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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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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来了,雨滴的淅沥声好像永远不打算停止一样,它伴随着秋风,如交响乐里的大提琴与小提琴互相在向对方倾诉心声,完全不想顾忌这个曾被诸神庇佑的城市。那一年的十一长假,天和地似乎要孕育一个无可名状的怪胎出来,雨整整下了七天,以至于这个向以干燥辽阔为特征的西北名城,连城墙上都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
  
  在秋天的雨雾中,这个城市的轮廓有了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12米,城墙的高度。
  
  15~18米,城墙的宽度。
  
  东墙长2590米,西墙长2631.2米,南墙长3441.6米,北墙长3241米,总周长11.9千米,99999999块青砖砌成。
  
  这个城市有无数博学多识的男人,他们准确地计算出了城墙的长宽高,背诵起周秦汉唐的历史来天下再没有一个城市的人可以比得上。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可惜造化弄人,历史固执地往前走,这个城市的光荣和梦想再也不可能重回到周秦汉唐的某一天。
  
  这个城市还养育了一批顾盼生姿的女人,她们比男人更善于回忆往事,于是,在这些女人的怂恿下,男人们设计出了更多的仿古建筑。看样子,不把这个城市所有的空隙填满,这些“好事者”不会善罢甘休。


  
  它曾经是王昭君的汉宫怨,曾经是赵飞燕的掌中舞,曾经是武则天的开箱验取石榴裙,曾经是杨玉环的名花倾国两相欢。
  
  一不小心,就会来到秦二世胡亥的墓地;一个转身,就会靠近王宝钏苦守十八年的寒窑。走在这个城市,脚步会不自觉地神圣起来,因为这不是走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而是踩在几千年的软绵绵的历史上。
  
  它是大雁塔绿的青苔,它是青龙寺红的樱花。
  
  它是灰色城墙扁的青砖,它是白色天空圆的月亮。
  
  它可能不是最好的城市,但它一定是容易让人托付终生的城市。
  
  这是一家城墙边的小小酒吧,面积不过五六十平方米,里面坐了满满当当的人,算起来,该有二百号左右。他们中间,有长发披肩的艺术青年,有刚刚下班的如罗敷和暖玉这样衣着精致的白领,有来旅游的外地人,有在西安短暂停留的外国人,有正在热恋的大学生情侣……其中还有一些人神情委靡,独自在那儿发呆自斟自饮,拍出十块钱要一瓶汉斯啤酒,再拍出十块钱要一瓶汉斯啤酒,喝着喝着,就把自己灌醉了。有些人醉了以后趴在桌子上像一头死猪,知觉全无,有些人则是又唱又喊,没有人能听清楚他们唱的喊的是什么。
  
  晚上9点开始,酒吧里的三个驻唱歌手准时开始了演出,这家酒吧环境简陋,吸引回头客的其实就是这三个驻唱歌手,很多台下坐着的女客人,都与他们有染,但她们都装作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小歌手在人前演唱。台上的歌手不过唱了有三首歌,台下的客人们就敲响了手中的啤酒瓶子,更有女客人开始跟着唱了起来,当然,有一半的女客人都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此时,酒吧完全不是刚才的模样,已经分不清这些客人的身份,男人们都挽起了自己的袖子解开了衬衫的第三颗纽扣,而女人们,则赤膊上阵吊带与裹胸齐飞舞了。
  
  很多人在都市被劈为两半,一半栖身于高楼大厦衣饰光鲜有着自己的身份标签,另一半则是流浪在荒岛的孤魂野鬼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如果城市是一个病人,那它一定是人格分裂症,它在白天核裂变般放射巨大的能量,在夜晚却如病菌般消耗柔软的灵魂。
  
  一个男人爬起来站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狼一样的嗥叫,而一个女人则把身体滑到了桌子底下。其他的人安之若素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人关注这两个男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城市,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问为什么,就像不要问为什么城墙上每天都亮着灯、要浪费多少电一样。
  
  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这种热气腾腾生发出一种温暖的假象,置身于其中的人,会暂时有重回母亲子宫的安全感。你感觉焦虑吗?你感觉自己在被爱着吗?你认为自己充满安全感吗?你认为自己是个身心健康的人吗?假如此时歌手停下自己的歌声采访客人,台下所有的人肯定会齐声回答:“我们都是病人!”
  
  如果可以化作一阵能轻易消失于人海的风,很多人会不想再成为“人”的形象,都市不适合安放自由和诗意,更不适合仰望天空对月感怀,花自己的钱买自己的醉找自己的乐子,他们愿意。这儿的人,如果你白天遇到他或她,每一个一定都是好青年,受过良好教育,工作体面。可是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想放浪形骸,企图借助这样的暂时性精神休克,把所有的紧张和压抑在这个夜晚抛弃。
  
  再说了,如此简陋的小酒吧,有钱人和有闲人,谁个愿意来?
  
  暖玉似乎存心要把自己灌醉,抱着啤酒瓶根本没有放下的意思,她不断地仰头豪饮,还不时看看罗敷,“酒很好喝,你要不要来一口?”
  
  罗敷今天是不能再喝了,两个人都醉了,可怎么回去?她也不敢问暖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暖玉平素的理智,她想,大概不会有什么大的事情。
  
  果真是罗敷背着暖玉上的出租车,暖玉在车上除了喃喃几声,已经失去知觉,她只能把暖玉扛回家照顾她了。
  
  到了家,暖玉好像是觉得安全了,她开始不断地大喊大叫。
  
  “亲爱的,你快点帮我打电话,你打电话叫夏四琛来,让他来接我,告诉他,我要回老家!”
  
  罗敷叹息一声,暖玉一直不结婚,她知道会有那么一个人,但具体的名字,却是今天第一次知道。
  
  她抱起暖玉,喂她喝下一些白开水。暖玉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你打电话叫夏四琛来,让他来接我,告诉他,我要回老家!”
  
  罗敷只好问她:“那你先告诉我,你的老家在哪儿好不好?”
  
  “我的老家在洛阳,我要回去,快叫夏四琛来接我,求求你,亲爱的。”暖玉忽然像个三岁小女孩一样吊在罗敷的脖子上,她不断地用脸蹭着罗敷的肩膀,泪水很快弄湿了罗敷的衣服。她拍着她的背,忽然跟着她一起落下了眼泪。
  
  “叫夏四琛来接我,我的手机里有他的电话,叫他来接我回家,我要回老家……”暖玉就这么每隔三五分钟重复着这句相同的话,罗敷每隔十分钟喂她喝一次白开水,再隔半个小时扶她上一次卫生间,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凌晨三点,暖玉才睡着了。
  
  暖玉刚刚在上个月做了流产手术,孩子是夏四琛的。暖玉醉生梦死中的老家,不过是一次幻觉的旅行。
  
  暖玉睡着了,罗敷也在半睡半醒之间陷入漫长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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