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4节 第四章

在副总统任内他已经历苦痛。后来他在1960年和1968年两度争取党内总统提名,而他素来敬重的艾森豪威尔却不愿全力支持他,这也让他濒临崩溃。尽管尼克松对自己自我克制的功力引以为傲,他还是有勃然动怒或自怨自艾的失控片段。一个有名的例子是,1962年他竞选加州州长失利而当众崩溃;尼克松甚至还因败选而迁怒新闻媒体:“各位先生,你们再也不会见到尼克松对人发号施令了,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的记者会……” 22这当然不是尼克松的最后一场记者会。尼克松在《六次危机》(Six Crises)的书中谈论他政治生涯中,自认影响最为深远的事件,他写道:“一旦你卷入历史洪流,便难以置身事外。”为什么一个与陌生人相处会感到不自在的人,会选择政治为终身志业?尼克松曾对记者说:“我不容易与人称兄道弟,与人相处时,我真的很难让自己放松。”历经多次挫败,1960年以些微差距败给约翰·肯尼迪,加州州长选举一败涂地,当然还有让他黯然下台的“水门事件”,究竟是什么驱使他继续前进?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尼克松?是勃然大怒,命令幕僚开除下属和搞定政敌的那个人,还是在1970年的新年备忘录写下“冷静、坚强、有条不紊、克制、活力”,以自我惕励的那个人,抑或是助理记忆中那个“睿智、理想崇高、宽宏大量”的人?这位助理出身纽约,是个犹太裔的自由派律师,他大概很难想象,录音带里的尼克松竟会痛骂犹太人,俨然反犹太主义者。作家罗素·贝克(Russell Baker)曾为尼克松勾勒出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形象:“尼克松就像是依序挂在壁橱里的一整排西装,举凡从煽动人心的反共主义者到老派作风的政治人物,都能从中找到剪裁合身的穿着。”23

尼克松在大学时代热爱表演。跑他新闻多年的记者们,一致感受到他随时都在演戏。尼克松可以魅力四射,群众往往为他的演讲所倾倒。与同党政治人物谈话时,尼克松常常流露出满腹经纶、一派威仪的姿态。但他的演技并不总是令人信服。在公众场合上,他经常大汗涔涔,举止僵硬,双手交错拧扭直到指头关节泛白。尼克松担任总统期间,他的幕僚试图创造机会,让他能表现出从容、随兴的风格,就像令尼克松又爱又恨的约翰·肯尼迪那般潇洒惬意。尼克松的幕僚长鲍勃·霍德曼(Bob Haldeman)送他一条爱尔兰猎犬,但他却必须用狗食饼干才能诱使这只猎犬亲近他。尼克松巡回太平洋时,幕僚打算在媒体前呈现他粗犷率直的形象,改变他向来西装革履的打扮。每当有访客拜会他的办公室时,尼克松为让访客有宾至如归之感,总是在递出纪念品时——可能是一枚别针或一支笔——笨拙地讲些冷笑话。有位资深的国务院官员说:“他毫无个人魅力可言,全然不知如何适度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然而,为过世的国会议员追赠国会荣誉勋章时(他往往视这类活动为畏途),他对待丧家总是直接又不讲究技巧。 24他很享受当总统的感觉,纵然他发现有些例行公事实在单调又沉闷,像是阁员会议。(他索兴就不再召开阁员会议了。)以一国之尊在海外受到盛大欢迎的感觉令他飘然陶醉。他热爱在白宫里起居度日。他甚至一度想让制服已相当高调的白宫警察,换上白金两色相间的新制服。(在媒体将之拿来与滑稽剧的戏服做比较后,这套新制服便悄悄地消失了;但当时精心设计的帽子,日后曾在摇滚演唱会上出现过。) 25尼克松知道他想呈现给大众的形象:具备约翰·肯尼迪般的魅力,并拥有丘吉尔、戴高乐的领导才能。“在危机中展现最好的一面。冷静、镇定。”这是尼克松希望媒体看到的人格特质,他如此告诉基辛格:“坚定又灵活。”他必须深藏不露:“永远像座冰山,只露出一角。”幕僚接获命令,必须强调用来指涉尼克松的“N”或“P”是如何不辞劳苦,一天只睡几个小时,而且全神贯注、精力充沛。这虽是实情,但也不总是如此。尼克松很容易分心。“P突然热衷使用速记员用的录音机,”霍德曼在某天的日记里这么写道,“洋洋洒洒振笔撰写备忘录。”尼克松会不断因琐碎的国宴细节和媒体的新近报道而小题大做。261972年中国行前夕,尼克松告诉霍德曼,“所有人都认为P十分称职,但没有人爱他、怕他或恨他,但他需要人们爱他、怕他与恨他”。不过,在某些圈子里,尼克松至少拥有后两者。尼克松曾怀疑,当他像“红皇后”(Red Queen,《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角色)命令幕僚开除某人或关闭某办公室时,就连幕僚团队都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废寝忘食和专心致志的形象若能奏效,尼克松想必乐于全力以赴,但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缺乏与生俱来的魅力,有时也为之气馁。27尼克松对幕僚向来慷慨,但他似乎对幕僚并不十分亲近。举例来说,他从未想过要问霍德曼有几个孩子。霍德曼纵然是他的幕僚长,与总统朝夕共处,但尼克松却只有一次邀请霍德曼夫妇的聚餐,而且是与他和他太太共进纯粹社交的晚宴。那时的尼克松公务缠身,朋友少之又少。凡事未雨绸缪的霍德曼,还曾经想替尼克松找个朋友,找个他信得过的人。这令尼克松大为惊讶。但无论如何,尼克松已经有了个不折不扣的完美朋友贝比·雷博佐(Bebe Rebozo),他是“一个和气、懂得拿捏分寸的食客”,尼克松夸夸其谈时,他可以静静地坐上数个小时。 28除此之外,尼克松还与谁亲近就不得而知了。他的一双女儿自然与他够亲近,或许还有妻子佩特(Pat)。

尼克松时常提起他的母亲,一个圣洁的人物,曾经历两个孩子早夭的丧子之痛。不过,她是个冷若冰霜的圣人,虽然无怨无悔地尽到为人母亲的职责,却从未公开对子女流露关爱之意。尼克松曾告诉颇同情他的传记作家强纳森·艾特肯(Jonathan Aitken),他的母亲不曾亲吻过他。艾特肯大表意外,结果惹火了尼克松。尼克松感觉艾特肯的反应,活脱像是“那些可悲的弗罗伊德派精神分析师”。然而,母亲过世时,尼克松即倒卧在比利·格雷厄姆( Billy Graham,美国当代著名的基督教福音布道家)怀里啜泣。可以对尼克松很残酷的基辛格曾一度表示:“他总会成为令某些人爱戴的伟人。”29在尼克松及其拥护者心目中,最有可能让尼克松名垂青史的领域非外交关系莫属。1972年2月启程离开华府的那天,尼克松飞往的目的地不仅是中国,这次出访是他所设想的改善美国世界地位的契机。或许,这趟中国行对尼克松而言,更重要的是它的历史评价。动身前一个月里,尼克松反复提到这点。他是首位踏上中国土地的美国在任总统,他即将前往的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国度。他告诉记者:“中国行好比登陆月 球。”30 而他决意不让这趟行程出任何差池。

基辛格在回忆录里写道:“我没见过哪位总统的出访经过如此精心筹划,我也没见过有哪位总统为出访而准备得如此小心谨慎。”尼克松还特地自巴黎邀来备受景仰但虚浮不实的安德烈·马尔罗(Andre Malraux),他与毛泽东有过短暂的偶晤,据称是个中国通。马尔罗向尼克松保证,假如戴高乐人在现场,也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喝彩致意:“你即将从事本世纪最重要的大事之一。”基辛格就没那么买马尔罗的账了。“很遗憾的是,马尔罗对中国的了解太过时了。”但基辛格不得不承认马尔罗能言善道。白宫主管外交事务的媒体顾问约翰·史卡利(John Scali)不讳言道:“我觉得我是在听一个浪漫、目空一切的老家伙,将陈腐观点编织进他理想中那个世界的特殊架构。”无论如何,尼克松听得心醉神迷,甚至认为这位哲人脸庞的剧烈抽搐,使他的陈述听来令人痛楚:“岁月并未让他的思想光辉或敏捷才思失色。” 31而马尔罗也是约翰·肯尼迪的挚友。

中央情报局呈给总统有关毛泽东、周恩来人格特质的分析资料。老派中国通也提出一些索然无味的建言。国务院则为所有悬而未决的争端草拟背景报告,譬如,中美关系的性质以及重大政策议题。(我们并不清楚尼克松是否阅读过这些报告,因为这些报告必须先经过对国务院全无好感的基辛格之手。)基辛格与其国家安全事务委员会幕僚也准备了简报数据,并帮总统为他们认为必读的书籍与文章做摘要。尼克松孜孜不倦地埋首他的家庭作业,启程前一个星期,他工作得尤其卖力。32在飞机上,尼克松夫妇与包括基辛格在内的心腹幕僚等人,一同舒适地坐在前舱;国务院的官员则被贬谪到机尾。这趟中国行经过精心筹划,确保尼克松在抵达前必能得到充分休息。尼克松还抽空复习他的报告数据,并练习如何使用筷子。当两架满载新闻记者的飞机先行飞往上海,空军一号(尼克松特别就这趟行程,称空军一号为“七六精神”——美国于1776年建国)则降落在夏威夷一处空军基地,停留数日。包括基辛格在内的总统一行人,下榻于司令官官邸,其余低阶官员则住进当地一家豪华舒适的旅馆。克莱尔·布斯·卢斯(Clare Boothe Luce)在她富丽堂皇、鸟瞰太平洋旖旎风光的宅邸,设晚宴款待部分随行官员。克莱尔·卢斯和夫婿亨利·卢斯(Henry Luce)通过其旗下的刊物,诸如《时代》(Time)杂志,曾支持退守台湾的蒋介石政权。克莱尔·卢斯说:“你们自由派不了解这趟行程的真正意义。”然而,她补充说道,时代正在改变,中国共产党人终将承认美国是中国长期以来的朋友。33 2月21日当天,随着军乐声响起,草裙舞女郎摇曳生姿,空军一号起飞前往关岛,访问团队将在此停留一宿。翌日,经由短途航程飞往上海。在上海,举行过简单的欢迎仪式、迅速地共进早膳后,中国飞行员登上空军一号(这是先前中美双方僵持不下的协商议题),飞完空军一号中国行的最后一段航程。

总统座机于早上11点30分降落在北京民用机场,这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时刻,以便尼克松抵达的画面能在美国电视新闻的黄金时段连播。尼克松几天来一直在为他中国行的第一印象发愁。从关岛飞往上海的途中,尼克松便与他的幕僚长反复琢磨每个细节,霍德曼在日记里写道:“他十分关心在北京机场的运作细节能否尽善尽美,因为那将是整趟行程的重要画面。”34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