “除了这两本书外,你还读了些什么?”
  
  “起初,我主攻地理。我想为政者必先知晓天下,因此,先后阅读了齐南召的《水道提纲》,贺长龄的《皇朝经世文编》等。后来,我又找到了几十本地理书籍和图册,绘制了古今历史地图集。”
  
  “哦?真是有心人呀。”林则徐显出了某种兴奋。“那你知道新疆吗?谈谈你对新疆的看法。”
  
  “大人,新疆雄踞我国西北,新疆、蒙古、西藏三地相连,新疆动,蒙古、西藏二地则动,整个北部、西部边疆将顷刻间战火纷飞。而蒙古动则东北、直隶(京津冀)则成前线,新疆动陕甘(即今天的陕西、甘肃、宁夏、青海)乱;西藏动,云贵川则大震。因此,新疆之地位实为北部、西部边疆核心之地。新疆稳,蒙古、西藏则不能连成一片,边疆烽烟即使起也不会伤筋动骨!”
  
  林则徐听罢,连连点头。“你对新疆为何如此熟悉?你认为,新疆用兵的关键是什么?”“粮草。道光十三年,我与兄长进京会试之时,便写下了《燕台杂感》
  
  八首,其中有一首云: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囊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此时田。置省尚烦他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哦。你17年前就知道龚自珍新疆建省的建议了?”“对于新疆问题,龚自珍龚大人的议论颇多,但我认为深度不够,不能让人明了该怎么办。魏源魏大人和徐松徐大人的诸多观点我极为赞成。新疆用兵重在粮草,因此,必须要屯田解决粮食问题。除此之外,最为关键的就是运输供给问题。那次去京城,我还专门拜访了徐松徐大人,我们交谈甚欢,他还送了我一本他写的《西域水道记》以及其他一些有关新疆的书籍。”
  
  林则徐听罢点了点头。“看来你的见地颇高呀,点出了问题的实质。在新疆的几年里,我充分认识到了新疆的重要性,并明确了我国最主要敌人到底是谁。”
  
  “谁?”左宗棠惊奇地问道。
  
  “沙俄!”林则徐说道。“自康熙朝,我国与沙俄签订了《尼布楚条约》之后,沙俄并吞我国领土之心一直没有停过。如今,胃口越来越大。我想,如果中国再逢变乱,沙俄必张口吞噬我国土地。
  
  “朝廷内有许多鼠目寸光之辈,常说新疆乃不毛之地。新疆地广人稀、土地肥沃,例如南八城如果兴修水利、广种稻田,其富饶程度绝对不会输于东南。”
  
  ……
  
  此时,天已放亮。左宗棠和林则徐交谈却越来越欢。最终,林则徐做了最后陈述,“八年前的那场败仗(第一次鸦片战争),虽然我国受到大辱,但并未伤筋动骨。只要‘师夷长技以制夷’,敌人枪炮好我们迎头赶上,再在战略战术上详细筹划,我国必然一雪前耻。如今,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日后雪耻的工作就要看你们了。张亮基、胡林翼、黄惺斋(1796年-1863年)都是我的得力干将,日后你要与他们多多联系。我看你对新疆极为重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愿将我在新疆收集到的各种资料交给你,包括山川、水利、边防、各种情报以及沙俄在新疆及周边地区的活动等。望这些对你今后的作为会有些许帮助!”
  
  “多谢大人。”
  
  “临别前我赠你一副对联,希望你多加斟酌,在学问上更进一步。另外,科场不利,你也不用挂怀,真正的人才国家总会用的。好好学习吧,活到老学到老嘛。”说罢,林则徐命儿子拿来笔墨纸砚,为左宗棠写了一副对联,联曰: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左宗棠万万没有想到,此一见既是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林则徐回到福建后没有多久,太平天国运动爆发。1850年10月中旬,林则徐出发前往平叛,11月22日便死在了路上。林左一见,对于林则徐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左宗棠来说则是永世难忘。自此,他便将林则徐当做人生之师,并将此次谈话中的诸多内容实践于日后的军旅、政治生活中。
  
  左宗棠的一生深受经世致用之学的影响,而该学说的领军人物几乎皆为抵抗派,例如林则徐、包世臣、魏源等。因此,左宗棠的骨子里就有了一种倔强的抗争基因。
  
  对于林则徐的崇拜,左宗棠保留到了人生最后一刻。他称林则徐为“天人”,对其推崇备至,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他对胡林翼曾说过:“只要是稍懂一些天下道理的人就知道林则徐大人。我身在深山陋巷,大人肯定不知道我,但我却对大人仰慕十多年了。”
  
  在左宗棠七十一岁高龄督战中法战争、高呼渡海作战的前一夜,亲往林公庙祭奠自己的人生之师林则徐,希望此战能够一雪前耻。
  
  他不但对林则徐推崇备至,对另一位抵抗派的领军人物包世臣同样十分敬佩。1874年《包慎翁遗书》刊行,已为封疆大吏的左宗棠竟以罕见的语气写信给朋友,“敬乞购一全部见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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