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竹炉山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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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辆豪华锃亮的黑色奥斯汀牌的小汽车,在北平的街道上疾驰着,尽管行人纷纷避让,道路畅通无阻,但是小汽车的喇叭还是不停是鸣响着,大有扯高气扬之势,令广大行人侧目。
车子穿过林荫道缓缓驶入吉祥胡同,胡同深处,有一个带花园的公寓,这就是北平商会会长
盛文英的公馆。这幢豪华的建筑物,原是满清皇室一个王爷在宫外金屋藏娇的私宅,画梁雕栋,鎏金溢彩,楼阁侈华。
奥斯汀缓缓驶入盛公馆。
仆役一迭声传呼:“文管处李处长驾到!”
盛公馆的主人盛文英是个60多岁的干瘦老头子,他穿着长袍马,笑容可掬地下正在客厅门前迎候。因为刚才他接到军统局的电话,说该局文物管理处少将专员李文松来访,他听说李文松处长是国民党资政张群的外甥,曾在美国加洲留过学,深受总统的重用,因此盛文英来不敢怠慢他。
从汽车里个别钻出一个男子,30多岁,身材匀称,英气勃勃,他同盛文英握手后,从上前衣口袋里掏出一本蓝色皮面的“派司”,双手递给盛文英,盛文英接过来一看,“派司”上面贴着这个男子的相片,上面打印着“中国国民党文物管理处处长李文松”字样和印章。
盛文英恭敬地还回派司,满脸堆笑,拱手相迎:“李处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
他将客人请入客厅里面,客厅里,一派素雅的摆设,临窗放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两旁,各放着一张太师椅,客厅的正中放着一个大青花的雨过天青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腊梅。几头放着一张玉面明牙古琴,古琴后,架一具铜镜,这古琴和铜镜跟前,都有一个半尺高的小白玉的笔筒,上面刻有诗句,皆名人手笔,写字案差头,放一尊均州窑出产的鹦哥绿色彩青兽形长颈瓶,瓶口挤插玉拂、团扇、卷轴等雅人用品。正中的泥金墙上,悬挂着一幅绢绘的中国风情画《竹炉山房图》,从圆形的窗孔中,一束光线从窗外面射进来,使整个客厅越发显得情趣盎然。
两人坐下后,一个十五六岁的标致的婢女,端着茶具上来献茶。李松文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美色的婢女出神,直到她献完茶,扭动着婀娜的腰肢走出客厅,他的目光才收回来。
两人开始寒暄。
李文松边喝茶边兴致勃勃地观赏中堂挂的那幅《竹炉山房图》。只见画上远山苍翠峥嵘,巨石突兀飞崇,奇松劲健雄虬,清泉澄碧流泻。但是他不屑地说:“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论起中国画嘛!我听人说,沈贞是个艺术家,他的绘画造诣极深,与明代四君子唐、祝、文、周齐名,但是看了这幅画,依我看来,他不过是图有虚名而已,其实他就不懂得绘画艺术。”
盛文英也是一个书画行家,他听了李文松这样肆无忌惮的评论,心里很不服气,以争辩的口吻说:“李处长!沈贞的画,以豪放而凝重的笔触,表现一种空间的深邃感,使画面有一种旷而悲惊的气氛,说明他的绘画艺术已到了非常高的境界,他这幅画在中国画史上颇有名气的哇!”
李文松摇着头,不以为然地说:“嗨!论这画嘛!实在太使人扫兴了,它不分层次,没有立体感,整幅画面简直就是在纸上涂鸦,说明它没有什么艺术价值。”
盛文英:“不!不!李处长!你误解了沈贞的画,他是我国印象派的始祖,他的画风特点是不注重摹写自然,而是将景物形象化,然后给他以想像。这样的绘画艺术,说明作者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李松文嘴角掠过一线丝的冷笑,眼角里放出咄咄迫人的光芒,说:“盛先生!这次我奉命而来,是收缴抗日战争时期散失的家文物,总统手谕,凡是在抗战期间,不管任何人,以任何的借口和手段,侵吞国家文物者,一律限期交还,逾期不交者,严惩不贷。现在据有人举报,令妹夫张平三有一幅古画存放在你府上,这是考故宫博物馆的藏画,望你交出来让我回去复命。”
盛文英取下古画,说:“李处长!这便是舍妹夫张平三存放在我这里的那幅古画,我附庸风雅,想装饰门面悬挂在这里,现在依法归还国家,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李松文接画在手,翻了翻,冷笑地说:“在下才疏学浅——”他话锋一转说:“但是我自信还不至于愚昧到真假莫辩,走到受人随意愚弄的程度。说老实话,盛老先生!我打心眼里对先生羡慕,特别是对先生有幸收藏沈氏真迹,几乎达到了妒嫉的程度。”
盛文英陡然一惊,手上的茶水泼了出来。
李文松不屑地说:“这幅画,其实是废纸一张,一文不值,因为它不是沈氏真迹,只是鱼目混珠而已,这是一幅赝品。盛老先生,烦你将沈氏真迹交出来,好让我回去交差。”
盛文英强装镇定,摇着头说,陪着笑说:“李处长!舍妹张平三放在我这里的,就是这幅画,老夫附庸风雅,放在这里装饰门面,其实我从未见过沈真迹,这幅画是不是赝品,我无法判断。”
“哈哈哈……”李松文发出开怀大笑,说:“老先生!过谦了,是的!沈贞真迹,只能锁在密室的保险柜里,如此珍贵的神品,岂能登堂悬室呢?你说是吗?”
“李处长!你不经过专家的检验,怎么武断说它是膺品呢?或许它真的是沈贞的真品呢?”
“你也太小看我的,这点知识我还是有的,道理很简单。”李松文说:“沈氏真迹我见过,你这幅赝品,我真佩服伪造者的技巧,你看,如此生动细致,令观赏者信以为真品。事实完全不是如此这般,原来在画卷的开头部份,沈贞描绘了一家农舍,门前搭有一个凉棚,并有土墙环绕,凉棚下有个老人坐在板凳上,正在逗着孩子玩耍。好一幅田园快乐的图画。原画正好在此处坏掉了一块,因此只剩下凉棚一角和老人。现在伪托者误认残剩的凉棚一角以为是一头毛驴的两只耳朵,于是他自作聪明在赝品上主观地添上了一头毛驴拉着板车,这样就变成了老太太坐着板车赶着毛驴进城了,若是没见过原画,谁会看得出来?”
盛文英头上直冒冷汗,脸上阵红阵白,语无伦次地说:“李处长果然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敝人心悦诚报,心悦诚服!我身为北平商会会长,我会尽力寻找那幅古画真品,交回给国家,我一俟找到,立即派人送去。”
李文松冷笑着,一揖躬说:“但愿如此!打扰了,多多拜托,告辞!”
二
盛文英的内心被搅起漫天的风云,由于他在抗日战争期间,伙同妹夫张平三干了许多卖国求荣的勾当,现在抗日战争胜利了,全国人民一致呼吁“惩办汉奸”。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国民党政府不得不开始逮捕汪伪集团的头面有人物,同时也整肃内部的变节者。身为北平日本宪兵总部侦缉队队长的张平三被逮了,兔死狐悲,使他也惶惶不可终日。这次李文松的突然来访,并且咬住那幅古画不放,使他不寒而栗,李文松虽然总算是把他打发走了,但是他肯定还会来的。唉!怎么办?他取出一支‘老刀’牌的香烟点上,想借此镇定一下不安的情绪。想出一个万全应对之策。
晚饭后,盛文英掩上房门,打开保险柜,取出张平三交给他保存的那幅《竹炉山房图》真迹,铺在桌子上比较着,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像李文松所说的伪托者误将棚架的一角当毛驴之误,两张画几乎完全一样,妈的!莫非是松文松信口开河?
这时他的外甥、北平肃奸委员会侦查队长凌楚平推门进来。凌楚平30出头的年纪,举止风雅,要不是额头上有一道伤疤,可以说是一表人材,是个美男子呢!他穿着毕挺的西装,一脸的高兴劲,显然是刚刚从舞厅里回来。
凌楚平倒了一杯滚热的浓茶,放在盛文英的面前,说:“大舅!好兴致啊!这么夜深了还观赏古画入迷了,连我进来也不觉察?”
盛文英接过茶,慢慢喝了几口,说:“你坐下!我有要紧的事同你商量呢!”
凌楚平拘谨地坐到他的身边,盛文英忧心忡忡地说:“阿平!现在情况很不妙啊!”
凌楚平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舅父,问道:“舅舅!什么事?”
盛文英说:“日本人得势时,你三姨爹看错了形势,公开投靠了日本人,一失足即成千古恨!我耽心,恐怕事情连累到我身上来……”
“怕什么?你当时只是一个商会的会长,生意人,不像三姨爹有把柄捏在他们手里。”
“你有所不知,今天上午,军统局文物管理处处长李文松来拜访我,说要收回你三姨爹放在我这里的那幅《竹炉山房图》,你姨爹入狱前一再叮咛我,要我好好保管好这幅古画,说这是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
凌楚平:“一幅画,说得此重要?”
盛文英压低嗓子说:“你有所不知,你哪里知道它的重要性?昔日,你三姨爹在北平追随马汉三搞‘曲线救国’,协助日本人破坏军统的‘蓝旗计划’,老蒋十分恼火。现在日本人投降了,老蒋要秋后算帐,马汉三那杂种,认不你姨爹抛头露面较多可以做替罪羊,将罪责一股脑推给他,逮捕他入狱,你三姨爹也不是等闲之辈,你早就预防马汉三这一手,他将马汉三当时如何指使他投敌叛国的指令文件和联络图,密写在这幅《竹炉山房图》后面。为了安全起见,他交给我收藏着,并叮咛我,说一旦他被马汉三杀人灭口,就叫我将这画捅出去,让马汉三吃不完兜着走,为他报仇。马汉三也知道这着厉害,他不但不敢动你三姨爹一根毫毛,还主动设计让你三姨爹越狱,所以说,有这幅古画,就有你三姨爹的身家性命,你说这幅画重在吗?”
“大舅!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也给这点小事难住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他现在来要,我们不能不给,倒不如找一幅赝品搪塞他。”
“不成!我试过了,李文松这小子古文物知识渊博,一眼他就看出来了!”
凌楚平吟沉半晌,说:“大舅!不对头呀!据我所知,李文松是个草包,他虽然挂着美国加洲大学的头衔,但是不学无术,怎么谈得上知识渊博?”
“是啊!他今天对古文物谈得头头是道,完全是个内行,并当场指出伪托的赝品是将棚架一角当驴耳朵之误,草包怎么会有这么渊博的知识?”
凌楚平似乎记起什么事来,就问:“大舅!凌楚平今天和谁一起来的?”
“就他一个人来!”
“奇怪!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岂有不带随员和警卫?此人有多大的年纪?有什么特征?”
“有30岁左右的年纪,匀称的身材,谈吐文雅。”
“他的司机是怎么样的人?”
“他不带司机,是他自己开车来的!是一辆奥斯汀牌的小汽车!”
“不对!这人肯定是冒名顶替的,是来骗画的!”
“可是他有军统蓝色皮面的‘派司’。”
“‘派司’也可以伪造,那人冒充李文松,他犯了一个错误……”
“你怎么肯定他不是李文松?”
“据我所知,李文松不会开汽车。大舅!你这里不安全了,你必需马上把古画转移,越快越好!”
三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窗外“噗”的响了一声。凌楚平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舅舅不要说话。他走到走廊,牵来那条大狼狗,就到花园里去巡逻。
花园里,月色如银,树影斑驳,花枝娉婷,一派恬淡宁静。
凌楚平牵着那条大狼狗巡视一周,见没有什么动静,正准备将狼狗牵回来,突然,假山旁的花木沙沙作响,枝叶直晃动,凌楚平将手枪悄悄地掏出来,并将大狼狗颈上的皮带解开,大狼狗如一股旋风扑入花丛里,霎时,从花丛中爆发出一阵凄厉悲惨的猫叫声。
盛文英听到院子里猫的凄厉嚎叫声,他将手上那张《竹炉山房图》真迹放在书桌上,走出客厅,也到院子里去察看。
此时,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遮住,深邃的天空点缀着满天的繁星。在清冷的月光下,高大的玉兰花树干上,伏着一个黑影,他全身黑色的夜行服,只露出两只机灵的眼睛,他站在树干上,轻轻用脚一点,身子像道黑色的闪光,穿窗而入,跃入盛文英的客厅,卷起桌子是那幅《竹炉山房图》真迹,返身一纵身,跃出窗子,毫无声息……
院子里,大狼狗咬住一只血淋淋的花猫,从花丛中窜出来,花猫拚命挣扎着,凄惨地嚎叫着,鲜血一滴滴撒在地上……盛文英和凌楚平兴致勃勃地观看这场弱肉强食的残酷游戏。大狼狗慢慢地嘶咬着花猫的脖子,花猫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惭惭声音变弱了,最后,完全没有声息了。
盛文英从狗嘴里扯出死花猫,突然一怔,说:“这是什么?”
凌楚平低头一看,这只花猫的后腿被一根细绳紧紧地绑住。他说:“这猫被人拴住后腿,我说嘛!再敏捷的狗,在这样的环境里,它怎么会逮得猫?”
“哎呀!我们中计了!”盛文英惊叫着,连队忙奔回客厅,发现客厅的窗门开着,而放在桌子上那张《竹炉山房图》真迹已经不翼而飞了。
花园里又一阵狗吠,凌楚平持枪追出客厅,进入后花园,发现大狼狗已经倒地死去了,喉咙上插着一柄柳叶飞刀,看了使人毛骨悚然。
“这狗是扑向那人的瞬间才被飞刀掷中的,此人身手不凡。”
盛文英沮丧地说:“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凌楚平:“我有一个直觉,这人决非梁上君子,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
盛文英从死狗的喉咙上拔出飞刀,刀柄上镌刻着一只黑蝙蝠和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他说:“我明白了,这是青龙会的人干的!”
凌楚平说:“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和青龙会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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