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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接着,她又责备儿子:“你是所有自私者中最自私的。你看重别人对你的关爱,可是,你想不到这会让母亲多么高兴!你将来会成为丈夫、父亲。哦!不!我跟你说,你不会得到你妻子的爱。你不会爱,就是说,你将热烈去爱的不是你的妻子,即女人,而是你自己的快乐。”

然后,她威胁儿子:“别让我难过,不要和柏林的女戏子打交道。记住,你父亲田产的收入不够你上缴国库的。而我,给你句实话,只要你一欠债,我就登报声明,说你们的田产不属于你父亲,我也不替你们还债。当然,这让你不好看。但是!至少人们不会来找我替你还债。”

然后,她又开始换个方式吓唬儿子:“我已经三周没收到你的信了,mon cher Jean(我亲爱的简)。谢天谢地,没收到信是因为你没写!现在我安心了。重申一下我不可违抗的严命。你也可以不给我写信。你也可以只是错过邮班,但是!你必须告诉波尔菲里(Порфирий):‘我这个邮班不给妈妈写信了。’那样,波尔菲里就会拿起笔和纸给我写信。简洁明了:‘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安好。’别的我不需要,只要这个就够了,我会在三个邮班期间都放心了。这已经非常宽容大度了。但是!如果你们两个都错过了那个邮班,我一定会鞭打尼古拉什卡(Николашка),我可怜这个孩子,他可是个非常好、非常可爱的小男孩。没办法,可怜的孩子得遭罪。你小心,不要逼我去干这种不公平的事⋯⋯”屠格涅夫太了解她了,不能不把她的威胁当真。

1839年,她紧急召伊万回国,因为斯帕斯科耶发生了火灾,房屋大部分烧毁了,只剩下一个厢房。与儿子见面后,瓦尔瓦拉给了儿子去意大利的钱,再次把他送到国外。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震撼了屠格涅夫,他在给格拉诺夫斯基的信中写到:“我就像一个得到了一大笔遗产的穷光蛋⋯⋯整整一个世界,我不了解的世界,艺术的世界。一下子闯到我的心里⋯⋯悄悄跟您说一句:在游历意大利之前,大理石雕像对于我而言,就是大理石,我从未能够参透艺术的奥妙。”庞贝城的考古挖掘给屠格涅夫留下了同样深刻的印象。他还去了那波利、热那亚、撒丁。

回到柏林后,屠格涅夫结识了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巴枯宁[1]—一位年轻的无政府主义哲学家、未来的革命者、1848年布拉格人民起义的参加者。未来巴枯宁会在彼得保罗要塞的阿列克塞三角堡服刑三年(1852—1854),之后被转押到施吕瑟尔堡要塞(1854—1857),后来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从西伯利亚逃跑后,他去往伦敦,将会与赫尔岑(Герцен)在《钟声》(Колокола)杂志共事,批判卡尔·马克思(КарлМаркс),同时又把《共产党宣言》(Манифест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oй партии)翻译成俄语,并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国际民主社会主义联盟”。1876年,巴枯宁在瑞士伯尔尼的一家贫困工人医院去世。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后话。而此时,当他们二人一起回到俄罗斯后,巴枯宁邀请屠格涅夫前往他的普列穆新诺庄园做客。巴枯宁写信告诉姐妹们:“请你们把他作为朋友和兄弟来接待,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他对我们来说,既是朋友,又是兄弟,而且我深信,他将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和兄弟⋯⋯他会向你们讲述许多许多关于我们的情况,有好的,有坏的,有悲伤的,有可笑的。况且,他是个叙事高手。不像我似的,所以你们和他在一起会感到快乐和亲切。我相信,你们会喜欢上他的。”

1841年,屠格涅夫回到斯帕斯科耶—卢托维诺沃庄园,这时瓦尔瓦拉已经重建了庄园。重建后的房子可能没有以前那样宏大阔气,但仍然是舒适宽敞的,正等待着年轻主人的归来。屠格涅夫住进了厢房并很快与家里人称“比比”(Биби)的小瓦尔瓦拉亲近起来。他们一起进行了“贪婪的掠夺”,不过这次洗劫的不是藏书室,而是装有各式各样甜品的食品柜,食品柜由一个极其吝啬的家仆专门掌管。

瓦莲卡(Варенька)[2]回忆道:“我们总是说声‘走,抢劫去!’就向食品柜进发。伊万·谢尔盖耶维奇有时甚至还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迈着不同寻常的大步向前走,而我抓着他的手,一路小跑地勉强跟在后面。我们就经常这个样子出现在斯帕斯科耶的阿巴贡(Гарпагон)[3]面前。

‘把柜门打开!’—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说。

因为他是大人,是地道的主人,柜门总是会为他敞开,他对柜子里的东西也拥有至高无上的处置权。”

但是,吸引伊万·谢尔盖耶维奇的不仅仅是食品柜里的甜品。他还爱上了家里雇来的裁缝阿夫多季娅·叶尔莫拉耶夫娜·伊万诺娃(Авдотья Ермолаевна Иванова),她也无法抗拒他。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得知这件事后,开始责备儿子,而她儿子愤怒地回答说准备马上和阿夫多季娅结婚。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吓坏了,威胁他说要像小时候那样打他。伊万赶紧跑掉了,母亲追在后面喊道:“站住,你这个坏蛋!站住!我要诅咒你!我不会祝福你,我还要取消你的财产!”

伊万陷入了窘境,不知道该去哪儿。这时,他想起了普列穆新诺之邀。使他与普列穆新诺庄园的小姐们亲近的不仅是对米舍尔(Мишел)(家里人对巴枯宁的称呼)的快乐回忆,还有他们共同的伤痛。此前不久,屠格涅夫的年轻朋友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斯坦凯维奇[4]突然于意大利英年早逝。他们一起出的国,去过罗马,一天夜里,伊万·谢尔盖耶维奇漫步在阿庇耶维小路上,为了吓唬朋友,他突然大喊一声:“伟大的凯撒!”—响起了不祥的可怕的回声。第二天早上,朋友们嘲笑了一番前夜的恐怖事件后,就分开了。屠格涅夫去了罗马,斯坦凯维奇去了科莫湖,在那里,他因为肺结核死在了巴枯宁的姐姐瓦尔瓦拉的怀里。格拉诺夫斯基写过下面这段文字纪念他:“他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的老师,是我们所有人的兄弟,我们每个人都应感激他。他对我来讲,胜过兄弟。十个兄弟也换不来一个斯坦凯维奇⋯⋯不知该怎样跟您说,失去他我究竟失去了什么。我失去了一半的自己,—最优秀、最高尚的那一半,—他已经进了棺材。”

没多久,斯坦凯维奇的未婚妻、巴枯宁的妹妹柳芭(Люба)也是因为肺结核,还有过度伤心,于普列穆新诺离世。瓦尔瓦拉和三姐塔季扬娜(Татьяна)痛哭哀悼她,屠格涅夫心中的伤痛尚未痊愈,而此时正值百花盛开的俄罗斯之夏。丰饶的夏日慢慢地治疗伤痛,使生活恢复正常。

夏季的夜晚,我忧郁不安,

用细心的手掌分开你可爱的脸上

浓密的卷发

而你,我的朋友,带着令人心醉的微笑

站在窗前,望着宽敞的花园,

那里静寂又黑暗⋯⋯

一缕清新的暗影宛如静静的溪流

飞进敞开的窗户,在我们头上暗淡,

夜莺的歌声

在浓郁芬芳的黑暗中哀怨婉转

风儿在银色的小河上低吟浅唱⋯⋯

田野进入了梦乡。

你用胸膛和双臂迎接夜晚的寒意

你久久地聆听嚎哭的声音

忧伤的目光望向神秘的星空

你对我说:

“噢,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我们不能成为幸福的人!”

我想回答你,可我的声音怪异得越来越低

直至不能言语⋯⋯痛苦无言的静寂

降临到我们身边⋯⋯

你的大眼睛里泪花闪烁,

而冷冷的月光悲伤地亲吻着

你美丽的头颅。

伊万与塔季扬娜[5]彼此相爱。这是理智的结合,是心灵的结合,这时屠格涅夫才迎来了真正的初恋,而这正是他遭遇多重变故、万念俱灰之时。塔季扬娜是第一个认为他将来会成为伟大作家的人,尽管当时屠格涅夫还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她看到了他的才华、他的潜能。屠格涅夫的几乎所有诗歌,浪漫主义诗歌和看上去无助却美好、真诚的诗歌,都是献给这位姑娘和这个夏天的。他心中永远保留着对塔季扬娜的记忆,所有“屠格涅夫笔下的姑娘”、他所有的优秀女主人公身上都有塔季扬娜的特点。而他笔下的所有男主人公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友。

他将这段爱情称作“苦涩的普列穆新诺罗曼史”“没有春天的罗曼史”。的确,1841年夏天的时候,他们还在普列穆新诺的田野里散步,享受短暂而令人不安的幸福。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们到田野里去,

我沉思的心灵的朋友⋯⋯

今天我们的生命属于我们自己—

你可珍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让我们抛掉今天,

让我们玩笑着把今天抹去,

让我们忘记曾经的痛苦和如今的欢喜

在明天到来前⋯⋯

让今天飞越纷纷扰扰的生活

永远不再回还

就像童真、静美的爱情

从不信教的人们头上掠过⋯⋯

河面上缭绕着明亮的水汽

漫天的霞光在闪耀。

啊,我多么想与你重逢,

就像我和你第一次相遇。

“但是为什么,难道不是

老调重弹?”你这样回答我。

请忘掉一切痛苦和不幸,

请忘掉我们曾经的分离。

请相信:我极为惶恐,深受感动,

我在心里向往着你。

如此地渴望,湖上波浪也从未如此

期求流水的涌入⋯⋯

你看,星光闪烁的天空是多么美丽,

尽情地看吧,你再看看四周

没有什么是无来由颤动的

美好的宁静与爱情⋯⋯

心中的一个珍宝

我承认,尽管我配不上她。

我的心里没有羞愧、没有恐慌、没有骄傲,

甚至也没有忧伤⋯⋯

哦,走吧—无论我们默默不语,

还是倾心交谈,

不管激情像波浪一样喧嚣;

还是像月下的云朵一样沉静,—

我都知道,我们将会共同度过

一个个伟大、永恒的瞬间。

也许,这一天是救赎的日子,

也许,这一天我们会明白彼此。

[1] 米·亚·巴枯宁(Михаил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Бакунин,1814—1876),俄国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者,屠格涅夫的好友。—译者注

[2] 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与家庭医生的私生女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波格丹诺维奇—卢托维诺娃的爱称。—译者注

[3] 法国戏剧家莫里哀(1622—1673)的喜剧《吝啬鬼》中的主人公,与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中的葛朗台老头、果戈理《死魂灵》中的泼留希金并称欧洲文学中的四大吝啬鬼。—译者注

[4] 斯坦凯维奇(Николай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Станкевич,1813—1840),俄国著名的文化活动家、作家、诗人、评论家,1831—1837年曾在莫斯科组成了斯坦凯维奇小组,成员有别林斯基、阿克萨科夫、巴枯宁、鲍特金等人,主要探讨哲学、伦理学和美学问题。—译者注

[5] 塔季扬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巴枯宁娜(Татья́н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Баку́нина ,1815—1871),俄国著名无政府主义者巴枯宁(1814—1876)的妹妹。—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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