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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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在梦中又见到了那个忧郁不堪的美艳少妇,她穿着洁白的衣裳,用纤纤素手握着一把粉红的油纸伞,顶着雾气一样的细雨,袅袅婷婷穿过江南的粉墙黛瓦,在密密匝匝的细雨中轻踱芳步,渐行渐远。
她走上石桥又小心地走下石阶,驻足在河边。她拿开雨伞,仰起脸看着灰麻麻的乌云,细雨打湿了她的脸……眨眼间少妇不见了,河水荡漾着的圆晕渐渐平息了,只有那把撑开了的粉红色的油纸伞红得那么鲜亮。雨更大了,油纸伞被风吹进河里,顺水漂向远方,变成一点红晕……
如是大声地叫着:油纸伞……粉红的油纸伞……
她从梦中惊醒了。
昏暗的油灯下,杨洁儒正在用磨石磨铡草药的刀片。他给灰色的磨石溅上水,然后,手里的刀片开始有节奏地滑动,刀刃上的锈蚀与磨石上的水纠缠成黑色的泥浆,跌落到地上。刀片的锋利本色逐渐呈现在油灯之下,寒光夺目。
杨洁儒听到女儿的惊叫,连忙放下刀片。掀开帐子,看着满头大汗的如是问:如是,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如是喘着气扑到杨洁儒的怀里说:爹爹,我又梦见那个美艳的女子,还有她的那把粉红的油纸伞。
杨洁儒急忙取来一条汗巾为女儿擦汗。如是看着父亲的脸问:爹爹,为什么我总是梦见那把粉红色的油纸伞,撑伞的女子是谁?她是不是投河自尽了?我好像亲眼看过这一幕。
杨洁儒说:那不过是个梦,不要多想了,明天还得走三十里水路到盛泽镇的刘地保家去为他老母看病,草药我都配好了,现在二更了,你睡吧,爹爹看着你,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父亲的回答含糊混沌,但是如是还是疑心重重。童年的足音开始清晰地叩起心扉,悠然的思绪浸润在一派澄澈如水、明朗如画的温馨记忆里。那个撑伞的女子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好像她和自己有着揪扯不清的血脉关系。每次梦到的都是同一张面孔同一把粉红色的雨伞,那个场景是那样清晰,一闪而过又记忆牢固,就像被闪电击了一下。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总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五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让自己终身难忘的话——那个时候,家里还很富有,婆子丫鬟成群地进进出出。母亲躺在缎被中,伸出鸡爪一般干枯的手握着父亲的手说:我死后,你马上变卖了家产,带着如是逃命去吧!无论如何也得保住如是。这些话分明暗示有人在追杀自己,可为什么自己能惹来杀身之祸?如是很是迷茫。后来,母亲出殡以后,父亲真的变卖了家业,带着如是背井离乡,成为一个流浪民间的寒医。
父亲杨洁儒只重医德,不重钱财,尤其对贫困人家更是分文不取,经常送药上门。但同行很多,生意又冷清,父女俩只够温饱,兼之义不长财,杨洁儒走到哪里都是明月一肩、药包袱一个,依然故我。父女俩整整流浪了五年多,饱尝人间冷暖沧桑。
杨洁儒坐在女儿的床边,只打了一个盹,就听到鸡叫声。他把如是叫醒,背着药袋离开了客栈。天还没有大亮,月亮很好,圆圆的,起伏游移在云层里。父女二人穿过狭窄的碎石街道,来到码头。如水月色轻笼着眼前的一切,早有等待在河边的渡工们点着灯笼,等待渡客。杨洁儒抱着女儿上了竹筏,筏工用竹篙一点河水,竹筏缓缓游动着。河堤一线仍旧泊着几只竹筏等待着渡客。如是依偎到父亲怀中,看着河堤上广阔的田野,浓淡不一,迷迷离离分不清是庄稼还是灌木。河水如绸缎一样平铺着,筏工的竹篙哗哗地拍打着水面。天色逐渐泛白,水声汩汩。山、田野以及河边的竹林霎时间生动起来。如是回首刚才登筏的码头,灯火阑珊。几只等待渡客的竹筏上高挑的灯笼依然亮着。远处,不时地传来狗叫。
如是问杨洁儒:爹爹,你昨夜睡了吗?
杨洁儒温和地看着爱女回答:睡了,睡得很好。
大概行了半日,才到了盛泽镇的码头。刘府的下人早就等待在码头的石栏后。杨洁儒上了刘府派来的马车,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刘府。刘地保夫妇很热情地招待着杨洁儒父女。喝过茶吃完饭以后,杨洁儒问刘地保:病人在哪里,我不妨先看看病人去?
刘地保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你如实说了吧,家母患的是肺痨,跟着她的丫鬟婆子传染上这种病都死去了,远乡近里没有郎中敢来我家为家母医治,我虽然不是一个孝子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故去,前日听一个外乡人说杨郎中很重医德,方将您请来,假如杨郎中能够久住下来为家母治病,我万分感激,如果杨郎中害怕传染,现在离去我也无怨。
杨洁儒听了刘地保的话哈哈一笑说:我杨洁儒走遍天下以德行医,既然来了,哪有不见病人就被吓跑的道理,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们不要让我的女儿沾染病人,让她好好在府中生活。
刘地保夫妇双双下跪,冲着杨洁儒拜了三拜。杨洁儒赶紧把他们夫妇扶起来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治病救人是我们的本分,地保大人千万不可太客气。
刘地保命家人打扫了上房的一个院落,安顿如是住下。自己带着杨洁儒来到后院老夫人的厅堂中。穿过厅堂,就是老夫人的卧房,屋里显然好久没有人进来打扫了,雕梁画屏上挂满了灰尘。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垂死的酸气。卧榻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夫人蜷曲在明纱的帐子中,像蜘蛛守在网里一样。
刘地保对杨洁儒说:您上去看看病人。
杨洁儒走近卧榻,刚要掀开纱帐,老夫人突然支撑着两只胳膊坐了起来,喘作一团,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们都给我滚,小心我传染了你们,作孽呀!
刘地保远远地躲在一边说:娘,不孝儿终于给您请来一个好郎中,您就别折腾了,好好让人家治疗吧。
老夫人用手指指着杨洁儒问:你不怕我传染给你病?
杨洁儒笑着坐到卧榻边上说:老夫人,如果怕死,我就不行医了,我先为您把脉。
老夫人慢腾腾地挽起衣袖,伸出一条肮脏的胳膊。杨洁儒让刘家的仆人端来一盆温水,亲手给老夫人洗了手臂,然后把脉下针。
从老夫人柔弱的脉象和吐出的血痰来看,杨洁儒知道老夫人八成难愈。他从老夫人的内室走出来和刘地保说:老夫人确实病得很重,但是还是有三分希望,这些日子,我留在后堂为老夫人针灸煎药,劳烦你们照顾好我的小女如是,让她自己学琴念书,万不可荒废时日。
刘地保特别感激地说:杨郎中不但医德一流,而且教女有方,您只管在后堂熬药治病,如是姑娘我一定会让贱内照顾好的。
杨洁儒说:我只是先看看病情,不一定能治愈。
刘地保说:家母就是医治不好,我也不埋怨杨郎中,如果家母能够康复,我宁愿把我刘家的家产分给杨郎中一半。
杨洁儒说:呵呵,我不要你的一半家产,我只想带着小女流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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