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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十三节

仙花再次回到莲花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一岁孩子的母亲了。
    当初,她带着凄惶的心情离开了这个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家,那种矛盾的心情除了自己以外又有哪一个人理解得了呢?在她离开家门的刹那间,她就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了,她很难过,因为那会儿她忽地想到了含辛茹苦的爹娘,想到了将要茕茕一生的二哥。她的心情很乱:自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吗?爹娘养活自己这么多年何其艰难呀,难道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甩手走了,什么也不管了吗?甚至偷鸡摸狗一般连个招呼也不打?自己不该为爹娘再做点什么吗?细想起来,她也曾驴马一样跟老爹田里地里没命地受过。从正月里冰雪融化后的那阵子,她一个女娃子就开始掏茅厕,翻大粪,赶着小平车地里家里来回地跑,一直跑到颗粒归仓,冬雪复下。自从她能下地以来,她把整个身心交给这个家,要说没有付出,那真是冤枉我们的仙花了。可是,谁又想到,爹娘不仅要她通过劳动来料理这个家,还要用她去给二哥换亲。唉,不换吧,你忘恩负义;换吧,自己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这可是拿一辈子的幸福做代价的呀。这一切让她的心痛苦不已。都是因为穷呀,仙花说不出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话,但她隐约觉得,要是自己家里再有一些钱的话,二哥还有必要用自己换亲吗?那样的话,自己的婚事不也就正大光明了吗?何苦这样鬼鬼祟祟呢?
    眼见的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了,我们的仙花毅然选择了后者。她带着对爹娘二哥的愧疚,愤恨与不解,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私奔之路。那时候的她再也没有想过哪一天还要回老家,她觉得,人这一辈子,说话就该掷地有声,拖拖沓沓不是她仙花本色。可现实又是多么的残酷呀,当他们东躺西藏地过了一段多非人的生活后才发现,他们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幼稚。他们虽说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可对过日子一点准备也没有,后来又添了一个小崽子,这更让他们艰难不已。此刻的他们才想起了那句老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要是那阵子好好跟亲戚们商量一下,让众人出个两全的主意,也许现在也就不至于如此了。
    二后生确实很爱仙花,处处怕她受了委曲,可他又不是那种有本事的人。当初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一个鲁莽小伙子的本能而已,当他真正面临生活的时候,他竟显得那样的无所适从。我们亲爱的读者可能会说,天地这么宽,就没有他们小俩口的生存之地?这只能说是我们对这俩个可怜人儿的同情,如果能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们就会知道,这两个出自封闭山村的年轻人,能从父母包办的婚姻中突围而出已属不易,在外闯荡就更不可思议了。是的,咱们伟大的祖国的改革开放已几十年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多少贫穷落后的地方受到了改革开放以来带来的实惠,可差距总是有的,就像莲花村这样的小山村就是其中的一个实例。她就像一架笨重的牛车一样,踽踽独行在一段封闭的时空里,任外界的春风乱得再欢,就是不去吐发新嫩的绿芽。
    万般无奈的二后生不得已和仙花商量,还是回莲花村吧,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亲人,一人帮扶一把,也就度过这难关了。
    仙花想到了自己的老爹,那是个“铁匠”呀,他能放得过他们吗?
    二后生说:“当初的事是荒唐了点儿,可咋说虎毒不食子哩。如今咱们又有了小宝娃,想来你爹也不会忒生硬心了吧?”
    仙花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她吃透了老爹的脾气,明白老爹不是个头脑灵活的种儿,特别是自己的私奔,给他老人家的心灵上的伤害更是难以愈合的,他怎么会轻易地饶过她呢!
二后生想想也对,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可人必竟得生活呀。三番五次之后,小俩口还是决定冒险回一次家看看再说。而她们万万没有想到,当她们回去之后,第一个告密者竟是仙花的公公——顺子。这个软弱的山民想想铁匠的刀子就害怕,他让老婆在家好好招待自己儿子儿媳的时候,忙不迭地将一切告诉了铁匠。
    铁匠听了,胸腔里咕噜了好一阵子,忽而发出一声怒吼,好似晴空响个炸雷。这两个小冤家,你们这一回来还不如在老子脖子上痛痛快快地抹一刀子哩!
    那些看客不知何时也得到了信息,呼啦一下集中过来,嚷嚷着看热闹。
    莲花村于是又一次轰动起来。他们纷纷簇拥着铁匠,就像去年上顺子家看红火一样,浩浩荡荡一窝蜂向前奔去。三没牙跟旧时县官出衙时鸣锣开道的衙役一样,挥舞着麻杆似的胳膊,鼓动着干瘪的腮帮子,一边驱赶着那帮愣头青,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让开,让开,铁匠找女儿哩。”
    仙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疯子一般的铁匠。当二后生出门看情况的时候,不提防被铁匠一闷棍击倒在地。
    那些本家叔叔大伯发现事情闹大了,生怕出了人命,于是拼命是拉铁匠。铁匠此时发挥了他身体里的所有能量,两膀子左右一扒拉,众人就跟残枝败叶一般纷纷倒向两边。只见铁匠冲进顺子家,一把拉过仙花,红头黑脑地要说什么,可昏过头的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恼羞成怒地举起有力的巴掌,结实地向女儿挥去,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仙花随之倒在地上。
    后面有人扑上来,要阻止铁匠的暴行。铁匠的拳头一下子就将阻止他的人击倒了,随后将仙花拖到门外,涨着猪肝似的脸威胁劝说的人:“这是俺家的事,谁再拉俺,俺跟谁没完。”


    仙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扎脱老爹的手,一边哭喊一边骂:“你这也叫爹吗?和牲口有啥两样?”她扑到孩子身边,一把搂住这个吓呆了的小家伙,以母性最伟大的亲昵之态护住他,安慰他。
    失去理智的铁匠这会儿哪里管得了这些,他又要打仙花,但被几个人拼命拉住了。一旁几个人都在劝说仙花,说啥事也有个头尾,先跟老爹回家再说,免得这里打出毛病来。
    铁匠哪里容得下女儿一丝喘息,他冲出重围,又将仙花拖出来,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抓得更牢。仙花在这个力大无比的老爹手里就似一只弱小的鸡崽落在强壮的鹰爪下一样,身不由己向家里飘去……
    三没牙简直成了一个胜利的预言家,他一脸得意地说:“俺早说村里要出事,你们就是不信。想想去年的天气吧,老天爷早就警告咱们了。这下怎样,麦青几个娃子没了音信,仙花被逼换亲,小宝娃也让铁匠给卖了,山娃更是年前就不知去向,咱莲花村多少年了,啥时出过这样没头脑的事。”
    莲花山这座在山民心中的神山沉默了。以往那平静的岁月忽地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事。也许,自从菩萨走后,这山就渐渐地失去了灵气;也许,是二后生那小子动了神山的灵气,从而导致菩萨的怨怪才降罪于这些无辜的山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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