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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韩家大院

韩家庄是一座老古的宅子,府第豪华,扶疏的花木掩映里,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画梁雕栋,楼阁侈华,轩窗掩映,玉栏朱户,古色古香。
    花厅南面有一个圆形的窗子,窗旁光浮玉壁,风轩斜透,隐蔽在常春藤的绿荫婆娑之中。 
    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头子,60多岁的年纪,背微驼,但是精神奕奕的,身板硬朗,炯炯有神的眼睛,铁灰色的头发笔直地竖起来,一看就知是一个身手不凡的人。他叫韩方洲,原是滇军元老,滇西商会联合会会长,“国术武馆”的老板,也是青帮青龙会滇西地区的掌门人,江湖上叫“坐地虎” 韩方洲。
    一只娇小玲珑的小鹦鹉,婷婷玉立,用金链拴着,站在一枝人造的曲柳横枝上,它鲜红的喙,橙黄色的爪子,翡翠色的羽毛,头顶有一撮蓬松的绒毛,形成一个雍容华贵的头冠,宛如一个冰清玉洁的碧波仙子,头上披着一块随风飘逸的薄纱巾,飘飘欲仙。 
  男声独白:这只鹦鹉芳名叫“绮霞”,它一直归韩方洲亲自喂养。它和韩方洲之间已建立起亲密无间的感情。
    韩方洲站起来,走到鸟笼旁边,小鹦鹉现在看见韩方洲走来,便“嘎!”的叫了一声,扑了下来,站在韩方洲的肩头上,韩方洲没有提防,吓了一跳,韩方洲佯怒地骂道:“混帐的东西,怎么这般没礼貌,差点煸乱了我的头发。” 
  那只鹦鹉又飞回架子上,发出柔和的叫声:“对不起!对不起!你辛苦啦!” 
  它像是戏台上的花旦,走着碎步,风姿优雅,憨态滑稽。
韩方洲被逗乐了,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问:“你吃过早餐了吗?” 
  那只鹦鹉侧着头,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正在思考些什么深奥的问题,眨着眼瞪说:“多谢关照!多谢关照!” 
  韩方洲十分高兴,用手指轻轻抚着它的翅膀,翘起脚后跟,侧着脸,让这只善解人意的鸟儿用喙蹭她的脸。她兴致勃勃地同这只聪明而美丽的鸟儿玩耍着。 
  仆人入报:“老爷,客来了!”
    韩公馆门口,厚重的包着铜皮的大门,大门两旁两只威风禀禀的石狮子,大门上蝙蝠衔环式的紫铜门环。
  几个仆役,青衣小帽,在门外垂手待立。一辆黑色的警车,扯高气昂,缓缓驶入门口。仆役们一迭声高呼:“水上警察所刘所长大驾光临!”小汽车在客厅前的过道停了下来,刘剑桥穿一身警服,从小汽车里跨出来,开车的是身穿警服警员何小意。韩方洲快步从客厅里迎了出来,雅儒斯文。
    刘剑桥大踏步走来。韩方洲拱手相迎。
    他满脸的笑容,拱手作揖:“刘所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
    韩方洲将客人让到客厅,刘剑桥一看这客厅,便知这退休的将军晚年生活也算充实。客厅摆设素雅,挂满名人字画,陈列各式各样的古玩,别具一番风味。对面是一张做工精细的八仙桌,雨过天青的大瓷瓶里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腊梅,侧面的墙上挂着苏东坡大学士的行书屏条:“我欲乘风归去,高处不胜寒。” 
  光线从圆形的窗棂射进来,全室一派瀚墨书香的气息。
布置古色古香,酸枝木制的八仙桌,苏绣的桌围,桌上放着景泰蓝的大花瓶。
两人分宾主坐下,韩方洲两只眼睛象猎犬一般盯着刘剑桥的脸很久很久。
  婢女泡上一碗盖碗茶送上来。
  韩方洲世故地持着微笑,殷勤地将茶碗推到刘剑桥的面前,两眼定定地盯着他的反应。
  刘剑桥并不急于喝茶,他随即将茶碗的盖取下,吹了一口气,放在茶碗的右边,让茶碗的顶子朝向主人,他做完这动作,就不动声色望着韩方洲。
  韩方洲眨了眨眼睛,微笑地点点头,表示赞赏。
  刘剑桥又将茶碗盖上,接着取下,吹气、盖上,如此反复做了三次。韩方洲脸上露出笑容:“尊客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刘剑桥欠欠身:“岂敢!在下姓刘,名剑桥,上海浦东人氏!”韩方洲又问:“老大可有门槛?”


  刘剑桥霍地站了起来,垂着双手,毕恭毕敬:“小徒不敢沾辱祖师爷的灵光!”
  韩方洲:“贵前人帮头上下?”
  刘剑桥:“好说!在家儿不能言父,外出徒不敢言师,敝家师江淮泗帮,张师父上青下山,祖师王上云下龙,曾祖师范泗下杰。”
  韩方洲颔首认许,话气变得亲切多了:“请老大坐下用茶用饭,饭后再细细领教!”
  刘剑桥的面色才由紧张而露出轻松欣慰的表情,他抱拳反问韩方洲:“请教老大!尊姓大名?贵前人帮头上下?”
  韩方洲客气地:“自家兄弟!用不着这么客气,在下韩方洲!”
  刘剑桥用完餐,韩方洲坐在太师椅上继续盘问:“老弟头顶哪个字?”
  刘剑桥:“小的头顶二十四,身背二十五世。”
  韩方洲:“哦!你是‘觉’字辈的弟子。”
  刘剑桥:“嗯!小弟佛号‘觉能’,请教老大烧哪炉子香?”
  韩方洲:“头顶二十一炉香,脚踏二十地级台阶,手捧二十三颗佛珠。”
  刘剑桥作揖:“老叔是‘悟’字辈,我应称为师叔,受小侄一拜。”说完行半膝礼。
    韩方洲点点头:“我的佛号‘世悟……”,
    韩方洲突然走过来,狠狠一拳击在的胸脯上,哈哈大笑:“好小子,果然是我们的兄弟。请原谅,我不得不按帮规办事。”
    刘剑桥:“那是应该的。”
    韩方洲改口问道:“贤弟,贤弟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刘剑桥:“小弟奉局座之命,来找这个人”
    韩方洲:“现在找到了吗?”
    刘剑桥:“找到了,但是现在敌人搜捕甚严,把小小的宣慰古城围成一个铁桶,还在四处路 口设关把卡,搜捕此人。”
    韩方洲:“你的意思是……”
    刘剑桥:“你这里日本人没注意到,我们想暂时将他转移到你这里,成吗?”
    韩方洲头摇得像下货郎鼓,急不可待地说:“不!不!,不!我可不能拿全家的生命财产开玩笑,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刘剑桥:“老前辈,你这是……”
    韩方洲:“此事不要再说了,我失陪了,送客!”
    刘剑桥愤懑站起来。
    韩方洲安慰他:“老弟,实在是抱歉,我虽然不能帮你,但此事你尽管放心,不管人们怎么说我,说到底,我还是中国人,心里流的是中国的血,我不会向日本人告密的。”
    暮色苍茫的街上,行人稀少。街上甚为冷落,小贩们散的散了,收的收了,家家店铺正在上门板。蒙丽在街上匆匆地走着。一座豪华的饭店,门牌上霓虹灯交替地闪烁着三个字:“桃源居”。
  饭店门口灯火辉煌,衣著不同的男男女女,出出进进络绎不绝,饭店沉浸在幽静的夜幕之中,从乐池飘出悠扬悦耳的乐曲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舞厅里,双双对对的舞伴,正在翩翩起舞。
    蒙丽刚在雅座坐定,屏风后面闪出一个男人,深灰色的长衫,黑色的礼帽,棱角分明的面孔,威武刚毅,大墨镜遮住他的半边脸,他对蒙丽伸出左手,蒙丽陡然一惊,定定地望着他。
    那人声音平静:“小姐!我的表停了,现在几点了?”
  蒙丽也亮出自己的手表,将手表贴在耳边听了听:“二十四点了!”
  “可是我们习惯叫做夜里12点呢!”暗语对上了,蒙丽十分激动。紧紧握住来人之手。那人脱下墨镜,他是刘剑桥。
  “小丽!我们分别快八年了,想不到在此又见到你!”  刘剑桥首先说话了。
  蒙丽大吃一惊,凑巧,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对着灯光,他眉宇之间有一道血色的伤疤。刹那间,拨开了蒙丽的记忆帷幕。
  “啊!剑桥大哥,是的!想不到我们分别快八年了,现在又见面了!” 蒙丽激动地说。
  蒙丽清秀的俏丽的脸,流露出怆楚的神色。透过一丝惆怅,她顾盼有神的眸子失去了光泽,泪水扑簌簌直掉了下来。
    她的目光因忧悒而变待黯淡。这次会面,又把心酸的记忆火星煽起了熊熊大火。
    八年前那一幕,不浮现于她睛前……
    烟硝弥漫,烟团一团团冲上天空,凄厉的警报声,剌耳地响着。一架架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掠过画面,清楚地看见机翼上的太阳旗。
  1937年,“七•七”事变,日本鬼子惨绝人寰轰炸南京……
  天空升起冲天的大火,赤焰飞腾,浓烟滚滚。市区里到个处传来惊恐万状的哭喊声、爆炸声、房屋倒塌声。
  蒙丽家简陋的房舍,一片火海,窗子、屋檐、檩条、板壁、门板呼啦啦地吐出火舌,火苗象魔鬼的舌头舐着墙壁屋面……
  高射炮和飞机俯冲的尖叫呼啸声混成一片,声声扣人心弦,大地战栗了,真颠抖了。
  刘剑桥一身警服,正指挥着一他消防队救火和疏散人群,为了维持秩序,他粗鲁地挥动着皮鞭,呼喝着那些不听指挥的人,甚至抽打那些想混水摸鱼的人。
   蒙丽家家里,蒙丽妈突然被凶猛的警报弄醒,同时,她又听到什么东西在空中嘎嘎直吼。她抬头朝天井上空望去,看见一发发的高射炮弹飞向天空爆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一道道的光束扫来扫去,在天空中搜索目标,照亮了半个天空,照见炮弹在空中爆炸后形成的一朵朵如棉花团般的白烟团。
  蒙丽妈在床上睁开眼一看,满屋都是明晃晃耀眼的火光。房子起火了,她着脚板爬起来,起初还想扑到水缸挠水灭火,继后房子里的火势越来越猛,她的头发和衣服也着火了,她在屋里扑腾打滚,绝望地嘶喊着……
  房子已经歪斜了,大火在屋顶上吼着,笑着,极尽竭斯底里发挥着暴虐的能事。
  蒙丽妈从大火中冲出来,她浑身大火,声嘶力竭地喊着:“阿丽!阿丽她爷爷——”
  刘剑桥指挥着消防车赶来了,他粗鲁地向手执水龙的警员大喝道:“妈的!快给我浇水!浇水!快!快!”
  白花花的水流喷向刘剑桥,把他淋得浑身湿透。他用毛巾捂住口鼻,敏捷地冲入大火,用脚踢开陈亮甫的房门,一把抱起卧病在床的蒙亮甫,一跃跳出门口。
  蒙丽妈声嘶力竭地嚎哭着:“阿丽!阿丽!我女儿尚在屋子里啊!快去救她啊!”
    刘剑桥一话没说,再一次冲入火海,他穿越过摇摇欲坠的危门,屋子里浓烟滚滚,热浪灼人,他的周围纷纷扬扬落下一团团的大大小小的火球。浓烟使他睁不开眼睛,他依稀看见房子角落里龟缩着一个人影,他冲上前去,扯起床上一床毯子,扑过去用毯子裹住那个人,扛上肩膀上,大步冲出屋外。
    刘剑桥刚刚跳出门口,呼喇一声,整个燃烧的屋顶全塌了下来,碎木片燃烧的残物,随着热浪的旋涡,纷飞着,屋顶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堆。
  蒙亮甫和蒙丽是得救了,刘剑桥又将小丽她妈身上的大火扑灭,但是她不成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无情的大火夺去她的生命!蒙丽像是疯了一样扑在妈妈身上,嚎啕大哭着。蒙丽妈在弥留之际,紧紧握住女儿的双手,喘息着粗气……
  蒙亮甫将耳朵贴在媳妇的嘴巴边,小丽妈翕动焦烈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阿丽她爷!我不成了,多谢刘警长救命之恩,我死后,让小丽嫁刘大哥,你们爷孙俩的今后日子就有依靠了!”
  亮甫老爹老泪纵横,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蒙丽妈妈草草葬在旷野山岗上,埋葬那天,一阵清凉的春雨,洒在清凉的江面上。天色晦暗,春雨如丝,
  蒙丽全身素缟,披麻戴孝,跪倒在一丘新坟前,她虽然丧服在身,面容悲戚,但是仍掩不住俏丽动人。
  蒙亮甫凄然孑立,老泪纵横悲伤不已。
  此情此景,叫人怎不伤心呢?黄梅未落青梅落,白头人送黑头人,这老人犯愁了,现在媳妇已去世,儿子又失踪了,一去渺无音讯,自己风烛残年,身体多病,怎么抚养保护这个17岁妙龄娇弱的孙女儿?这世道,遍地豺狼啊!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雷鸣闪电。蒙丽爷孙衣服湿透,全身颠抖着。
  正是这个时候,刘剑桥开来一辆警车冒雨前来,他跨出车门,扶起蒙亮甫,亲切地说:“老伯,我来迟了!”
  蒙丽转过脸去,刘剑桥见她泪流满脸,同情地说:“阿丽!下雨了!回去吧!”
  “回去?回到哪儿去?家已经毁了……” 亮甫老汉茫然地喃喃地说。
  “放心吧!我已经为你们祖孙俩租了两间木楼,米、油、煤我已经叫人送去给你们了,你们暂时住下来吧!” 剑桥安慰他。
  亮甫老爹感激不尽点点头。蒙丽以怀疑的目光警惕地盯着这个警官……
    现在公园里,夜色阑姗,四周人静,树影婆娑,娓娓之音从远处飘来。缠绵、抒情、忧伤。
  蒙丽和刘剑桥并肩坐在石凳上,蒙丽秀美的脸上,流露出悲怆的神色。蒙丽悲怆地问道:“刘大哥!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我们分别快八年了!”
  “小丽!今天能再见到你,真是恍如隔世啊!” 刘剑桥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蒙丽的脸,感慨万千地附和着。
  “日子过得真快,我们一别就是八年!” 蒙丽附和说。
  “是的!八年了,你已经变了,成熟了,已不是那个稚气未消的小姑娘了……”
  “是吗?世上万物都在变,你也一样,刚才在酒巴里,差点我也认不出你来了……”
  “大慨你是指我现在文质彬彬,和那个粗鲁的警长判若另一个人,是吗?”
   “是的!世事沧桑,命运真是不可捉摸,真想不到经过这些年月的风风雨雨,我们到头来,终于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蒙丽感叹万千地叹息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殊途同归,是吗?”
  “嗯!”
  “不!蒙丽同志,我对不起你,我们之间的误会实在是太大了!”
  “什么?我们是误会?” 蒙丽一惊反问。
  “是的!是误会,其实我一直都是走这条路,只是因为环境的险恶,斗争的需要,我才被迫不断改变自己的身份。”
   “可是,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蒙丽不无怨艾地怨恨。
   “蒙丽同志!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这样的权利,况且,事实上,你也没有给我以足够的时间。”
    原来,刘剑桥成了蒙丽的丈夫,甚至两人曾行过结婚礼,这时候,结婚那段时间,,这些年来,她是努力将它淡忘了,现在撩开了她记忆的大门,那晚铭心刻骨的情景。又像电影分镜头一样,浮现在蒙丽江脑际,记得成婚那天晚上,春寒料峭。她家简陋的小院前。简陋的小板门边,两侧贴着大红双喜的剪字。客人们喜气洋洋,拱手向蒙亮甫作揖道喜:“恭喜!恭喜!”
  亮甫老爹笑逐颜开作揖还礼:“同喜!同喜!”
    客人门喜庆了一天,晚上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蒙丽的新房墙上贴着大红双喜剪字,香案上龙凤花烛燃着,香烛缭绕。案桌上摆着干鲜瓜果,床上叠着整齐的被褥。蒙丽戴红披霞,伏在案上掩面哭泣。

  剑桥长衫马褂,披红挂彩,头戴礼帽,腰间斜挂彩带,由几个男客伴送,步入洞房。
  蒙丽慌忙扯过大红绸披巾将头盖住。洞房里,笑语喧哗,男客人们尽情闹新房,恶作剧地戏弄新娘和新郎。洞房里引起阵阵开怀的大笑。剑桥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他顺手将房门关上,走到床前,脱下长衫马褂。
  蒙丽偷偷地从盖头帕的边隙悄悄窥视这个男人。
  剑桥赤膊的身影;魁梧、健壮、肌肉发达,裸露的手臂上,剌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蒙丽脸上露出畏惧和厌恶的神情。刘剑桥走近蒙丽,阿丽紧张缩在床旭旯瑟瑟发抖。 
   “你不要怕!我不是老虎,我不会吃掉你!” 刘剑桥以平静的口吻平静地说着。
  他在蒙丽身边,情绪有点儿激动,他喘着粗气,摘下阿丽盖头帕,他用手托起蒙丽的下巴,温和地吩咐:“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蒙丽顺从地抬起了头,妩媚动人,油光水滑的脸,满脸的泪痕,晶光闪闪的的泪珠儿,顺着鼻翼扑簌簌往下淌。剑桥很激动,深陷的眸子,露出了饥饿的神色。他双手搂住蒙丽的肩膀,嘴唇凑过去想吻蒙丽的粉脸。
  阿丽本能地扭动着身子,心里充满着恐惧,她拚命地摇着头,绝望地哀求:“刘先生!你饶了我吧!我求你了!”

  剑桥停止了要求接吻的动作,定定地打量着她的脸:“怎么?我配不上你?”
  蒙丽泪如泉涌:“不!刘先生!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做牛做马也难报答你的深恩!”
  “报答?原来你嫁我仅仅是出于报答?”刘剑桥一怔反问道。
  “嗯!刘先生!我不愿意,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不了解你,我妈妈临终的嘱托,是她在弥留之际说的糊涂话,天啊!让我去死吧!”蒙丽已是泪人儿,绝望地说着。 
  “你老实告诉我,现在你感到十分痛苦,是吗?” 刘剑桥两眼忧郁凝视着蒙丽的脸问道。
  蒙丽泪流满脸,泣不成声,只顾频频点头,两只索索发抖的小手,慢慢地解自己的裙带……
  刘剑桥失望地双手一推,蒙丽仰面八叉,倒在床上,她下意识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胸脯。惊恐万状的眸子,绝望地望着这个男人,身子缩成一团。刘剑桥转过身来,气恼地一把抓过桌上一瓶酒,一仰脖子,咕噜咕噜一声,喝个底朝天,又顺手抓过自己刚脱下的衣服,急促穿上,手一扬——
    砰!一只酒瓶砸在墙上,红双喜的剪字,酒迹狼藉。刘剑桥大踏步走出洞房,狠狠一拉房门,嘭的一声,关上房门。他走了,大踏步脚声,渐渐去远……


    蒙丽从回忆回到现实,这时候,夜阑人静。小公园里只有她们两人。蒙丽望着剑飞,百感交集,俏丽的脸流出内疚的愧色。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
  刘剑桥两眼发亮,炯炯有神直盯着蒙丽,使她的心立即剧烈地跳动着。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下意识地玩弄自己的裙带,以避开剑桥那传神的目光。
  蒙丽万分内疚,她嘴唇轻轻翕动,眼睛闪着愧疚的泪光。关切地问:“刘大哥,这些年,你是怎样渡过来的?你再没有结婚吗?”
  “自你离开我出走之后,我多么为你焦急,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但是都没有你的消息,我绝望了,我心灰意冷,但是公务在身,就无暇顾及个人的事了,一拖就是八年,小丽,你呢?现在大概已经建立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了吧?” 刘剑桥摇摇头回答。
  蒙丽苦笑着:“唉!幸福的家庭?鬼子入侵,山河破碎,哀鸿遍野,豺狼当道,民不聊生,今日的中国,又有几家是幸福的?刘大哥,一言难尽,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今天你邀我出来,大概总不会是为了叙旧的吧?”
  刘剑桥严正地说:“上级命令我俩,组成特别小组,营救那个从天而降的朋友。”
    “我也是因为此事而来的?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蒙丽附和说。

    “据我们多方查找,被我们找到他了,他现在已经到了宣慰城。”
    “找到就好,我们尽快将他护送冲出敌人封锁线。”
    “现在敌人将小小的宣慰围成铁桶一般,倾尽全部兵力搜捕他,我们现在一时是没绝对安全的办法护送他冲过封锁线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 蒙丽感到茫无头绪问道。
    “我们经多方研究,为他的安全起见,决定将他转移到你舅舅韩方洲老先生这里,让他销声匿迹一段时间,敌人以为他已逃离包围圈,就会放松包围,撤消关卡,等风声过后,这样我们才送他到安全的地方,这才是万全之策。” 刘剑桥胸有成竹。
    “由你出面,你的身份合适吗?将他转到我舅舅家,他对国民党的军统特务是深恶痛绝的。”蒙丽犹豫不决问。
    “不管怎么说,韩老先生骨子里是一个爱国军人,他一旦得知来客是美国朋友,是为抗战来的,虽然是我这军统身份的人托付,他会答应的,他德高望重,现在又是滇西青帮撑门人,可能敌人对他没那么注意。”
    “转移他到韩宅,告诉我舅舅吗?”
    “我同他见面了,他不同意!” 刘剑桥摇摇头。
    “为什么?”
    “他不信任我们,他对军统成见太深了。”
    “我舅舅深明大义,国难当头,我想他会同意的,好!让我做做他的工作!” 蒙丽肯定地说。
    那夜在韩宅的院子里,暮色苍茫,新月如钩。月色下,韩方洲精神抖擞地舞剑。他高大的身影舞动,越舞越快,剑光闪闪,团团飞雪,纷纷扬扬,剑光围绕全身,带起阵阵的风涛。院子里传来呼呼的响声。韩方洲奋力一扑,骤然收剑,一个金鸡独立姿势,手托利刃,气不喘,纹丝不动立着。
    天低云垂,月亮刚刚从云层里挣扎出来,又裹着一身蒸腾的夜雾,沉浸入大院头那条波光闪闪的小河里去了,水面上仍浮着一弯残月,在广漠的天空中,透出惨淡的晦光,使这小小山村的午夜景色,更显得神秘而迷离。 
  院子里,榕荫婆娑,树影斑驳,侧旁有一间书房露出灯光。窗纸上现出一个老者危襟正坐读书的头影。
    野外来昆虫悦耳的鸣叫声。 
  窗外,一阵微风吹来,院子里那株柚子树,被吹得沙沙发响,风过后,又万赖俱静了。突然,“咚”的一声,他听到一声石子击在瓦面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风刮落枯枝掉落在瓦面上,但是,接着又响了一声,“咚”,声音更响,显然是一颗更大的石子,又击在瓦面上,同时听到石子在瓦面上滚动落地声,他警觉起来了,是有人在外“投石问路”,歹徒这种伎俩,是瞒不过他的,他霍地坐起身来,支起耳朵,静静地聆听着。 
  外面又掷了一颗石子,“有情况”由于职业性的高度警剔的习惯,韩方洲一跃而起,从枕头下抽出手枪,下床趿好鞋,悄悄走到门边,把鼻子贴在冷冰冰的门缝,对着院子监视着。
   韩方洲和韩阳武在院旮旯的柴垛旁边埋伏着。韩阳武还牵着自己家的一条如牛犊般大的狼狗。
    一阵飒飒的夜风,吹动树上的叶子簌簌发响,突然,扑的一声,切入,一个身材苗条黑影,黑衣黑裤黑头巾,脸部扎着一条纱巾罩着,只露出一对美丽的眼睛,轻盈地飞入院子里来。
  韩阳武正想扑上前去,一下掩着儿子的口,韩方洲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唇边,示意要他不要出声,并附在儿子耳边说话。


  父亲示意儿子放开狼狗,在溶溶的月色下,大狼狗如一阵黄色的旋风,扑入冬青丛中,霎时,静夜里爆发出一阵凄惨的猫嚎叫声。
  韩阳武站起来,被韩方洲按住了。
  韩方洲摇摇头,压低嗓子:“这是匪徒利用猫‘投石问路’,我们要耐心等待,好戏还在后头!”
  大狼狗咬住花猫从冬青丛中窜出来,花猫拚命挣扎,凄惨嚎叫着,渐渐就毫无声息了。
  父子俩又返回屋里耐心等待着……
  突然,嗖地一条幽灵似的黑影,倏地飞上院子的围墙。他身轻如燕,又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到院子里,悄无声息。
    这人如猫一般轻捷地走着,月亮的清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脸部扎在一条黑纱巾,只露出两只机灵的大眼睛。他蹑着脚跟,走向海曼住的柴房,
    月亮已经完全西下了,天空中点缀着几颗寒星,在冷冷的星光下,村后那壁嵯峨悬崖的阴影,正好罩住这孤寂的小院子,茂密的柚子树的枝叶,泻过清冷的星光,在院子里撒下满地的光怪陆离的斑驳阴影,使气氛更显得阴森恐怖。 
  遥远的地方,一只狗缓缓地吠着;汪、汪、汪,声音是如此低沉、愤怒、悲怆。 
  院子外有人爬上围墙,攀上柚子树,使柚子树沙沙发响,又沿着树干跳下院子里来。 
  院子里两株高大的白玉兰树,枝繁叶茂,花开满树。
    一个身子矫捷的黑影,从白玉兰树溜了下来,这人全身黑色衣裤,脸上扎着一条黑纱巾,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
    黑影走到树荫下,靠着墙根轻轻喘息,眼光警惕地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黑影轻轻推推门,门是关着的,便走到墙边,凝神运力,用最后一点气力翻过墙头。轻轻沿着院边小径走到正房前,走到韩方洲书房窗下,从窗缝往里窥看,
    韩方洲正在灯下正襟端坐,专注地看着一卷《资治通鉴》,仿佛毫无所觉,那虚起的眼角边又添了不少皱纹。
    “对不起了!” 黑影心里喊了声,亲切之情油然而生,声音哽咽。“原谅我吧!我不惊动你了。”
    此时,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遮住,深邃的天空点缀着满天的繁星。在清冷的月光下,高大的玉兰花树干上,伏着一个黑影,他全身黑色的夜行服,只露出两只机灵的眼睛,他站在树干上,轻轻用脚一点,身子像道黑色的闪光,穿窗而入,
    黑影离开窗口……
    黑影进入暗里的厨房,摸索着打开一橱柜,往一只口袋里装着各种食物。她双手抓着米饭、鸡腿、腊肉
    韩方洲从书房里出来,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借着稀微的星光,监视着院子的动静,依稀看见一个黑影,这不速之客像只狐狸一样轻快敏捷,轻轻走近厨房的房门,韩方洲突然把厨房的大门用力一拉,“哐啷!”一声,将门拉开,他一个箭步,跳到院子中央,闪到柚子树后面,截断歹徒的退路,他平端起手枪,大喝一声:“站住!” 
  显然,屋里的人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他一闪身,躲入灶下面了。 
  韩方洲大声喝道:“谁躲入厨房里,快滚出来!” 
  可是厨房里反而变得毫无声息。 
  阳武从房里跑出来,边跑边扣子:“爸,果然有贼?”
  韩方洲吩咐说:“小武,家里进贼了,他躲在厨房里,你拿条扁担守住后门,不让他逃脱!” 
  他话音还末落,厨房里飞出一道黑影,直扑他面门,韩方洲躲闪不及,只好把手枪一架,一把短扫帚被隔飞出土墙外,但是灰尘却落在他的眼睛里,顿时,眼前热辣辣的一片添黑,就在他揉眼睛的时候,厨房里窜出一个人影,像只受伤的野狼,奔向围墙,纵身跨上围墙,动作十分敏捷。韩方洲一个猛虎擒羊,将他扑倒地上,拉起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庐山真面目了!”将捉获的那人拉到灯下,一把撕下脸上的黑纱巾,原是外甥女蒙丽一张俏丽的脸。


    韩方洲大惊问:“小丽,是你,你到底搞什么鬼?” 
    蒙丽怯声说:“是我……舅父。”
    韩方洲一惊,声音颤抖起来:“小丽!难道真的是你?我没有看错?你要吃饭,就光明正大回来吃,干吗偷偷摸摸的?”
    韩阳武:“表姐,我爸骂你是恨铁不成钢,你没饭吃他不会不管你的,你干吗……”
    “是我啊!舅舅!” 蒙丽稍微大声说。
    老人声音透着些惊喜。他看着外甥女的模样,半天说:“你……你为什么偷偷摸摸到厨房?到底你搞什么鬼?”
    蒙丽:“我不想惊动你们,舅父,我只要点吃的就走……”
    “走?还去那里?” 韩方洲追问道。
    蒙丽:“别管我!”
    韩方洲长叹道:“看你落到这步田地,还是这么犟!快喝了这碗鸡汤吧。”
    “舅父!”蒙丽又叫了一声:“我……”。
    韩方洲打断他说:“不用说了,这还不明白吗?你是回来要食品给那个人吃,对吧!”
    蒙丽又一次困惑地望着舅父,挑衅地说:“是的,我就是回来偷饭给他吃的,日本人不是悬赏百两黄金吗?你可以将我送日本人领奖赏去……”
    韩方洲深沉地说:“小丽,你恨我吧?当初我反对你参加共党,跟你断绝了关系,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蒙丽:“为我好?你是害怕我连累你这滇军元老。”
    韩阳武搭讪:“表姐,我爸爸同你断绝关系,是恨铁不成钢,他没有别的意思。”
    蒙丽:“我不成钢,你们成钢了吗?现在国难当头,国共合作抗战,你们做了些什么?除了练武,还做了啥……我为你们感到羞愧。”
    韩方洲低沉的声音:“孩子,你说得对,我深感羞愧,自从日本鬼子进入滇西后,共产党坚决抗日,我心里明白了。这两年我总算越来越看明白了,共产党坚决抗战是对的,我曾为北伐尽过棉薄之力,今天我还要为抗日出绵薄之力!你将他藏在哪?”


    “舅父!” 蒙丽抱住舅父:“日本人将宣慰围成一个铁桶,处处设卡搜捕他,我们想将他。转移到你这里来,也许更安全一些。”
    “你老实说,他是什么人?是共产党?”
    “不是,他不是……”
    “他不是共产党,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舍命护着他?” 韩方洲迫问着。
    “他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蒙丽两眼迫视着舅父。
   “我明白了!孩子,你做得对啊!” 韩方洲如释重负。
    韩方洲武馆,一帮年轻人,打着赤膊,在韩方洲指导下练武。武功让人眼花缭乱。突然,围观中有一人冷笑道:“嗨,尽是一些花拳绣腿,没什么实用。”
    韩阳武年轻气盛咄咄迫人地问道:“你是谁?竟敢口出狂言?”那人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首先自己要学好本事!”
    “好!我们没学好本领,你敢与我比试比试?” 韩阳武挑战般问。
    “比就比吧!是驴是马,拉出去遛一遛就知道了。”那人摆出决斗的架势。
两人拉开架子。韩阳武的“五禽拳”招数全取攻势,咄咄迫人,一招接着一招,步步进迫,五禽拳”,即是鸡、鸭、鹰、雀、鹤五禽形态,五行贯通,变化无穷,出神入化,让敌手眼花缭乱。
韩阳武连出数招,但是都扑了空,突发一拳,使“五禽拳”的“克”字决,这招属‘五禽拳’最厉害的一招,又称“鹰雀啄目”,专啄人的双目。
  要知道,华伦他在美国西点军校得过真传,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武功深厚,他的招数是以慢掣快,飘忽来回不定,使同他交手的人,好似是对着一团影子,摸不着边,捏不着他一根毫毛,让你有劲使不出,有功发不成,既憋气又费力,好似是自己练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白白耗尽精力。
  一瞬间,两人已经折腾了数十招,这时,韩阳武仗着体壮力大,正用“鹤”拳一挂,接着用“雀拳”一跳,“鹰拳”一扑,窜了过来,一个“大鹏展翅”企图扫倒那人。但是等到身前,忽然不见对手的踪影,暮然一惊,见他已转到他的身后,情急之下,他自持身粗力大,不怕和对手硬碰,一鞠躬,额头发力,向对手额头砸下下去。谁知,那人飘忽来定,快捷地闪开了,非但没有碰到他的头颅,连头发也没碰着一根,韩阳武发急了,拳势一变,以“鹰”拳擒爬抓招式,抓了过来,小侠也不还招,只在他身旁飘忽不定跳跃着。韩阳武以为有机可乘,急于进招,伸手一掌,谁知那人趁势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韩阳武那一百八十斤的的躯体,竟轻飘飘地飞出去,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两丈开外,嘴巴咬在顽石上,嘴唇肿得如猪八戒。满嘴鲜血。


    画外音:原来华伦在美国西点军校学过的“软式拳”的绝招,叫做“蜻蜓点水三六跌”,此招专门对付汹汹来势的对手,专点对手的“麻穴”,使其自身失去平衡,来势越猛,跌得越狠。这是华伦不想多同这少爷纠缠,所以教训一下他,让他不再目中无人。
    韩阳武被打倒地上,他一个鸽子翻身,爬了起来,走到武器械架上,抽出一把刀。
    “小武,你不能这样!”后面一声喝。
    韩方洲站在儿子身后:“请问这位壮士,老夫有有礼了。”
    蒙丽站出来介绍:“舅舅!他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人。” 
    韩方洲邀华伦进客厅,边走边对蒙丽说:“哦!他一露架势,我知道他是谁了?只有美国西点军校的人才学过这样武功,孩子,你做得对,看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也要为抗日尽我绵薄之力。以后,只要你们是爱国的,抗日的,你们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向我直说,我尽我之力支持你们。”
    “舅舅,现在他正被日本鬼子的特务机关追捕,我想带他来你这里避一避。”蒙丽见时机已到,就直着说了。
    “我的徒弟都是可靠,但我也不得不防万一,他不能住我家里。” 韩方洲忧心忡忡地说。
    “不住家里住哪?住外面就危险了。” 蒙丽焦急地分辩。
    “这样吧,我在澜沧江边,有一间水辗坊,那里更僻静,水辗地下室更隐蔽,可先将他藏在那里再说。” 韩方洲沉吟片刻说。
    蒙丽带着华伦爬上一座高山,眼前壮观的景色使他惊叹不已。向东看,蓝色的澜沧江岸边点缀着星罗棋布的小村落,朝西望,连绵的群山逶迤起伏。他俩不知不觉地伫立良久,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一种奇妙的激情掠过他的身心。一朵白云在他脚下飘然而过,幽灵般地消失在山中。须臾,又出现在另一边。华伦站在那儿,眼看着这一切,胸中思绪翻滚。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异力量支配他来到这儿?是谁的意志使他见到了这一切?又是什么东西过去曾为他所渴望,现在却索然无味?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在最初的日子里,每当他们的形象浮现在脑海里,他便感到阵阵心痛。渐渐地,随着时光流逝,孩子们的形象变得淡薄了,遥远陌生而又难以记忆。他知道自己心底仍蕴藏着对他们的爱,可是他也懂得,自己已习惯了忘却他们。此刻闪现在他眼前的是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山路上,山林染上绿色的新装,更显得郁郁葱葱,野花朵朵。一条蜿蜒的小路象被芳春熏醉了一样,静卧在野花遍地的山林之中。晨雾朦胧,三岔路口。蒙丽和华伦站了下来。
    “我们往那里走?” 华伦问道。
    蒙丽看了看方向,朝山上一指,说:“ 上山再往西。我知道宣慰城郊的澜沧江有一座废弃的水辗房,非常隐蔽,我们先到那里安身再说。”两人爬上丛林密密的羊肠小道……
    银河如泻,繁星满天。
    蒙丽亲切的口吻说:“ 稍微歇口气吧。”坳口树皮凉亭里,两人各靠着一根柱蒙丽忽然悄悄一笑。
    华伦注视着她。蒙丽说:“ 我有个表弟太象你了。身高相貌,你们简直是兄弟俩,他能吃能睡,力气很大,有候也憨里憨气的,蛮可爱的。” 
    “这么说, 你就认我做弟弟吧。保证听话不会调皮。”
    “你真调皮!” 蒙丽娇嗔着。
    夜幕降临,一对疲惫不堪的行人影停住脚步,仿佛已经来到了世界的尽头。他俩站在海拔五百米的山顶上,俯瞰着山下九曲回肠的澜沧江。这里四周怪石嶙峋,满目凄凉,山洪冲出条条沟壑。这就是坐落在群山深处的河湾。这儿土地贫瘠,交通闭塞。远处,卡里隆蒙山的主峰忽隐忽现,达迪机场附近的平原成了一个个小方块。
    水声潺潺。一条小河波光闪闪。远处山坡走来两个人影儿。
    蒙丽领着华伦朝山坡走去,突然拐上另一条通往一片柠檬林的小径。过了林子,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小河,河岸边一间水碾房。辗房里,一个大辗盘卸下搁在一边,水槽里的水哗流着。两只肥甸甸的老鼠在辗槽里漫步。
    蒙丽打开屋门,先走进去,点亮一盏煤油灯。可是水辗房里仍是黑洞洞的,只在房顶附近有一个天窗。天窗泻下一束阳光。房间里,泥地上只有两张帆布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和一支手电。
    华伦一声喟然长叹:“终于到啦!”把背包重重地扔在桌子上。
    蒙丽站在华伦的面前,脸上冷冰冰的,就象是一尊塑像。
    蒙丽吩咐华伦“你得在此呆一段时间,看辗房的是我舅舅的佃户,叫摆岩洪,忠厚老实,是我们可靠的关系户。他与女儿玉香都非常可靠,根据上级指示,现在鬼子搜捕疯狂,设卡严密,为了你的绝对全安,你暂时在这里藏身,他们父女俩不得下水辗房地下室与你接触,如果他闯下来,你一定要报告。你嘛,也不许随便上到地面上来,明白吗?”

    “遵命!”华伦。
    “每天傍晚,有人会把吃的东西放在门外。跟水辗房并排有个厕所,但是你只能在天黑时使用。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准擅自离开水辗房地下室。也不能与他们父女俩见面。” 蒙丽又交待说。
    “还有什么吩咐呀?”
    “你别自作聪明乱行动。我们花了很大代价,冒了生命危险才把你带到这里的。”
    “可你本人也并非是你所说的‘我们中的真正成员呀。”
    “把脸转过去!”蒙丽命令他说。
    华伦只好转过身去,只听得背后响起一阵掀动绸衣的轻微沙沙声。
    “转过身来吧。” 蒙丽命令说。
    华伦转过身来,蒙丽一手握着他那支手枪,一手托着一叠钞票。她把钱和枪都放在桌子上。“以后,先分清场合再摸枪。”
    此时,华伦好比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刘大哥?我想见到他!”
    “等到他想见你的时候。”
    “姑娘……”华伦看到蒙丽朝门口走去,便连忙从床上站了起来。
    蒙丽回过身来。笑笑:“喔,不管你是叫姑娘,还是叫太太,或者叫别的什么名儿,你都得听我指挥。知道吗?”
    “虽然我知道你这是例行公事,我还是非常感谢你……” 华伦打趣说。
    “没有这个必要。”蒙丽头也不回回答。
    “怕是很有必要。一个人做了好事,理应受到感谢。我要说我非常感谢你,可以吗?”华伦在后面补充说。
    蒙丽微微一笑,说话时口气也不象先前那么严肃:“对不起,旅途中,我们双方都不怎么礼貌。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也是很自然的。请原谅”
    “你总有些感觉吧?你不是在耍弄我吧?”华伦问。
    她不觉惊诧地追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并没有象你要我相信的那么冷酷无情。我想,我们俩还会再见面的,所以请允许我再次向你袤示感谢。”
    蒙丽娇嗔:“滑头!”
    悠悠而去的澜沧江上,有一间孤寂的辗坊。一架架木做在大水车,在河岸慢悠悠地转运着。日日夜夜江水哗哗直响。地下室内,巨大的木质水辗叶轮吱呀吱呀地转着,水槽里水流湍急,水污斑斑生满青苔,叶轮吱吱呀呀地呻吟着。叶轮旁边有一狭窄的空隙,在这布满蛛网的小空间上方,有一个圆形的洞,一抹阳光从洞外照射下来。
    华伦垂头丧气躺在草铺上。眼巴巴地望着叶轮,感情甚为复杂。望着望着,深深透了一口气。
    华伦被蒙丽安置在这里,辗坊地面上的操作间,巨大的石辗咕噜噜地转动着,圆形的石槽满满一槽谷子,辗去了谷壳的变谷子成白米,不断地从辗槽里溢出来。
    旁边两个傣族妇女,头上包着灰蒙蒙的头巾,看不清她的脸,正在那里靠水轮带动的筛箕有筛米,筛箕的撞击声显得特别的响。浑身上下都是灰蒙蒙的细糠。
    “灰姑娘”走到门口光线较亮处,取下头巾,一张俊俏的脸。她叫玉香,是看辗房老法摆洪岩的女儿。她正在那里捡自己谷箩里米中的碎石。
    另一个妇女也走到门口当风处,摘下头巾,胖乎乎的脸,她是玉香姑娘的妈妈,名叫马波尔。

    华伦轻轻地从地下室爬上地面。玉香看到他突然一惊,无意识掉头就跑。
    华伦:“别跑,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马波尔:“你看你说的,是我们小姐吩咐过,不准你上来,也不准我们下去见你。”
    华伦:“嗨!我在地下室里,简直就像地狱一样,我不上来吸点新鲜空气,恐怕日本鬼子不用捉我,我也会憋死在那黑洞里。”
    马波尔慈爱地:“那也是,同志,不知怎么称呼你?”
    华伦:“就叫我华仔吧,中华的华,公鸡仔的仔。”
    玉香:“嘻嘻,你是一只公鸡仔?”
    从此,华伦自称是中国远征军中杜聿明部队的一名士兵,掉队了,名叫陈继宏。这丝毫未引起他人怀疑。玉香姑娘每天都在他身旁,这姑娘不是在房里筛米,就是在毗邻的厨房中忙碌着。她天性羞怯,事实上有点过于忸怩,从不和他交谈,不过,只要他动动嘴巴,她就会飞奔而来,满足他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要求。她是如此地驯顺,以至于华伦完全相信,只要他开口,她会立刻扑倒在他床前,什么都会答应承,华伦喜欢看她坐在米筛子旁或暴在他眼前做梦,是他委实太虚弱了,所以无意对这个姑娘作非分之想,虽说玉香姑娘天生的美貌足以搅得一个男人心神不安。白天,除了玉香姑娘和摆洪岩干瘪的老伴马波尔之外,华伦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由于从不见老太太开口,华伦甚至暗中疑心这老太婆是否会说话。偶尔,有村里的村民来辗米,有时也进屋和他聊上几句,时而也有些男人不拘礼节地探进头来,关切地问一声,“可好点啦?”这儿的姑娘大多和玉香相仿,摸样标致,惹人喜爱,但都羞羞答答。偶尔,她们会在窗口向里张望,但只要华伦一开口,她们便格格笑着,匆匆跑开。

    薄暮降临、江岸悄无人迹。华伦从辗坊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在山坡上散步,随手摘下一粒粒水灵灵的果实。他坐在松树的阴影里,观赏老人和孩子们挑着木柴,澜沧江沿着蜿蜒山路盘旋而下,穿越着一片片绿色的林海。不远处,几个丰满的姑娘们光着脚丫,裸露的双肩上背着沉重的水瓮,从背着水瓮从江边走回家去,以婀娜的身姿,优雅的步伐走入木脚楼。
    落日徐徐地向松林背面降下,牧羊姑娘手执羊鞭,沿盘山小道缓缓地驱赶着羊群。空气渐渐变得凉爽起来,远方传来嘹亮的歌声,歌声翻山越岭,优美、悠扬动听。接着,有人和了上去,一个接一个,直到整个村庄全都沉浸在一片古老抒情的歌声中。
    华伦抱着双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脚浸在水槽里,正呆呆望着薄暮下闪闪发亮的水槽出神。
    水辗坊的一扇木门上,画着一张用木炭画的鬼子头像,嗖的一声,一把飞刀插在鬼子头像的鼻子上,一双大手,拔出飞刀。华伦象一头被关在笼里的野兽不停地在泥地来回走着,他汗流浃背,赤膊上阵,百无聊赖地练飞刀。练了一会儿,华伦直挺挺地躺着草席上,不停用葵扇扇着。
华伦警惕地谛听着每一个声响。
    沙沙的音声,薄暮中传来的杂沓的脚步声,他都听得非常仔细。每次耳边响起脚步声,他便毫不迟疑地伸手去摸手枪。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前停住,来人放下一盘饭菜和一瓶酒,又拖曳着双脚渐渐远去。
    华伦在吃饭,吃得津津有味。那瓶酒下了肚静静地躺在地铺上。
    室外传轻盈的脚步声。
    华伦一骨碌爬起来高兴地说:“哦!她来了!”
    这些天来,只有蒙丽晚间来访时,他才过上象人一样的生活,哪能不叫他望眼欲穿呢?蒙丽一走,他必然又久久陷入沉思牵挂着蒙丽。
    蒙丽一见华伦,严肃地问:“怎么你违反了规定,私自上到地面上来活动?”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我在地下室里,简直就像坐地牢一样,我受不了啦!”
    “受不了也得受,谁叫你是日本人的贵客?”
    “我是你们的俘虏吗?”
    “差不多!”


    华伦惊愕回头就走:“小姐,再见!”
    蒙丽厉声喝道:“你去哪?回来!”
    华伦回过头来:“我去哪要你管吗?我是自由人,想去哪就去哪!”
    “你再不回来,我可开枪啦!。” 蒙丽霍地抽出手枪瞄准着。
    华伦折回来,一直走到蒙丽面前,抬手将她的手枪枪口,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大吼道:“你杀了我吧?开枪呀!开呀!”
    蒙丽的双手不住地打着战抖。
    “我的娇小姐,可能你当我的面不敢开枪,好吧,从后面开枪,照我的后脑勺子打……”华伦步步进迫。
    说完转过身去,向门门口走去。身后哇的一声哭,华伦掉过头来,看见玉香双手捂住脸痛哭。
    蒙丽严词斥责:“你还有脸哭咧,你怎么不阻止你这错误行动?”
玉香委屈地:“我……我……”
    “好啦!好啦!看你说到哪去了呢?我只是上来透透气,与玉香无关!我回来还不成吗?” 华伦走了回来和解地说。


    “不许上来,懂吗?” 蒙丽威严地下命令!
    “我的大小姐,就是坐牢,也有放风的时候嘛,没人时,我上来透透气,否则,我会死在那黑洞子里的。” 华伦调侃着。
    “小姐,就让他上来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我和玉儿会注意陌生人的。没事的。” 马波尔看不过去,插话说。
    “不成!他不能上到地面活动!”
    “这样我老成了一只土拔鼠了。” 华伦笑笑说着。
蒙丽摇摇头:“嗨!拿你真没办法!”
    “是吗?好,从今以后,我听你的命令,呆在地洞里,但是你不要难为玉香姑娘,”
蒙丽和解地说,语气也温和许多:“依我看,这样做,兴许能使你心情好一点。但一定要注意周围情况,你必须像只受惊的土拔鼠,一有风声草动,就必须马上钻入洞里去!”蒙丽打开包裹,拿出一把剃刀。
    华伦忍不住对桌上的书一努嘴:“这本《西游记》我看完了。”
    “你是走马观花呀,这么快就看完,我这里哪有这么多书给你消遣?你以为我这里是图书馆吗?” 


    “像只地老鼠一样,这样的日子太无聊了,你叫我怎么打发日子?”
    “别急,还有哪!这回包管叫你大吃一惊。瞧,这是什么?” 说完,蒙丽取出一个纸包。
华伦欢叫起来:“哦!烟丝!有了烟丝,我就不用老是噙着那只烟斗了。这些日子,我连烟丝是什么味道也忘了。”
    “这下该满意了吧?” 蒙丽望着他问道。
    “蒙丽小姐,我还得在这里呆多久?”
    “这几天,风声不对,仍旧不便行动。不过,快了,不会太久了。”
    从此,华伦与房东摆洪岩结下深厚情谊,华伦总是盼望夜幕早早降临。这时,摆洪岩大叔便离开磨坊或者丢下手中众多的事务,回到磨坊旁的家里,华伦也能从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走上来,两人坐在桌子旁边喝酒,两人就着烛光。边喝酒国聊着,接着一起闲扯到深夜, 谈的总是摆洪岩的身世。其他村民间或也会进屋和他们围桌共饮。摆洪岩只要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激动之时,拍打着秃脑门,手舞足蹈,两撇涂了油的胡子兴致地上下抖动。听起来他简直就象是人类的守护神-—既是当地的土司,又是村里的村长,还兼一切行动的总指挥。作为一个深明事理的“大兵”,华伦有幸得悉摆洪岩玩弄的许许多多把戏。这位房主先生无时无刻不为一大堆事情操心。由于时局战乱,他那条船眼下货运生意兴隆,此外他还在盘算着如何利用城里的粮荒,把粮食运到城里,发上一笔横财。每当临近深夜两人喝得醉眼愠忪时,谈话总要转向他年轻时候到姑娘花骨朵的种种艳事,有时聊天延至午夜。

    那天早晨,华伦在院子里做体操。玉香姑娘在房子里风米。屋里传来手摇风车的嘎嘎嘭、嘎嘎嘭的声音。这丝毫未引起他人怀疑。风车的声音停了下来,玉想走进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走到华伦面前羞怯地递给华伦。
    “谢谢!”华伦接碗在手里,怔怔望着玉想。
    玉香粉脸绯红,羞羞答答,逃也似地返回她的筛房,伏在筛箕底下。这时,门外有几个摸样标致,惹人喜爱姑娘发出嘻嘻的窃笑声。但都偶尔,她们会在窗口向里张望,但只要华伦一开口,她们便格格笑着,匆匆跑开。
    华伦一招手,玉香走到他面前,笑咪咪的:“你有何吩咐?”
    华伦咬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儿。叫香玉姑娘代他去志锐中学联络,到目前为止,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也弄不清楚,也许由于过分谨慎,他已白白浪费了几周时间。对此他毫无把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必须尽快出山。不过,要想说服蒙丽却很棘手,仅仅就在昨天,她还为他上到地面大发脾气。现在他拿定主意要做的唯一的事便是派香玉姑娘代去城里和那老师接头。但连这也得担极大的风险。这个姑娘谈不上聪明绝顶,她没做过这样危险的工作,一旦发生意外,她根本就无法应付。再说,难道我有权拿她的性命去下赌注吗?华伦扪心自问道。为了自己逃脱虎口重上蓝天,多少人已失去了生命。生命与找到他相比,仿佛根本就算不了啥。可是,华伦紧接着又自我辩护道,假如这姑娘明白她是在为了什么而冒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前往宣慰,现实是冷酷无情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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