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骨肉相残下篇
-
刚刚脱离了炸弹约束的惠子,迅速地收拾好了残局,连梳妆台上的镜子也完好如初,看上去晶莹明亮得完美无缺。
惠子顺手拾起父亲毕众生方才遗留在沙发上的一顶阔沿礼帽,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内室。
她从壁橱里取出一件睡衣换上,把父亲的礼帽紧紧地贴上了脸庞,一头扑在了床上。父亲的礼帽还带着亲情的余温,这让她想起了那些被父亲抱在怀里、架在肩膀上撒娇的美好时光,她禁不住热泪盈眶,肩膀开始耸动着抽泣了起来。
这一刻,她真想冲出去,大叫着拦住父亲,或者从花瓶里拔出枪来,对着外面放上一枪,以打破她亲手操盘的连环套,借此惊走父亲,还有那个诡异的老道长。 因为父亲一出房门,就注定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尽管自己和父亲的信仰不同,但作为女儿,从内心真正的感情上来说,她无法当面对生身的父亲举起屠刀,她无法想 象父亲死后,可怜的母亲悲情的痛苦将持续整整一生。
如果父亲未拿回属于他的密牍,就是任何人,也别想轻易动父亲一根汗毛,这也是她当年领命时,对特高课唯一的一个要求。她没有想到,如今,书生意气的父亲竟会成为她间谍生涯里最可怕的对手。
姬顺臣的密牍到底藏在哪里?这是困扰了她多年的迷局,绑架姐姐盈月,是她在自己的密牍被盗后做出的最快决策。夫人被劫,姬掌柜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要首先看看他的密牍是否安全,他在姬府哪里逗留得久,密牍就一定会藏匿在哪里。
她没有想到,姬掌柜夫妇会把密牍也藏在角楼之上,这竟然和她惊天的秘密不谋而合!得失,失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影子杀手是她轻易不去召唤的一张王牌,她知道,影子杀手一旦出手,结果将是外科手术般的精确无误,可怜的父亲必死无疑。那个据说是身怀绝技的老道长,会成为影子杀手最终的对手吗?结果难以预料,不管怎样,这一回合,她必然能够度过被暴露的危急时刻。
惠子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座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扯动了床头墙上的一根绳子,这根绳子,连接着相隔很远的女佣吴妈的房子。她曾经惊叹于中国人这个最原 始的设计,是多么的隐秘和精妙,此刻,却成了她排除事发时不在现场的有力道具。在吴妈进来前,惠子藏好了父亲的礼帽,也许,到时候会有用处。
听到铃铛声,吴妈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感觉十分晕眩,一摸身上,竟然连衣服也没有脱就累得睡着了。
本来,姬府出了这等大事,作为在姬府干了二十多年的她,女主人和姬掌柜对她一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她是怎么也睡不踏实的,不知为什么,自己今夜竟会如此糊涂。
唉!真是祸不单行啊,王夫人的脚可能又开始疼了,拉铃叫她马上过去。
女佣吴妈烧了热水,开始细心地为惠子热敷脚腕,吴妈伺候过不少夫人小姐,王太太一直以来的低调和乖顺,曾一度让她这个卑微的下人感到十分惊讶。
通常情况下,盛气凌人的太太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富贵脾气,姬掌柜的夫人盈月也不例外。但王夫人总是十分随和天真,就像一个小女子一样地无所 顾忌,没有架子,所以吴妈非常喜欢惠子,时常乐意为惠子上街跑腿,捎带一些女人用的零碎东西,每逢余了零钱,惠子总是推辞不要。
惠子对她说,我父母过世早,又离娘家很远,在这里举目无亲,您就做我的干妈吧,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千万别把我当太太对待。惠子的这些话,让吴妈眼睛热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此以后,无论惠子有什么事,她总是有求必应。
几乎在吴妈进入惠子房间的同时,毕众生已经摸上了角楼二楼的拐角。一直在暗处盯防的徐道长,借着夜色的微光辨清来者后,吃了一大惊,差点脱口叫出声来。
奇怪了!怎么会是毕先生?难道他就是来窃取姬掌柜密牍的人?这怎么可能?昨晚,毕先生历经千难万险,刚刚把自己的命根子——另外半块绝世密牍送给我 们!若他奢望姬掌柜这半块密牍,开个口,那是姬掌柜一句话的事情,他怎么会趁黑来偷?若毕先生和姬掌柜有言在先,姬掌柜一定会告诉我毕先生的行踪,问题 是,毕先生不辞而别,连姬掌柜本人也如坠五里云雾,在这个事情上,姬掌柜绝对不会打什么埋伏。
毕先生在二楼搜寻了很久,一无所获,他一步一步地爬上了三楼。这一次,毕先生放弃了木质楼梯,他知道,惠子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电台应该在最容易取到,又最不易被人想到的地方。
此时,躲在三楼的徐道长听到楼梯的些微声响,已来不及考虑太多,毕先生即将上来,免不了做地毯式搜寻,徐道长只好施展他的壁虎神功,沿着角楼光滑的墙壁,迅速地向楼顶的梁檐爬去。
角楼三楼不同于一楼二楼,还有几间空置的房子和拐角,三楼几乎就是一间开放式的圆厅,类似于楼阁亭台。不同的是,它的四周墙壁,以回廊包围下开放的巨型望窗为主,坐在里面,举目望去,四面风景尽收眼底。
厅内在固定位置摆放着四张中式桌几,每桌三凳,合十二凳,代表着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其方位稍不规整,但通晓易术阴阳八卦的徐道长一眼就能看出,所有的桌几,是在依据春夏秋冬四季方位的格局摆布。姬掌柜藏匿密牍的地方,毕先生能否如愿找出?
进入圆厅的毕先生好像并不着急,他竟然在靠南的一张桌几边坐下,凝神静静地沉思了起来。惠子会把电台藏在何处?
姬掌柜真是吃透了中国文化,连府内后院的一处角楼,也建得如此雅致玄秘,富有四季交替的八卦神韵,这个三楼的圆厅望台,不就是自然天合的绝妙布局吗?
当年,他对爱女惠子多次灌输过中国建筑风格的格局,惠子要是经常上这里来吹风独坐,她不会不知晓其中之奥秘?
毕先生在静思了几分钟后,径直走向了相邻的那张桌几,他俯下身,把手伸到了桌几下面,开始摸来摸去,似乎在找寻什么。那个地方,徐道长看过,不仔细看,几乎和平常桌几一模一样。
徐道长看见毕先生在下面的动作,心跳开始逐渐加速,莫非毕先生真的就是那个要窃取密牍的人?天哪!他怎么会知晓桌几下的那个机关眼?它在四季桌几里是 唯一的设置!我该怎么办?徐道长在姬顺臣走后,仔细检查过角楼,最终知晓了箱子的位置,或许,这正是姬掌柜为对手布设下的迷局。
天底下,奇迹的出现总是带着某种难以预料的巧合,对于毕先生来说,他只是根据惠子的生日做出的判断。毕众生慢慢地搬开了石凳,从石凳下的缺口里取出了箱子,他把石凳归位后,提着箱子坐回石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口气,注定是他在祖国的土地上最后一次呼吸。
这一刻,躺在自己床上的惠子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一声,陪在床边的吴妈麻利地递过毛巾,惠子擦罢,一口鲜血出现在了毛巾上。
“干妈,姐姐有难,我的心碎了,这口血,你跟谁也别说,我不想让姐夫为我担心!”
惠子知道,可怜的父亲倒下了,他的血,正在滋养和延长一朵帝国之花的生命。
这一刻,躲在梁檐上面的徐道长还没理清最后的思路,就发现敞开的窗口闪出两朵火花,坐在石凳上的毕先生突然扑倒,手中的箱子在他倒地后的惯性作用下,被一把甩出了厅门,门口即刻掠过一个风衣黑影,顺手拎起箱子,飞身跳进楼梯,消失在了角楼中。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我老道今夜糊涂,犯下了如此大错!怎么没想到毕先生身后,还会有个影子杀手?
几乎是在同时,徐道长跳下梁檐,扑到毕先生身边,摸到了毕先生胸口上的鲜血,影子杀手的枪法太准了,两枪正中心脏,毕先生已奄奄一息,就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了!
徐道长怒火中烧,暴跳起来,几乎是凌空飞出了厅门,落在回廊上单足一点,一个前空翻,就从角楼三层跳了下去。
真是冤家路窄,徐道长落地后刚刚站稳脚跟,就和从角楼里奔出来不及刹脚的影子杀手迎面撞了个满天星。
影子杀手被撞得仰身朝后踉跄了几步,收住脚后方才反应过来,他刷地一下跳到一旁,闪转腾挪间顺手撩开风衣,伸手就去摸别在腰里的枪,枪却不见了。
徐道长也被撞得不轻,他低头摸着有些晕乎的脑门儿,直起腰来张口说道:
“先生,暗枪杀人,趁火打劫,这可不是君子行为,请把箱子留下,枪还你,我对火器不感兴趣!”
徐道长说着扬起手,黑暗里,一支沉甸甸的器物朝风衣黑影飞了过去,对方显然不是个孬种,起手凭空一抓,带着消音器的手枪就到了手里,仅凭手感他就知道,弹匣已经成了空壳。
影子杀手心里一惊,毒蝎说得没错,姬府卧虎藏龙,今晚,怕是碰上高手了。
从天而降,几秒钟的工夫,缴枪拆弹,谁会有这么快的动作?江洋大盗也没有如此高超的本领。
追命老道,来者不善,宝箱到手,不宜恋战,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一旦凭借自己超常的轻功飞上房顶,长安城里,我就是当之无愧的影子杀手。
两年多前,古城交际花秦娘坠楼身亡的那桩悬案,就是毒蝎授意自己做下的手脚,直到如今也神鬼不知,当然,还有上午刚刚遭遇车祸死去的博爱医院的王医生。
影子杀手无心纠缠,转身掉头直扑墙根,身法轻盈如脱兔奔走,奔跑间起步弹跳,眼看一只空手就要搭上墙头,竟被贴在半墙上的徐道长拦腰抱住,一头扑了下来。
天哪!他是什么时候跑到我前面去的?走壁术!这在轻功体系里属于上乘,应该说几千年前就已经失传了,这个玩儿命的老道,到底是人是鬼?
其实,堵截风衣黑影,只是徐道长虚张声势、打探贼路而已,并非为了夺取箱子,姬掌柜的意图很明确,此次守防,重要的是搞清来者是谁,而不是进攻,必要的时候亦可假戏真做。
然而,徐道长在扑住风衣黑影的那一刹那突然放手,此人的身体之柔软异香,让他惊心动魄又无地自容。
啊!女贼!影子杀手!作孽呀,她这不是失了本分和天道吗?
二人几乎同时坠落地面,这一回合,跌在地上的徐道长有些瞻前顾后,目瞪口呆,在他举棋不定的瞬间,影子杀手落地后飞身跃起,眨眼就跳上了墙头,那件穿 在她身上带着体香余温的黑色风衣,在黑暗中展开后飘然落下,一下子笼罩在了徐道长的头上,遮住了他的视线和心机。对于徐道长来说,黑色风衣带来的女人的气 息是致命的,这并非他不食人间烟火味,而是他红尘遗恨未绝尽。
越脊踏瓦、飞檐奔逃的影子杀手,并未对她身后的追命者放松警惕。方才交手,自己有些太过自信了,摆脱老道须出绝招,想来毒蝎对她的嘱咐没错,应对奇术在身的空空道人,特殊的女性身份,会让她在战术上略胜一筹。
果然,在越过几条街道后,狡猾的影子杀手发现,长须老道不知何时已尾随而至,在她身后若即若离,形若鬼影。看来要彻底摆脱他,一味的逃离并非上上之策。
再过两条街,应该就是古城的柳巷花街了,那里满街满门的红粉佳人和淫声浪语,或许会乱了身后这个追命老道的阵脚方寸,我何不坠入花街,潜进青楼,引他上钩,再借机脱身呢?
在房顶上拼命奔逃上蹿下跳的影子杀手不敢怠慢,在越过一家商楼的屋脊后,她飞檐翻身,跳进了灯火阑珊的花街。
时间虽到了午夜时分,此时的花街依然一片暧昧的歌舞升平,青楼欢笑晚,流莺夜归迟,一些人在偷闲寻欢后匆匆离去,一些人在酒足饭饱后乘兴而入。
影子杀手落地后,一把扯掉了缠在头上的黑纱巾,一头大卷长发飞流直下,黑色夜行衣在跳墙前已除去,一抹艳红的紧身旗袍,包裹着凸凹有致的性感身材,旗袍的下摆开衩很高,迈步行走间晃眼的大腿若隐若现,几乎到了风摆杨柳的腰际,只是手中多出的箱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她晃过一位站街的流莺,走向一个刚下了人力车,还在左顾右盼的年轻公子面前:
“哦,晚上好先生,还没拿定主意吗?你的相好一定是走穴了,我来陪你一晚如何?”
年轻公子瞅了一眼影子杀手手上的木箱,猜不出里面装的是女红还是首饰,这个女人看上去姿色上乘,一看就是个地道的阁楼佳人,花街这种地方,养不出这么水灵的花朵。他咽了口口水,略显失望地说:
“哦,小姐,请问你是哪家的红牌?花街七十二房我都能背下来,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呵呵!不会是生了气离家出走的小妾吧?夜深了,这可不是好玩儿的地方,赶紧回家吧,我可不想得罪太多的人!”
“哼!我走了,你可别后悔,那个当年的红蜻蜓你知道吗?”影子杀手用手一指对面的“天上人间”,掉转身扭着大屁股就走,被年轻公子一把拉住:
“啊!你果真是红蜻蜓吗?她……她不是做了小……小妾了吗?”年轻公子一听红蜻蜓,心里猛地一震,这个当年“天上人间”的头牌,不是一出道就被省府的一个议员给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对不起,老朽已死,本姑娘总不会给他陪葬吧!哈哈哈!回见,先生,我看您是没带够黄鱼吧?呵呵,你真不走运!”
事不宜迟,她哪里还有打情骂俏的时间,影子杀手一把甩开了年轻公子,扭动水蛇腰,风情万种地朝“天上人间”走去。
年轻公子反应过来,赶忙紧紧相随,从后面亲热地揽住了影子杀手的腰,正要献上一句殷勤,随着她走进“天上人间”,不料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捏住年轻 公子的脖领,猛地向后一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头带脚被提上半空,刷地一下,丢到了街角站着的几个流莺胯下。这一下,花街炸开了锅。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