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在土地上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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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雄穿耀眼的橙黄色T 恤,胸前印着“新社农会”四个字,稀疏的灰白色头发,脸上是农人特有的黝黑。精力充沛,爱笑能说,是极佳的采访对象。他有长年累月做一件事,并且知道自己做得好的手艺人的骄傲。所以可以不夸张、不矫饰,却异常生动地讲述农活中的每一道工序,因为他都懂。
他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并以此为荣。说到农业技术的心得,他睐一睐眼:“台湾农民都很聪明的,看一眼别人怎么做,就会了。”那一瞬间,他脸上闪过压抑不住的、只能以“顾盼自雄”来形容的神情。还有,讲自己在中兴大学上课,学农业知识,若发现老师还不如自己高明—压抑不住的骄傲,再次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做得好,比教授摸过更多蔬菜、沾过更多泥巴、赔过更多血汗钱。他对农业技术的每一步掌握,都是身体力行,在太阳之下、土地之上,学习而得。
他爱用宏观大词,比如“我都是策略失败的了”,说的是因防虫不力,去年整块苦瓜地都送给果蝇吃。宏观地概括他的状态,大概是:以前试图种植有机蔬菜,如今想转型,遂“抓住机会”,购入农业改良场(以下简称农改场)培育的一款桃子新品种。
采访多了,有了比较,发现他种的都是最难种、也是最贵的:苦瓜、辣椒、枇杷、桃子。他不像有的农民,依习惯耕种,今年与十年前所种并无不同。身为一个有十几年生产经验的产销班的班长,一直作为“核心”“骨干”“专业”农民,挺过残酷的产业结构调整,成为台湾如今仅剩的百分之五的农业人口中更为金贵、罕有的百分之二十的专业农户,无时无刻不经受着全球贸易自由化的竞争,这激烈的农业现代化在他身上的表现之一,是对价格的异常敏感。从菜地出来,路边有一棵笔柿,他指着它,神情鄙夷:这个东西,它怕果蝇,要套两次袋!最后又要用一个盒子装,一盒三颗,才十几块钱。套两次袋啊。哪像种桃子,你只要栽下去就OK。
他喜欢旅游,去桂林花了一万三,三峡四五万。农忙时候是不能玩的,他会告诉旅行团,他的时间点—通常是春节前后,虽然贵一些—哪里他还没去过。旅行社开团,他的时间又能配合,抓起钱就走。张家界是和妻子一起去,用去七八万。吴哥窟两个人花了三四万。因为要给女儿看孩子,妻子其实很少出去玩。
现在,她的脚有伤,不能长途旅行,刘胜雄遗憾地责备她:你总是顾虑别人……他去过张家界、桂林、昆明、丽江、大理、武夷山、三峡、九寨沟、吴哥窟、越南河内,花在旅游上的几十万,都是他一粒枇杷一根苦瓜挣出来的。从重庆下三峡,船上的人都在打麻将,“我花钱去,我要看哪”,他一心一意地看风景,并敏锐地注意到两岸陡坡上,庄稼种得密密麻麻。在越南下龙湾,他买了粒牛奶果吃,觉得好吃,洗净种子,塑料袋包起,偷偷裹入袜子装箱托运回台湾,过程犹如贩毒。这本能,比什么都更说明他的农民身份:发现品种,留下种子,种下去,等它开花,等它结果。
种有机蔬菜很难
当地人推荐刘胜雄的理由是,“他在种有机蔬菜”。
“有机?不好做。不敢做。”见到本人,一问直摆手。“不能打药,虫子怎么办?细菌怎么办?台湾不像大陆干燥,湿度决定会有虫子细菌。探索了几年,不是很合适。”在菜地,他眼疾手快地挑出濒死的,逐个拔起,拔一根唉一声,肉痛。这样高温天气最容易生菌,冬天就不会。而台湾偏偏有着漫长的夏天。“所以,有机你怎么做?”
刘胜雄的家是典型的台湾三合院,客厅不大,屋里水泥抹地,四壁石灰涂白。窗户上方,是他购自大陆的水粉画:一家农户,黑瓦白墙,掩映桃树之间,桃花灼灼,染到之处都在发光。这传统而优美的意境,大概就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家园。院里停三辆汽车,分别是三菱、丰田,还有一辆看不清牌子。看到我惊讶,他立刻说:还有一辆停在另一边。有种孩子气的炫耀。之前听当地农会农事指导员刘丽惠介绍,台湾农户机动车普及率很高,两三台很常见。大部分农户都会有一辆轿车,一辆货车。一辆轿车至少六十万,相当于中等农户一年的家庭收入。当时还觉夸张。查资料,台湾机车及汽车普及率,农家都比非农家高。2 当然这和乡下公共交通不发达,没有机动车出行困难有很大关系。
他上山种地时,骑一辆摩托车,像少年一样逞强,会一直骑到高处。
但说到“有机”,他立刻表现出专业性,他知道,并非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就是有机,要通过验证才可以。而且,“我都是策略失败的了”,但如果你坚持,他可以一样一样告诉你,他成功及失败的经验。
豌豆,容易生白粉病。“我用葵花油加萨拉脱(台湾最常见的洗洁精),因为葵花油要用萨拉脱分解,才能溶于水,若冬天种,过年后二三月,白粉病最旺。用这个打,打一两次即可采收。豌豆被油包裹,病毒就不容易发生。”在这个例子中,有机的成本更便宜,二百斤的葵花油,比二百斤的液体农药便宜一百块。
四季豆较棘手。蓟马一吃,豆会变红。最好是快开花时,打农药消毒一次。可是,“现在人很奇怪,喜欢吃像铅笔尖那么细的,农友隔两天没摘,价钱就不一样了。”怕豆角长大,一些农友顾不得农药安全期,打完药就摘,所以四季豆常常验出农药。但这种不符合规定的蔬菜,农友不敢卖到果菜市场,而是走传统市场,“像你们到夜市吃盐酥鸡,他有油炸四季豆,你会想到农药吗?”然后下结论:四季豆没办法做有机了。
小黄瓜,有露菌病,刘胜雄去问当地农改场:小黄瓜一天收两次,你怎么打农药?它最无毒的也要放三天释放毒性。三天,小黄瓜变老黄瓜,谁还要!知识员送他几瓶亚磷酸。亚磷酸是台湾农业试验所(以下简称农试所)近年来研发的三种非农药防治方法之一。它能刺激寄主植物启动防御系统,产生抗生物质。被植物吸收后,代谢成磷酸,成为植物主要肥料之一。可替代一般之化学(农药)防治方法,对人、畜无毒性,不会造成环境污染。3他今年买了两桶,只用掉一桶,一桶一百块,包括宅配费,送到地头,再方便不过。至于虫害,小黄瓜被虫吃也就是几棵,所以吃就吃了。尽量不打药。
说到葡萄,他只是一句话:不敢种,农药太多了。
正是苦瓜采收期,去年种苦瓜,防虫不力,没开花就被叮掉,实在抢不过,整块地索性送给果蝇吃。去年用的是诱蝇剂,释放出类似母果蝇的荷尔蒙,公蝇会跑过去。“策略就错了。诱蝇剂吊在果树上,不是把果蝇都吸引过来了吗?”
今年,他采用黄色光谱诱捕技术,在园子外围做了道防线:剪一条白色化肥袋,绑树上,喷上黏性芳香剂—他拿出一罐“稳黏”示范,喷在纸上是鲜艳的黄色。果蝇扑上去就被粘住。化肥袋最好用白色,跟黄色对比更明显。果园周围多绑几条。喷完,第二天检查,如果黏满了蚊虫,说明果园蚊虫多,要勤快喷。若很少,也别乱喷。这一罐三百块。喷稳黏,是别的农友的经验,“我还想买香料,加重它的香味。”
有了这道黄色防线,今年苦瓜终于蝇口夺食。
他还在调整产业方向。他说,再一两年后,就不种蔬菜了。种蔬菜真的很辛苦。
在所有的成本中,防虫网是最贵的。他的网有六米高,是“9·21”地震后弄的,连工钱花了十三万。纤维开始老化,他计划换新的。肥料也很贵。瓜果吊上枝,根茎要有力,肥料必须跟上。有机肥很好,但也贵。他自己在菜园发酵有机肥。圆圆的两大缸,一缸是石灰和冰醋酸,做成生物钙。一缸是黄豆粉、糖蜜。他讪讪地说,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它臭掉了。但我还是要把它用掉。
在土地上绣花
“我有一甲地。自己种,种到哪里算到哪里。年纪大了,种得比较粗放。”
一甲地,分成两块。山下平地,种辣椒、茄子、豆角、枇杷和桃子,山上坡地,种苦瓜、枇杷。山下菜地入口有棚子,晾着几件T 恤。下地前,换长筒胶鞋,束宽腰带,挂工具包。棚子深处,是那两缸有机肥,发酵成功的有机肥是蒸馒头的香味,失败的则极臭,被下午地表温度一蒸,更惊心动魄。地上蚂蚁成群。他一指蚂蚁:这个叮人很疼。如果我们没有穿胶鞋,它们立刻就爬到脚上。
意外地,他的菜地上,乍一看杂草丛生。“因为教授说,田里的草不用太去拔它。”草根生下去,土地有空隙,农作物的根部有氧气,才会长得旺。又比如现在太阳很烈,假使你除草除得干干净净,土壤会很干。现在有草覆盖,水分不易挥发,土壤就湿湿的。而化肥里的硫,也能被它吸收掉—他去年才开始在大学里上课,现学现用,今年就用上了。而在传统观念里,地里有杂草,是不勤快的标志。
这里像黄药师的阵。上下有麻绳网,高处还有防鸟网。防鸟网用来防止鸟、果蝇、蜜蜂飞入叮咬。齐人头高的麻绳网是挂小黄瓜的。略高于脚踝的网,是番茄辣椒网,帮助它们支撑自己的果实,也防止被台风吹掉。网横向四列,每隔两米田畦两侧有铁棍,外行眼中的一团乱麻,被他拎起一抖,立刻铺成规规矩矩的四方格,驯服地套在铁棍上。
他实行农改场推广的“轮作”:比如去年我种辣椒,今年我再种,就是连种了。它的菌都在土中,你再种同科植物,还是会死。轮作是,今年不再种茄科。他一边介绍一边忧心忡忡地拔去染菌辣椒苗。刚开始还安慰自己:下次上课,拿株死苗给教授看看,是什么缘故。后来他叹气,给专家看也没用,有种炭疽病,高温、下雨后,常常这样。这种季节,西北雨来的话,死亡率就很高。不是不知道原因,但病因是台湾夏季的高温多雨—几乎无解。
买了四百株辣椒苗,看势头不好,又买一千株,死一棵,补两棵,跟死亡赛跑。
干嘛一定要种辣椒?种点更容易的不好吗?他又高兴起来,“辣椒你碰到的话,假使每斤一百块的话,一次采两百公斤,你看那是多少钱。”
他种的是最贵的菜,干的是最难的活。夏季时,比辣椒还贵的只有番茄,一斤可以卖到两三百元。番茄原产中南美洲,高海拔干燥凉爽之地,台湾适合在九月份播种,如果反季节种植,夏天时死亡率惊人。物以稀为贵。有教授或专家反季节种植,并予以推广。种番茄需搭网,一分地一百多万,年轻农民可有一半补助,条件是至少做满五年。刘胜雄七十岁,儿子不务农,不够条件。但他傲气道:也不一定赚。如果数量多,也卖不上价。
涉及农活,他真是一丝一毫也不肯示弱。
高架上爬着蒲瓜,这东西皮实,不怎么需要肥料,只要摘心会一直长,夏天爬满架子,为辣椒遮阳挡风。如果它能挺过台风,一株结的瓜能卖到两万块。跟台风对赌的秘密在于,它不需要本钱。别的蔬菜都不适合拿来赌,万一刮残,血本无归。他在上面种两株,又在盆里种了几株苗,“长长短短地种”,形成一个生长梯队,高处的被打掉,还有小的预备着。
台湾农民,台风不离嘴。奇怪的是,谈起它,他们倒很少痛心疾首,偶尔还有一种—简直喜形于色的表情。刘胜雄便对台风寄予厚望,“台湾就是有一个台风来,就好像说,平衡一些就对了。”因为台风走后,蔬果价格飙升。痛快后他们也自嘲:贵是贵了,可我也没剩多少。但对于长期在市场上处于被动、弱势的农民,台风过后的价格上扬,似乎不仅是涨价的问题,还有一点点自尊心的奇特满足。
像许多农民,刘胜雄的菜地里也辟出一块,种自家吃的菜。豆角被蓟马咬过,掰开里面红红的。茄子被白蜘蛛吃过。这些在果菜市场,都属于判了死刑的。他自己吃,不操心卖相。有时候,农民打药,是被消费市场所迫。当然,这和他的销售渠道有关。他走的是果菜批发市场,传统大众渠道。而台湾有越来越多的有机农作物销售渠道,凝聚对食物安全要求更高的消费者。这种渠道,首先会给予消费者有机教育,比如,有机农作物会有虫眼,会比较丑陋,如下文会提到的“主妇联盟生活消费合作社”。
台湾许多农民喜欢在丝瓜上面种苦瓜。先种丝瓜,苦瓜苗嫁接其上,过一段,剪去苦瓜苗,用丝瓜根茎的力量往上长。丝瓜根有力,输送营养更通畅。下面若有细菌,苦瓜在上面,也不会感染。他说,像我们的桃子,一定要用苦桃。它的口感不好,但它适应这边的地质,根部有力。上面再嫁接甜桃。
苦瓜刚一结果,就要套袋,以免被果蝇叮。且从小套袋,采摘后异常洁白,卖价也会更好。台湾果园,稍有价值的果类都会被套袋。所有果农的仓库里都放着成箱套袋,牛皮纸黄,里面黑色。脏脏破破的是去年用过,今年重复用的。套袋只能用两年,到第三年被风雨侵蚀,纤维变薄变脆,很容易被小鸟啄穿,只要一口,留一个疤,就卖不出好价钱。一个袋子一块钱。去年刘胜雄的产销班被农会评了六十多分,得到六千块。买套袋,班员分。
果园里,种着去年买的“春风”。“春风”是新社“种苗繁殖场”刚刚培育成的桃子新品种,一棵两百五,他买了二十棵。说到这里,他面露狡黠之色:新品种太贵了。回来我自己嫁接,一共种了五六十棵。一棵不买也不行,你说自己种的是新品种,口说无凭。现在我手里有繁殖场发的培养证。
台湾有种69号桃子,个头大,口感不好。“春风”是它的改良版,个头又大,口感又好。最重要的是,它比别的桃子早熟。刘胜雄面色凝重:“我去读书,就是为了这个品种。我早十二天。等我收完你才开始,我钱已经赚到了。”—这可真的是,农业最核心的机密。
像盼女儿出嫁的母亲早早准备嫁妆,明年才能采收的“春风”,已经提上销售日程:这次可以不给果菜公司,而是装礼盒,寄给卖高级货的水果店。礼盒里垫海绵,桃子用黄色绸缎包裹,一盒能卖到两三百……一边说,一边手脚不停。有一根树枝高过了他原本选的主枝,他要把这根拉下来,让最强壮的那根仍旧做主枝。“你别管你别管。”绑起要压低的树枝,还要荡一荡(硬拉会弄伤它),如抱婴儿,拉一拉,荡一荡,原本枝繁叶茂的树枝,被轻手轻脚一拉到地—不让我帮忙,除了敬我是客,不要弄脏衣服,也是怕鲁莽的城里人硬拽,折了树枝。
看到这一套不逊于绣花的精耕细作,会更深体会台湾农业这八字:小农经济,精致农业。小小方阵,技术密度之大,犹如天罗地网。
北京农业大学教授靳晋在其著作《台湾农业发展及其科学技术》中写道,台湾农业现代化,不同于西方大农场制,“而是针对中国的传统小农制度的特征,走出一条小型的‘精致农业’技术路线,并将传统农业制度中的优势与现代投入结合起来,进行了成功的技术改造。”—深究会发现,台湾并非不想采用大农场制。1953年台湾土改后,形成的极端平均的小农经济,很快成为农业现代化的瓶颈,多年来的农业政策,均围绕它做调整,但卖地的人会被视为败家子,农民卖地意愿不高。是以,台湾农民人均经营土地面积始终在一公顷上下浮动,多种政策调整均未突破小农格局。所谓“精致农业”,是在尊重私人产权前提下,无可奈何地保留瓶颈,向其他方向努力突破的结果。
1984年,“台湾省主席”邱创焕提出“精致农业”,如今成为台湾农业特色泛称。简要来说,其核心是发展技术与资金密集农业、由重视产量转为提升品质、发展农产品加工业、观光休闲农业等。在农用土地被工商业不断挤占之下,力求增加单位农地生产价值及附加值,由以种植业为主的传统农业,逐步转变为多元化农业。
资金密集,农业配套的贷款政策,可参见菇农江明勋的故事;技术方面,推行农业机械化、品种改良、健全农产品共同运销制度;积极辅导共同、委托经营,扩大农场经营规模等。同时,加强农业科技推广教育。
稻作最先完成机械化,如今种田,变成“白米炸弹客”杨儒门形容的“种田很简单,你只用一根手指头把水打开”,其余整田、插秧、收割都是打电话叫代耕者来。高粱、玉米、蔬菜也都实现不同程度机械化;引种育种,是增加生产力的有效手段。如今大量生产的洋葱、香蕉、凤梨、洋菇等,都是自岛外引种,“凤梨酥”还变成台湾最热门伴手礼。而刘胜雄寄予厚望的“春风”,是新社“种苗繁殖场”改良自69号桃树品种。为稻农陈燕卿赢得“十大经典好米”的,是桃园区农改场2004年推出的“桃园3号”香米品种。育种成功后,农改场会通过农会,召集农民开“发布会”,并以产销班为单位大力推广,包括试种期购买优惠,售货后还伴之以技术辅导等手段。另外,有机农业兴起,不用农药和杀虫剂来防治虫害,成了重要课题。1997年,苗栗农改场在原本是台湾蚕丝试验所的大湖分场,成立“天敌繁殖工作站”,培育繁殖天敌,如草蛉、椿象、瓢虫等,提供给农民,用来对付害虫。
攻克尖端技术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尖端理论服务于最基层农民。这得益于台湾的农业推广体系。
台湾农业推广体系以各地农改场为中心,结合九所农学院校与六家农业试验所的技术力量,提供推广教材,或直接开办观摩教学;行政上,由“农委会—省农林厅—县市农业局—乡镇公所”负责,交由各级农会执行。基层农民最熟悉的技术单位是农改场及农试所。
九个农改场,七个是“辖区场”,顾名思义,有自己辖区。再细分,每名技术人员分配有责任区,跟自己区内农民联系紧密。新社的农改场是专业场,负责种苗培育,及建立种原资料库,保存原生种的种子。但与农民的连接仍然紧密。比如育种成功,会及时向育苗公司进行“技术转移”,使其尽快普及,惠及农民。也会通过农会,办系列讲习班,讲解肥料农药操作等。刘胜雄的亚磷酸即获赠于此。
农试所与农民也关系密切。新社的大部分菇农,都认识农试所的博士,因后者常来给他们解决问题。按产业设置,台湾设有农业、林业、水产、畜产等六个农试所,重点工作是优良品种选育、种植养殖技术研究、病虫害防治研究等。以“农业药物毒物试验所”为例,农业局进行的田间抽检,标本都是送到该所。同时,它也面向民间,是许多私人组织,如陈燕卿的稻米产销班、“主妇联盟”等团体的检验单位。每次检验,费用约四千五百元。但陈燕卿是当地农改场辅导对象,可免费—不仅是生产技术的支持,还包括便捷低廉的检验单位作为整个环节的配套服务。
台湾的农业推广是一个立体结构,多个单元可相互流通。农民可以主动寻找,通过产销班、农会、农改场、农试所、各种民间协会、就近大学如中兴大学,寻找帮助;反过来,新技术也通过产销班例会、讲习班等形式普及,并印成免费赠阅农会会员的《农情月刊》或《丰年》等印刷品推广。
具体以肥料使用调整为例。台湾的化肥用量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达到顶峰。过度使用化肥导致土壤酸化、地力衰退,还污染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壤、水资源及生态体系。反思共识,是减少化肥。但,养成依赖的土壤,对化肥需求只会越来越多,减量,会不会减产?这是农民最大心病。农改场针对不同作物,推出一系列实验,证明合理施肥,不会减产。如台中区农改场2012年6月8日在彰化县永靖乡办理的苦瓜合理化施肥示范成果观摩会,展示以农民惯用肥量种一组苦瓜,另种一组“减肥苦瓜”,先诊断土壤,针对土壤磷及钾含量低,在基肥与追肥部分适量补充,为确保肥力有效,采取“少量多餐”,分多次追肥,并掩埋覆土以免流失。实验结果显示,产量相同的情况下,减肥苦瓜少用百分之六十七的化肥,每公顷约可节省三万五千零九十五元成本。4
减化肥,但是增加技术投入。近几年,各区农改场免费提供土壤肥力与作物营养诊断服务,检测对象包括土壤、植物体、灌溉水、肥料等,农民可快递样品,也可请农会农事指导员代送,约两周后可获得检测报告,内容包括土壤改良及施肥建议,亦可通过农改场网站查询结果。农民有施肥等问题,也可电话咨询,若是土壤问题,由土壤肥料研究室解答。若为病虫害,则转送植物保护研究室。栽培问题,则送作物改良科。
设在各地农改场的“农民学院”(参见稻农王连华的故事),进一步促进“专家—农民”的直接交流。
农友也各有奇招。高接梨是东势农民张榕生嫁接日本梨穗于横山梨上,于亚热带的台湾生产出品质优良的温带梨。在他之前,台湾桃农,在本地的苦桃母株上,嫁接日本水蜜桃花苞,种出甜桃。产销班中农友们的讨论、产销班的相互观摩,令每一滴创想都汇入群体智慧的河流,汩汩流淌,灌溉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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