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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十二节

就让时光倒流,永远停留在那个光风霁月的上午吧。我们不会忘记,那一刻,山娃曾和心爱的姑娘四目相视,心灵相通。当麦青用那种朴实的诺言以身相许时,山娃的内心犹如地震前要爆发的火山一般激荡不已。那会儿,他在心里发誓要用世界上最美的花轿去迎娶新娘,他要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盖天底下最漂亮的房子做洞房,还要给新娘戴上只有麦青才配的手镯,项链……
    命运开得玩笑太大了,而今,这两个青梅竹马的年轻人天各一方,不仅内心的苦楚无处倾诉,麦青更在几百里之外遭受着来自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那是一个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小村子了,方圆几十里没有第二个村落,属典型的三不管之地。秋收过后,田野里一片光秃,就像一个剃光了头发和眉毛的干巴老头儿一样,灰败的不堪入目。秋风乍起,地里的庄稼叶子杂草梗子以及浮尘细土便一股脑儿飞旋起来。世界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尘土包,蒙头盖面,给人一种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感觉。那股呛鼻钻眼的味道很是让人心恼。旋风四处乱起,直往家里赶,于是,每个屋子都变成了尘土的世界。
    这儿也是个十年九旱的地方,村民们在第二年春天来临之前,最大可能地冬汇地,这样可以保证来年的地垧,不至于来年的种子在地里发不了芽。这里的人们常说:“苗全一半收。”于是,在冬天,这个小村子就有了千里冰封的美景:极目四望吧,这个没山少树的地方,除了村子附近没有冰水这外,四下里一片清亮,就跟王母娘娘打扮时打开了巨大的镜子一般,明晃晃的耀眼。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像凝固了一样,除了呼呼的风声。


    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一到冬天就无路可寻,田野空旷得叫人心慌。世界单调起来,从上到下一片灰白,苍茫。正因为如此,村外即使有飞有一只小虫子,也成了众目所视的目标。一个大活人想走出去是何等困难,更何况村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外地媳妇一个人出去,不管谁看见了,先将她拉回来再说。
    这年头,娶一房媳妇动辄几万块,对于一个庄稼人,这可是个天文数字了。于是,人们自然将目光落在那些外来户上。一个外来户,最多也不过几千块,一样能生娃子过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起初,有不少外地女子是不堪忍受自己家乡的贫苦跑出来找婆家,后来,渐渐有骗子加入这个行列,他们有的是俩口子扮着亲戚的样子,说什么丈夫意外死亡,想在外地找个婆家;或者是一老一少,说家乡遭了水灾,无法生活,不得已出来讨饭,看着这个村子不错,欲打算将女儿下嫁此地,也不至于年轻轻地遭这份苦楚……然后看时机成熟了,便携了所敛财物拍屁股走人。于是,农村里经常有这样的事:一个孩子,只有爹没有娘,打听一下,八成是外地户留下的小崽,人家为了再去骗取钱财,就把孩子丢下不管了,甚至有个别狠心的娘说:“哪有母鸡不丢卵的。”


    再后来,人贩子看着有利可图,就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打着各种旗号贩卖涉世未深的少女,从中谋取不义之财。这给那些少女以及她们的亲人带来巨大的身心上的痛苦。而对于那些娶不过媳妇的大龄男子来说,可真是“天上掉下了林妹妹”。那些被骗的少女不甘受辱,往往是拼死抗挣,虽然后来有在婆家生活一段时间被真情感动而安心过日子的,有一部分带着恶梦一般的心灵创伤想方设法逃出去的,但其间也不乏有不堪忍受折磨而自失其命的……
    也就是说,在这儿娶个外地媳妇就得冒一定的风险,没准就人财两空了。而据有经验的人讲,留住媳妇的一大法宝就是赶快让她生娃子。一般来说,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丢下孩子走的娘有的是,不过必竟不多。
    让我们走近村边那处小院吧。那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农家小院:一袭玉米秆扎成的院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呜呜作响,破旧的小屋子孤零零地座落在村口,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大病初愈弱不禁风的老人。走进里屋,我们看到的是烟熏火燎的黑漆漆的墙壁,一股呛人的死烟味让人顿生呕吐的感觉。那些完全可以被称为“古懂”的家什,毫无规律地贴墙摆开,给人一种凄凉的心情。屋内唯一有点生气的东西就是西屋的后墙上贴着一个大红纸剪出的“囍”字。这个“囍”字看起来是那样的扎眼,就跟一块上等雪花膏擦在一个垂死的老妇人脸上不相衬。而不管怎么说,这个扎眼的东西表明这家刚做过一门喜事。

    麦青就坐在这个所谓新房的土炕上,一脸悲泣。她身边坐着一位慈善的大娘用她似懂非懂的方言说:“姑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常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咱这是缘份哩。你看你刚过门,不是高高兴兴过日子,整天垂着个脑袋不说话,像是俺们一家欠你什么似的,这哪里叫新媳妇呢?”
    麦青一脸苦楚:“大娘,俺是被人贩子骗来的。你要是把俺放了,俺加倍还你的钱。”
大娘就露出不高兴的神情:“瞧你说的,啥骗来骗去的,俺花娶媳妇的钱,你进俺的门,天经地义,咋说是骗来的呢。”
    麦青就不说话了。她知道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不会有什么希望的。这个穷困潦倒的家庭好不容易瞅上这么一个空子,哪里会轻易放人呢?在人家心目当中,你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已经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了。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进门的媳妇咋能说放就放呢?娶回来不就是为续香火吗?
    大娘劝慰麦青说:“姑娘,咱家现今是困了点,可俺和你公公还年轻,壮实,受得动苦,你又没小叔小姑,咱那些收入还不都是你的。等过个三五年,咱再在村东头盖三间大瓦房,你和拴狗住那边,俺和老头子住这儿,等添个小崽了,你们一家就到娃子姥姥家走一走,也让俺老亲家放心……”
    麦青越听越心烦,她忽而咆啸起来,大声吼道:“滚,滚,你给俺滚出去。俺死也不会给你家做媳妇的。你让俺回去——”
老人一脸惶恐,下意识地溜下土炕,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哪里是新媳妇,分明是母夜叉嘛。”
    拴狗吸溜着淌过嘴巴的鼻涕,一脸委曲地在院子里转悠,嘴脸被冻得发青发紫。他像一只风箱里的耗子一样,两头受着恶气。曾经的日子何等受用,吃罢饭就在外面疯跑瞎逛,老爹老娘哪里管那么多。自己像个风轱辘一样自由自在地想往哪儿刮就往哪儿刮,可自从娶了媳妇,他的自由就被剥夺了。老爹三番五次地警告他:“你小子把门守好了,要是媳妇跑了,俺一棍子打断你的腿。”拴狗看着老爹黑风风的脸,瞪得铜铃似的眼,身子一缩,小鬼一样老实了。
    娶媳妇有啥好?拴狗真不明白爹妈的意思。他每天都发愁和媳妇在一块的令人尴尬的夜晚。这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小伙子,不敢在女人面前脱衣服,他对老爹说,怕媳妇看见小鸡鸡。
老俩口在香火问题上心急如焚,可又束手无策。
    而今,拴狗连新娘的手都不敢碰一下,连裤子都不敢脱,这哪儿能来孩子?没有孩子,又哪里牵得住媳妇的心?万般无奈之下,老俩口日夜撮合,总算密谋了一个在他们看来还是不错的主意:让儿子小俩口强行同房。在这个主意生出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寒冷的夜风拼命地抽打着单薄的院墙,乌云就像大海上冲天的巨浪一样翻卷着排向西空。老天爷长眼了吧,他老人家看到了人间的悲哀却又无能为力,只好怒发于声,悲啸长鸣,可这样的方式能消除人间的罪恶吗?老天爷,你真的存在吗?真要有眼的话,你就救救我们可怜的麦青吧!


    小屋里的灯光一片昏暗,老婆婆守在麦青身边,颇有耐心地劝说:“娃子,不是娘狠心不让你走,实在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咱们女人来到这个世上,还不都是这个样儿?生儿育女,侍候男人,哪天闭眼了,也就算交待这一辈子了……”
    麦青眼泪汪汪地哀求道:“大娘,俺真是给人卖来的,你要是把俺放回去,俺下辈子变牛作马报答你一家子……”
    老人打断她的话,说:“娃子,别说傻话了,你给俺生个胖孙子就是俺这辈子烧高香了,哪里能让你变牛作马呢。”她又转过头去对儿子说:“拴狗,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拴狗一脸羞涩,挪蹭着身子将被褥放在后墙边黑瓷明的大柜上。
    可以看出来,这几天,他就是在这个地方过夜的。
    “啥时炕塌了睡不下你个死驴,你这个不成气的东西。”老母亲一脸愠怒。
    拴狗看着老娘的脸色,“嘿嘿”地傻笑着,极不情愿地在炕上展开被褥,然后一骨碌和衣钻进去。
    “把裤子脱了!”老娘以一个将军命令士兵的口气低沉地说道。


    “俺……嘿嘿嘿……俺怕。”
    “怕狼子儿吃了你个狗不死的。”老娘一巴掌扇过来,拴狗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几道青紫。
拴狗“嗷”地一声惨叫,不得已脱下那条脏兮兮的裤子,泥鳅一般滑进被窝。
    安顿好这头,老婆婆又劝麦青:“娃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怨咱女人的命苦哇。唉。”老人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一副伤心的样子,末子又说:“不说了,天也不早了,你也睡吧。”
    麦青根本没有睡的意思,她畏畏缩缩地蜷在墙角,消瘦的脸颊挂满了泪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再清澈,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那根大辫子也不再光滑,毛糟糟的,就像一只暮年老鼠的大尾巴。
    老人以母亲的天性,慈爱地抚摸着麦青:“你把身子弄成这样子,俺看了心疼哩。”
麦青憎恶地将她的手推开。不曾想老人的手特别有力,板着她的肩膀,借力一下子就将她掀翻了,而且开始撕她的衣服,并喊着儿子来帮忙。
    拴狗就像蜗牛遭袭一般缩进硬梆梆的被筒里,蒙头盖脸,几乎连气息也没有了。

    麦青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可她瞬间就清醒过来。她意识到噩运的降临,自己的一生也许就在这儿打发了,而这个凄惨的夜晚就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她就像一只凶猛的母狮子,毫不留情地向攻击者发起了反击。
    老婆婆“哎哟”一声掉下地去,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地面的声响。
    门被撞开了,老头子不管不顾地跌进来。他扶起老婆,又一顿拳脚将傻儿子揍起来,低声吼道:“俺不信三个斗不过一个。”
    麦青的抵抗越来越弱,渐渐摊软下去,老太婆趁机将她剥得一丝不挂。麦青羞涩难当,喊了一声:“山娃救我。”就晕了过去。
    老头子喝令儿子“睡觉”,拴狗却猴子一般灵巧地蹿上大柜,任老爹咋威胁也不下来。
老太婆气急败坏地骂道:“败子,败子呀。俺哪辈子造孽了,养了这么个败货。他爹呀,这到是咋办呀?”
    老头子的目光一直躲避着麦青,这会儿忽地转过来,直盯着所谓的“儿媳”,咬着牙说:“娃他娘,事到如今你也别怨俺不是人了。没个崽子,迟早也留不住这个人。”
    老太婆一听这话,脸都青了。她看见老头子的腮帮上鼓起了鸡大腿般的肉疙瘩,模样甚是吓人,于是语无伦次起来:“你,咋,她可是你的儿媳妇呀。你要是敢动一动她,俺杀了你。”
    话音刚落,那张老脸早吃了一巴掌,只听老头子凶巴巴地骂道:“你再受死也攒不够一个媳妇的钱。”
    天空更加黑暗下来,冬风中飘着这年最后的一场雪。老天爷痛苦地闭上眼睛了,他不忍看这一切,他流泪了,泪水被寒风冻成了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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