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2节 第二章

  三余庄七中队猪圈有个喂猪的老头儿,姓韩,家住德胜门外,他老婆是延庆县农村人。他见新上任的统计员年轻英俊,为人厚道,一打听,原先还是在大学里教 书的,就惦着让老婆在延庆农村给他找个对象。于是这个“月老”就主动地找到了张永贤,半年中不下三四次跟张永贤说起这件事儿。说那个姑娘今年还只有18 岁,怎么漂亮、怎么贤惠之类。那一年,张永贤28岁,两人相差十岁,差距不算太大。但是他也很犹豫。不是年龄问题,而是劳改农场不是成家立业的地方。他根 本就没考虑过要在这样的场合结婚。可又架不住韩老头儿一个劲儿地相劝,张永贤终于被他说动了,答应先见个面,时间定在1964年的国庆节。
  
  到了国庆那一天,姑娘已经到了德胜门外韩老头儿家,张永贤却临时有事情去不了。
  
  什么公务如此重要,连相亲这样重大的事情都顾不上?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而是与教养人员利益有关的小事儿。
  
   那时候,团河农场承接了一宗“买卖”,要在农场的南面开挖一个人工湖,把挖出来的泥土堆成假山,再建起一些房屋来,以供人们度假用。任务就落到了三余庄 这些右派们的肩上。挖土方可是个重活儿,不论是挖土的,抬土的,每天都要出几身大汗,光靠早晨那一个窝头一碗粥,根本顶不住。因此凡是北京有家的,纷纷要 求家里送吃的,最好是肉食,最多的是炒面。北京没家的,就偷偷儿写信回家要家里寄。其实,这些人都不是为了“贪图享受”,而的确是肚子饿,干不动活儿。按 说,教养人员从自己家里拿吃的来,为农场干活儿,是一件“大公无私”的事情,应该鼓励,至少不应该反对。但是当时的劳改农场最怕传出“劳改队里吃不饱”的 “谣言”,因此特地规定:不论是接见送来的还是邮包寄来的,食物一律不得超过一公斤。我值班的时候,采取的是“瞒上不瞒下”政策,让队长检查的,的确只有 一公斤左右,剩下的,都塞在我的铺底下,等晚上再叫人家悄悄儿拿走。曾经有过一个姓林的劳改释放人员当值班员,采取的是“铁面无私”政策,接见的日子,凡 是家属送来的食物,愣是用秤称过,多出一公斤的一律退回!在队长面前,他固然赚了个“好”,在教养人员的心中,可也赚了不少的骂!


  
   在南苑街上,有一家小饭馆儿。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透露的消息,得知三余庄有这么一批“饿鬼”,常年患有“胃亏食”症,于是每逢三余庄休息日,就派两个姑 娘用三轮车拉来油饼、火烧、猪头肉之类,在七中队门口叫卖。开头只限于手头有几个零钱的人光顾,后来有人到队部去苦苦哀求,总算说软了队长的铁石心肠(关 键还是吃饱了好多干活儿),允许手上没有现金的人,采用统一记账的方法,也能吃到油饼。但是一次只允许买两个,多了不许。
  
  统一记 账,任务就落到了中队统计员的身上:谁买了油饼,要开列名单,从各人的存折中提出钱来,汇总后交给卖油饼的姑娘。原先主持这一工作的统计员姓苏,上海人。 这个人劳改出身,对教养人员的饿肚子,有些“饱汉不知饿汉饥”,执行队部的指示很坚决:队长指示每人一次只许买两个油饼,他就多一个也不许。因为他说话有 些女声女气的,大家都叫他“苏三”,以此发泄对他的不满。
  
  自从张永贤接任统计员以后,他是亲自尝过“饿鬼道”中的滋味的,知道饿 着肚子做土方,饿得眼前金星乱迸有多么难受,因此采取的也是“瞒上不瞒下”政策,只要买油饼的时候队长不在旁边盯着,就网开一面,只要不过于出格,油饼、 火烧、猪头肉之类尽可能敞开了买,以满足“饿鬼”们的需求。


  
  国庆期间,正是“油饼姑娘”来卖油饼的日子。张永贤如果不在,势必由队长亲自“主持工作”。那么一来,“每人每次两个”的规定,势必坚决执行,节后的一个星期,必然又要“眼冒金星”了。
  
  就为了这件事情,张永贤国庆节期间没有休息,10月3日赶到德胜门外,那个延庆姑娘见他老也不来,差点儿就要走了。
  
  一见面,那姑娘果然长得不错,脸皮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辫子长长的,身材也很苗条匀称。既然是“相亲”,反正就是玩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怕路途遥远,一起到颐和园去玩儿个痛快。
  
  姑娘姓阎,延庆县紧北边的阎庄子村人,家里父母双全,贫农成份,有个哥哥是乡村小学的教员,还是党员。她自己小学毕业,是共青团员。
  
   一听她家的政治情况,张永贤就觉得两人的身份有些悬殊,无法结合。如果女方是地主或富农的女儿,倒是“门当户对”了。于是他尽自己所能,给她解释什么叫 做“右派分子”:简单地说,右派分子是“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从性质上说,右派分子就是反革命分子。阎姑娘不信,反问:你不是已经摘了帽子了 吗?只要摘了帽子,就说明你不再“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了。张永贤只好再给她解释为什么摘了帽子的右派分子依旧是右派分子。但是说来说去,怎么也无 法使她明白他们俩是两个政治体系中的人,是不能结合的。阎姑娘最后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要是就因为我是个团员你不能娶我,那我就去退团。
  
  看起来,阎姑娘是真喜欢上这个一肚子学问的右派分子了。也许她十分明白:张永贤要不是一个右派分子,像她这样一个农村户口的小学毕业生,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跟他谈婚论嫁的。
  
  张永贤被阎姑娘的朴素纯真感动了。这是一张真正的白纸,可以让张永贤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一天的畅谈,婚事就这样基本上定下来了。
  
  11月7日,星期六。张永贤请假由西直门乘夜间火车去延庆阎家。实际上是上门去让女方相亲。这样的人才,当然老岳父一眼就看中了。
  
   1964年12月31日,阎姑娘来三余庄商谈结婚事宜。当时是冬季,张永贤打算先回重庆探亲,然后再举行婚礼。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一旦结婚,北京有了 “家”,按规定就没有探亲假了。第二,尽管这是二劳改的婚礼,但的确是老右们的第一桩“天赐良缘”,不但张永贤自己打算办得“稍许像样”些,就是我们大家 也都有这个意思。
  
  接着就是带阎姑娘去购买结婚用的衣服。张永贤是个三级工,每月工资41块6角,比我多十来块,因此积蓄比我多,买几套毛衣毛裤、单衣单裤之类,还是能应付的。
  
   张永贤虽然是个大学老师,却是个十分“保守”的人物。尽管婚事已经定下来,老丈人也点头了,可以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云照洋也把铺盖搬出去,把统 计室让给他们。可张永贤却住在教养队王鹤峰的铺位上。王鹤峰表现良好,准许假日回家。但张永贤已经是“就业人员”,要住到教养队的大炕上去,还得专门找队 长请示呢。

  
  1965年2月1日,张永贤乘火车经成都回重庆探亲。这一天是阴历除夕。因为春节期间一票难求,惟独除夕这一趟车颇为 宽松。当时还没有襄渝线,去重庆必须途经成都。为此张永贤受托去了还在三余庄教养的杨路和李泰伦家,帮他们办事。在成都停留两天后才到重庆。等到张永贤返 京回到三余庄,那里的“就业人员”包括张永贤在内,都已经调到了园林二中队。张永贤的铺盖行李,也已经被运到二中队了。
  
  几度奔波周折,他们终于约定9月初结婚。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