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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那些头顶光环的年轻人(3)

申请大学,如齐根所说,有一张统一的申请表格,但是成为音乐家是没有表格可言的。一个人如何成为一名企业家、一名政治家或一名剧作家? 如果想在国会,硅谷或者《纽约时报》工作,那又如何去争取呢?还有哪 些工作是你从未听说过的?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工作怎么找。因为没有统一的表格,没有统一的挑战去克服,当毕业在即,不难想象有那么多学生 四处奔波,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因为他们已经习惯追逐。

你将来的发展空间有多大?这些名校年轻人肯定听说过,他们的选择是无限的。他们对这种说法司空见惯。当然,一旦你做出选择,那么其他 的可能性也就消失了。我的一位耶鲁学生,在毕业多年之后给我发了一篇 原创文章,标题是《潜在可能性的自我矛盾》(The paradox of potential)。 耶鲁的学生,如同干细胞,在决定成为什么之前,事业的选择是无限的。 但是一旦决定了,那么无限就转变成了有限。“我和我的朋友并非去尝试过 上千种职业道路,游遍了世界各地,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事实上,我们 都是抱着从众心理,在一条久经测试过的职业道路上,步步谨慎,步步为营,确保自己能够在几年之后有所收获。同时还是能做回干细胞, 与大家一样, 充满着无限的可能。”

顶尖的咨询公司完全利用了这种心态。首先,它们每年会空降到顶尖 学府的校园,鼓励多数人来申请,但最后只招聘少部分人,整个过程让人觉得竞争门槛很高。这些工作经历不仅仅能够为你的个人简历增色,同时 在你从事咨询工作之后,还是照样可以做其他任何事情。这样的机会简直 太吸引人了。咨询性质的工作本身极其类似于大学:深刻的研究分析,各类信息的融合,清晰有效的沟通。完成这类工作并不要求经济学背景,甚 至咨询公司经常会招聘一些人文学科的学生,只要你聪慧、勤奋并精力充沛。 当然,我们不能不提,这样的工作会给你带来丰厚的收入。

我的一位学生曾经告诉我 : 耶鲁毕业生和同等级学校的毕业生总是觉得,如果他们的第一份工作 挣不到 10 万美金的年薪,那么自己的名校文凭就等于浪费了。很多常春藤 盟校毕业的学生都有这种心态,他们认为哈佛、耶鲁以及同等的学校的文凭,就应该获得认可,咨询类工作完美地满足了这种心态。从我身边加入咨询 行业的同学和朋友中我了解到,他们加入咨询公司的理由仅仅是“ 因为我 能做” 。 极少数人有了这样的机会,还有勇气做出其他的选择。

相比咨询工作,投资银行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另外一位学生说道:“华 尔街对大学生的心态了如指掌。顶尖大学毕业的学生是一群极其聪明,但 是又完全缺乏方向感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拥有最强的大脑和无可挑剔的敬业精神,但是严重缺乏对自己的洞察力。”大学毕业之后倘若选择法学院, 虽然需要再等几年才能兑现经济上的高回报,但是法学院对学生的吸引力类似于咨询或者投行。华尔街、咨询公司和法学院如果都被归纳为营利系 列的话,那么“为美国而教”就是非营利系列中认可度最高的代表。虽然 该组织跟华尔街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他们对大学毕业生的意义是一样的: 紧锣密鼓的招聘会,高门槛的筛选机制,清晰的职业发展道路,短暂的时间投入,个人简历炫目的光环。完成“为美国而教”之后,学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比如加入贝恩咨询公司或者摩根士丹利。因此“为美国而教”其实是在非营利系列中的投行或者咨询公司。

在这几个选择中,不管是什么性质的,这些职业本身并没有问题。虽然在表面上这些工作的背后是丰厚的收入,也因此让我们错误地认为,名校生受钱所驱使才选择了这些工作,但是学生选择这些职业的最根本动机 并非个人欲望,而是一种行为惯性,是在大学之前以及大学期间所形成的生活、做事和思考的惯性。他们在完成大学学业之后,并没有了解自己内 在的生活意义是什么。对这些年轻人来讲,最大的疑问是:除了这些工作 之外,还有哪些工作是值得去做的。

这些优秀的学生在求学期间一直被灌输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 思想,被教育要拥有“只要想做,都能做到”的信心,但是最后,大部 分人还是选择了从事一些极其类似的事情。很多其他的可能性在他们的 眼前消失,如教会、军队、政治、 教学,甚至连基础科学的学术研究也不再受关注。如果做个横向对比,我承认,现在的年轻人作为一个群体 确实比几十年前的年轻人具有更高的社会参与度,他们更关心世界格局 的发展变化并愿意为之投入精力。我也承认,现在的年轻人更具有创新或者创造的激情。就算这些年轻人在离开大学时,能够保有对将来的憧 憬或者奋斗目标,但是,当他们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去实现那些憧憬的时 候,往往还是受制于“三驾马车”:财富、资历和声誉。至少在最顶尖 高校出来的学生正是如此。

我在耶鲁的所见所闻,在美国的其他高校也普遍存在。每个人看起来都极其正常,每个人看起来又高度一致;没有披头士,没有“小混混”,没有艺术学校类型的学生或者文艺青年, 没有女汉子形象的女同性恋者,也 没有穿着卡西基的黑人学生。极客看起来不再是那么极客范儿,时尚的也 不再那么时尚。每个人的穿着似乎在时刻准备着去工作面试。我很想告诉这些学生,你们都很年轻,为什么不闯一闯呢? 表面上我们在呼吁“多元化”,但现实就是香草味,只不过是挑出了 32种不同口味的香草而已。我并不是惋惜那个已经消逝的学生运动年代,那时大学曾经被公认是一个尝试和挖掘不同自我的舞台,但是如今的大学生 似乎都在向一个方向靠拢,在校期间就已经开始模仿中上阶层的白领。我 之前的一位学生曾经写信总结耶鲁:“不论耶鲁的大一新生有多么多元,耶 鲁的毕业生都严重同质化。”

每个人都从事同样的事,是因为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这种现象就如 同我之前的一位学生描述的“三文鱼赛跑”或一位密歇根大学的毕业生所 说的“生产线的运输带”。这背后的驱动因素就是“三角欲”:当你观察到 众人都在追逐同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判断它肯定是有价值的。作家迈克尔 • 路易斯(Michael Lewis)把这种现象背后的心理称为从众心理——法不责众。 这里的“法”是自然界的法,因此大家都会觉得安全。

所有决定动机的关键在于安全感。剥开“安全感”这件外衣,你看到 的是应得利益。方向感的缺失以及不想失去机会,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恐惧。 在精英学生光鲜亮丽的外衣之下,是一双“ 害怕失败”的魔爪。从另一个 角度来看,这些精英学生,通过了目前竞争白热化的大学选拔,被名校录取,他们的人生简历上只有成功。因此他们最恐惧的是,将来自己不成功。他 们无法从失败的恐惧感中挣脱出来。他们一直被不成功的可能性套上枷锁, 害怕失败,这种心理从他们的父母害怕自己的孩子将来不成功时就已经播下了种子。对于精英学生来讲,失败,哪怕是短暂的失败,都会影响到他 们对自身价值的认定。

当你的生活中没有被给予犯错空间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错误任何机会。这一切使得人对风险极力回避,这也是为什么精英教育阻碍 个人成长的一大原因。前任哈佛学院院长哈里 •R. 路易斯(Harry R. Lewis)曾经写道 :“由于 学生们都不愿意去上一门自己没有把握取得优秀成绩的课程,因此大家无 法拓展并超越自己已经熟悉的领域。大学教育的本意是提供机会给年轻人去尝试和探索,让其发现新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 自己内在的新的能力,但是因为学生们都不甘落后于他人,而且每个人都 要保证自己多才多艺,因此大学教育的本意已经荡然无存。当波莫纳学院的一位学生告诉我,她很想有机会去深入思考自己现在所学,但又对没有 时间很无奈的时候,我建议她是否考虑放弃争取全 A 成绩的念头,这样便 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她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我,似乎在责怪我试图向她灌输某种邪恶的想法。”

由于面临大学之后的人生选择,这赋予了大四那年某种特殊的意义。学生们在求学时期步步为营、做事谨慎,面对毕业后的生活他们更加求稳, 因此很大部分学生做出了相似的选择。你是否记得我的一位学生曾经说过, 在众人做出相似的决定之时,能做出一个不同的选择绝非易事。许多学生向我讲述,在大四那年备受来自同伴的压力,说服自己追求不一样的生活 价值,要经历一番挣扎,自己往往会被认为很另类。人们经常告诉他们, 放弃那些稳当的机会是不可思议的,而他们自己所追寻的虚无飘缈的“ 另 类”追求将是不会持久的,甚至从刚开始就不应该有那样的想法。

这些问题不会因为毕业而远去,尽管有一部分学生或是出于理想或是无奈,在做出决定之后,不再回头,持之以恒地去做自己的事,但是更多 的学生则会长期深陷于那种选择的迷茫和压力之中。我身边就有不少聪慧 的年轻人,不愿意屈就于自己不喜欢的职业,但同时也一直没找到自己的挚爱。其中有一位不仅深陷焦虑和恐惧,也深陷对成功的渴望。他们并不 是不想追求卓越,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同伴的压力:他们总是在对比和观察之前的同学都在从事什么伟大的职业,如果自己不能继续取得名誉或利益的话,那么自己将会是一个失败者。

我的另外一位学生在几年前加入了一家咨询公司。每当他返回母校招 聘时,我们总会小聚。在每次的言谈中,他总是表示自己想离开咨询行业,去做一些更具创新、更有意义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要放弃他久已习惯的 优越的生活方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去达到自己的目标。 言外之意,他已经迷上了金钱。

与之相对比的另外一位学生,是一位具有写作天赋并且看淡名利的人。在毕业之后,她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初衷。她曾经写信给我 : 每日我都有一种冲动,想寻找一支往上爬的楼梯,然后把我接下来的 15 年贡献于它,但是每日我都会战胜这种冲动,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种恐惧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我,那并非是我想要的。如果能够让我不费力 气地成为《纽约时报》的资深编辑,那么我将不会满足。但是,罪恶感从 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就如同一张网笼罩了我,捆绑了我。我必须要找到新的办法挣脱这种难以控制的情绪,一旦它袭来的时候,我感到窒息,我无 法思考,更不用提写作了。我知道很多耶鲁毕业生都深受远大抱负的痛苦, 我直到现在才如此深刻地有所感受。

精英的矛盾心理是一种全球现象,并非美国专属。美国高校的录取标准和条件已经影响了全世界,无论是上海的、首尔的还是孟买的学生,都 在按照美国高校的录取标准来规划和准备。目前美国已经有大约 10% 的学 生来自海外,他们主要来自加拿大,英国,尤其是东亚和南亚,比如印度、新加坡、中国、韩国、菲律宾和日本。“我为你的这本书对现代教育的完美 诉讼表示由衷感谢,”一位在加拿大读医学院的学生与我通信时这么说,“你 的书里所描述的精英心理状态超越了常春藤盟校。”“在印度,我们有自己 的常春藤盟校,它们是印度理工学院和印度管理学院。你书中所讲的每个现象我都曾经在印度目睹过。”

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及时处理,到最后就会导致“ 成功者”的中年危机。 哈佛大学资深的本科招生办主任威廉 •R. 费茨蒙斯有几句很精辟的评语: 就算是那些曾经赢得无数奖项的最成功的学生,他们也会在某个时刻 停住脚步思考这一切是否都值得。在他们三四十岁的时候,他们是社会公 认的有成就的医生、律师、学者、商人,但他们往往让人感到,他们不过是一群在终生竞争的集中营里茫然的生还者。其中有些人说,他们最终从 事的职业是出于他人的希望,或者他们随波逐流并不假思索地加入了目前 从事的职业。经常有人会说,他们没有去体会自己的青春,他们从没有生活在当下,他们总是在追逐一些未经深思熟虑的目标。他们总会思索,曾 经的努力是否都值得?

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夺目靓丽的精英高校,倾国倾城的国色天香,无数学生和家长愿意为它的美而付出一切。当我们认为这些 名校能够为你带来无限机会的同时,我们是否考虑过,这种对名校的一厢 情愿也伤害了我们自己呢?

比如它们限制了我们对生活的遐想。我们不再去考虑成为一名教师、一位神父或者一位工匠。从事这些职业简直就是浪费名校的教育。我的父母会怎么想?我的朋友又会如何看待我?在毕业后 20 年在纽约举办同学会 之际,当初的同班同学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富豪或者高高在上的社会名流 时,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们?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难道我不应该在这些人之上吗?当你一旦陷入了这种思考的深渊,你就给自己的双眼蒙上了一层 布,整个世界都在你面前消失了。

就算是你对自己的生命价值有一丝领悟,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告诉耶鲁 学生,去寻找你的挚爱吧,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如何去找。当然, 如果你不清楚自己的挚爱,那么还不如在华尔街上叱咤风云。令人不能接受的是,我们现在的教育系统培育出了高智商、有成就的二十几岁年轻人, 但却没有教育他们领悟生命的追求,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寻找生命的意 义。他们按部就班地生活,缺乏新生活的想象力,在内心深处,他们也缺乏勇气和自由来创造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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