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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卫明醒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几点,不过,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足足一整天。他睁开眼睛,眼皮涩涩的,房间亮着灯。他转转脑袋看看,床头柜上一摞书,低柜上有锅碗瓢勺;窗外,一堵风蚀的墙被房间的灯光映照着,斑驳陆离。

卫明躺着,盯着日光灯管,并不刺眼。他闭上眼睛,房间里安安静静,隔壁的电子游戏声低低的,他早已经习惯了。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双眼,盯着日光灯管。然后,他往上抽抽身,腰部有写酸痛,像高烧刚刚退去的那种酸痛,并不难受,反倒让他感觉安宁。

卫明脑袋靠在床头上,又盯了盯日光灯。他轻轻闭上眼睛,他能够听出来,自己的鼻息挺匀称,他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他在女儿和儿子睡着的时候,他伏在他们的脑袋边听到的那种声音。他睁开眼睛,扭脸看看床头柜。他看得很清楚,床头柜上的水杯里盛着一满杯水,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小药包,他还看见了自己昨天晚上打开的那本英文版的《瓦尔登湖》。

卫明伸手够水杯,胳膊肘有些疼。他没管它,拿过水杯,凉凉的。他喝了两口,水也凉凉的。

卫明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胳膊肘又疼了一下。卫明还是没管它。他往下滑了滑身体,额头痒痒的。他躺好,摸摸额头,有一个包,不大,乒乓球那么大。

卫明闭上眼睛。他觉得肚子里没什么特别的不适。他在枕头上轻轻动动脑袋,脑子里的钓丝也感觉不到了。

卫明躺在被窝里。他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裤子,他微微一惊,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嗯,赤条条的,没穿牛仔裤,也没穿毛裤,连裤头都没穿。他抬起脑袋,裤子在床头的一张椅子上搭着。他重新躺好,竭力回忆啥时候脱的裤子,想了一会儿,一丝印象也没有,脑子倒是又有点儿不舒服了。他看看上身,没穿羽绒服,毛衣在身上。

卫明不再去想。他又盯了盯日光灯管,一阵目眩。他闭上眼睛。他啥也不愿意想……

再次醒来的时候,卫明第一眼就看见了日光灯管,淡淡的,抬身看看窗户,阳光呈45度角斜着照射进来。应该有早上八点多了。

卫明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他看看床头柜,伸手拿过水杯,喝了两口水,凉凉的,挺解渴。

“叮铃铃”,手机声。卫明伸手向枕头旁摸去,摸了个空。他微微楞了楞,扭头看看枕头边,没有手机。他似乎记得,昨天晚上,他把手机放到了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呢?想了一会儿,却记不起来了。

卫明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房间里的暖气温度不高,他光着屁股却不觉得冷。他先上了卫生间,撒了泡尿;撒完尿,就着水龙头喝了几口水。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卫明突然回忆起来了,昨天晚上,自己在北六环涵洞里把手机摔了,在挖野菜的地方撒尿的时候,得了急性肠胃炎,或者说中毒了。一路上怎么回来的,他有些印象,却模模糊糊的。走到公寓大门口,他记得,看见门口那盏灯光的时候,他想起了老家过年时门楼口挂着的两盏灯笼。然后,他就想不起其它了。

卫明坐在床上,慢慢穿裤子。穿好裤子,他走到低柜旁,拎了拎暖瓶,还有大半瓶水。他把水杯倒满,阴阳水水温正合适,他一口气把水喝干。

有人敲门。卫明慢慢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赵师傅,手里还提着一个方便袋,里边装的好像是油条和豆腐脑。卫明请他进来。

“老乡,好点了吧?你昨晚咋着了?走到大门口,好好地就一头栽倒了。”赵师傅把方便袋放到桌子上,也没坐,笑眯眯地和卫明说话。

卫明摸摸额头,包已经下去了,不过,还能感觉出来,也有点痛。

“唉,我也糊里糊涂的。我吃过晚饭,到外边散步,走过北六环那个涵洞,肚子里突然翻江倒海,脑子里也疼得像绳儿勒着,急忙往回赶。走到大门口,我好像还看见你和李师傅了,然后,啥也不记得了。”他还记得,他好像看见了爹和娘向他跑来,不过,他没说。

“你可能是食物中毒了。你栽那儿了,‘哐’一声一头就栽地下了。我和老李看了会儿电视正好出来,吓了一大跳,又喊上两个年轻人,俺四个把你抬屋里了。你真够重的!”赵师傅呵呵笑着说,看着卫明,“这会儿好些了吧?”

卫明说:“好多了,好像没一点儿事儿了。”

正说着,李师傅推门进来。李师傅嗓门粗哑,说话也就老是大声,“嗬,起来了?能自己起来就没事儿了。你昨天晚饭吃的啥东西?食物中毒了。”

卫明把昨天的饺子馅说了说,“好久不吃野菜馅饺子了,本来想尝尝鲜,没成想惹出麻烦了。”他还特别清楚地描述了野菜的样子,“叶子像壁虎爪子,尖上有一个小瘤儿。”

“嗬,那你也敢吃?我们这儿叫失疯草。那草可怪,霜降了发芽,冬天长。到了开春,气温稍微一升高,它反倒枯了。过去不成景儿的时候,老辈儿也有人吃过,用开水焯两遍还好点,不焯,吃了上吐下泻。”

“哦,失疯草?还真没听说过。我没焯,怕焯掉维生素,洗了洗直接剁碎拌成饺子馅。”

“那不成。不过,拉一泡就好了。”说着,李师傅看看卫明的裤子,嘿嘿笑笑,“昨晚东沙屯诊所的医生来了以后,给你打了一针泻药,你立马儿肚子里就咕噜响。老赵给你脱了裤子,我们两个把你搀到卫生间。那个冲呀!”

李师傅皱着眉头,一只手在脸前扇扇巴掌。赵师傅也嘿嘿笑笑。卫明脸红了,“也真奇怪,睡了一觉,好像感觉也没有了。”

李师傅说:“医生又给你打了一针解读药,叫啥来着?”李师傅低头想。

“对了,李师傅赵师傅,谁给的药费?”

“你老乡呗,花了六十多。”李师傅说。

卫明看看赵师傅,说:“老乡,我身上没现钱,等我出去到百善镇取点钱再给你。”

赵师傅说:“没事儿没事儿,救人要紧,你没出啥事儿就中了。”

李师傅说:“以后可千万别再吃那种野菜了,老辈儿都说,就是好了以后,只要看见那种野菜,还会犯,不是拉肚子,是发疯。要不咋叫失疯草哩。”

卫明一惊,“不会吧?有那么厉害?”

李师傅说:“反正我们这儿老辈儿都这么说。你还真得当心点儿。看见那种野菜就赶快扭过去脸。”

卫明呵呵笑笑,看着赵师傅,问:“赵师傅,咱老家有这种东西没有?”

赵师傅吸溜着嘴巴想想,说:“好像也听说过,只是没见过。”

“其实我也没见过。听说五八、六零年那东西挺多,其它的草都被吃光了,就剩它了。后来,就连它也吃光了。”李师傅说。

“老乡,趁热把豆腐脑吃了吧,暖暖胃。”赵师傅劝卫明。

“还是你们老乡好。”李师傅笑着说。

“李师傅,赵师傅,你们都是好人。要不是你们,说不定我过不了这个年。”卫明说着,眼睛里热乎乎的。

两人看看卫明,李师傅说:“这都不是个事儿,谁见了都不会不管。趁热把豆腐脑吃了吧。吃完还接着睡觉,反正也不用上班。”

李师傅也说:“老乡,你吃吧。有啥事儿,尽管言语一声儿,都是出门在外的人,都不容易。”

两人走后,卫明坐在床沿上,端着塑料饭盒吃豆腐脑,挺好吃,吃到肚子里还有点烫,卫明很喜欢这种透心的烫。

失疯草?以前听说过没?好像听说过,也好像没有。以后看见它就会发疯?卫明觉得是无稽之谈,没科学道理,迷信吧?卫明倒是听说过,喝了农药寻死没死成的人,以后闻到农药味儿就会犯病。上过吊没死成的人,看见绳圈是不是也会犯病?

这下完了,我可能真的就要神经了,还不是气质性的神经病,是器质性的,是吃了毒草损害了神经系统才失疯的。气质性的神经说不定让心理医生开导开导就痊愈了,器质性的就是把神经损坏了,估计很难再治好了,神经系统上有疤瘌了呗。

卫明心理有点不安。不过,器质性神经病不能算神经,只是一种病,一种神经系统的疾病,就像皮肉上长了个疮,也就是说,实际上没神经,只是神经系统器质上由于中毒长了个疮,就像大腿根儿长了个火疖子,以后可能反应会慢一些,但不至于像气质性神经病那样疯疯癫癫吧?

卫明吃了豆腐脑,胃里暖暖的,身上却困乏了。这是身体复原后的反应。他就又脱了外衣,穿着毛衣毛裤钻进被窝儿。他拿起那本《瓦尔登湖》,刚翻开,又觉得聚不住注意力,就闭目养神。他想起了这些日子的遭遇,想起了手机的“叮铃铃”声响,想起了自己的多疑。他有些不好意思。唉,我既没神经,也没得妄想症,我只是烦闷才胡思乱想。卫明为自己悲哀,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可怜,怎么不知不觉就混到这个地步了?

过了一会儿,卫明感觉脑子里的沉重在一点点消散,身上洋溢着一种欣快,他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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