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似也有柔和的时候。
携了妻子云鄠踏郊的时候,高原的秋色就像眼前女子一般的温柔。眸子是水,清冽不激烈;丹唇外郎,皓齿内鲜。叶黄层层铺散,色泽似衣裙大方内敛,高远的天蓝衬了不高调的尊贵,从容丽端,璇若流风回雪。仪静体娴,浓织得衷。
风吹过,撩撩卷了叶,不是叶悲惨的下葬,而是叶的翩跹恰与风和。
“是日,人将云:‘古有弄玉吹箫,是穆公之女弄玉与箫史之事,我朝有云鄠赋(驸)诗(司),乃公主云鄠与驸马桓相敬相亲之事。’实可与前人相媲也。举国悉将尽欢。”
及至恍逝十数年,司徒桓依牢牢记得娶公主那日的盛大场景,以及这段话,圣上将云鄠许他为妻时所说的话。云鄠赋诗,是个天然的故事,不容得任何质疑和非分的谤议,人人皆知的角色,唯有以整个神智投入,然后扮得更加善美谦谦。
究许不是累,只是有种情感,永与风月休关。
“公主,可有些累了?”司徒桓脱了外层缣布薄衫,轻巧地给云鄠搭上。那薄薄的肩头,好似经不起任何风霜凄切,不知浴火劫而残喘,罹情障而不愈,独行于荆棘之路而印血的意惨忉怛。
“不累,”云鄠摇摇头,报以的是浅淡温柔一笑:“桓驸,可还记得数年前你我相遇的那个秋天?同样的郊野,也正是这个时句。那时的天,仿佛和现今是一样的高远。”
司徒桓抬了头。天自高远,炯目难尽其极。
且任过天际的鸿雁将视线拉得同回忆一般纤细悠长。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他曾以为见着词句里的景色了。那年贸然出宫的云鄠也正是像某个人物一样突兀的进入他的视界。人与景相交,落落几缕风,好似景入画,人入词,不是披浴着金黄斜阳,而是踩踏着人间最富柔软温情的秋波而来。
征住的不是惊艳的心,而是回忆,仿佛经年前那个青衣飘然。
“佳人曾以芍药赠,我身岂敢负清凉?”司徒桓笑得同样的浅淡。
近中年的脸庞早褪尽少年的棱模犀利,目光倒是在微笑里格外的柔和。人同琴一样,愈久远愈有周身苍凉况味。
直至在大殿上为百官弹琴,司徒桓才讶然发现,那日入画之人竟是早有耳闻的本朝长公主云鄠。司徒桓破格升为御用琴师,为各位皇子函授音律。此后,这个让百官咋舌称赞的卓绝超凡的男子,被天下人称为宫廷第一琴师。
“眨眼已是十数年春秋。霜曾薄了又厚,景曾绿了又黄。可怜那深宫宅院,锁住了多少你我多少韶华。”云鄠神色已然黯淡,“桓驸,好在你尚有闲暇陪我赏风观景。可这景致,倒好似别离好久的样子了。”
细心如他,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机语双关。
司徒桓揽了她的肩腰。没说话。久久杵在风里,风将情思吹得老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丹红集叶可替代人记忆失落的层翠,或可深浅同抱一个蔓长红萝荆草的山头,可惆怅,终薄散如四月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