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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八章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有放鞭炮的。卫明也没想那么多,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过去好多天了,林玲打电话那天就是腊八。卫明回忆这些天的经历,脑子里空荡荡的,不是觉得啥事儿没干,是好像在几个世界来回穿梭了一年、一世,不,两世三世。传说的恍若隔世就是这样吧?今天阴历腊月二十几了吧?卫明算了算,还是算不清,拉倒,费那个脑筋干啥,管它十几二十几,反正你也不操心放假不放假加班不加班加班有没有加班费,反正你也不准备回家。

卫明在北京过了五个春节了,可他一直没把北京当家,原来工作的那个城市没有了他的房子,可儿子女儿在那儿,卫明就觉得那是家。每次在野外溜达,看到光秃秃的杨树上似乎暖暖的乌鸦窝儿喜鹊窝儿,卫明总是想到儿子女儿,总是想到那个城市。

五年没和孩子们在一起,旁人知道了,会觉得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狗混子吧?旁人怎么看无所谓,卫明,你自己受得了?可你竟然过来了,这会儿竟然还睁着两只眼睛在抽烟?姓卫的,你到底是个啥呀?你还算个人?腌臜菜!

卫明呵呵笑了。卫明又想唱。五年来,每次想到这个地方,他的神经就会短路,就想不下去了,他就只想唱,唱老家的豫剧曲剧大平调。唉,我孬好还是个正常人,我还知道自己救自己,唱戏就是自己救自己呀!赵师傅那次喝多了,叹口气,说:“唉,女愁哭,男愁唱,咱唱吧,老乡!”说着说着就唱起来了,唱的也是曲剧《陈三两爬堂》。有时候,卫明深更半夜起来上厕所,睡了半夜了,神经放松了,白天神经上裹着的那层保护膜也松散了,卫明的脑子清醒了,他会突然想到:我有孩子吗?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我的儿子女儿?有两个我生下的小活人儿在活着?我咋还不神经嘞?我要是神经了,我还算个人,我都这样了还不神经,我是不是已经不算个人了?每次,卫明坐在马桶上,都会盯着狭小的卫生间门口的墙楞,我撞!我撞!我撞撞撞!我把自己的脑袋用力撞到那个棱角上,一下子把自己撞死!撞死你个腌臜菜狗杂种!

几乎每天深夜起夜卫明都要这么清醒一会儿。五年了,他还活着,既没神经,额头上也没有疤瘌。重新上床睡觉,很快就又昏昏入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十点多十一点。

有人敲门,卫明一愣,谁?打开房门,赵师傅。

“老乡,走,到我那儿喝二两吧?”赵师傅笑眯眯地说。

卫明和赵师傅喝过好几次酒,两人也喜欢在一起闲聊。

“我不大喜欢中午喝酒,中午喝了酒,一下午都头疼。晚上吧,老乡?”卫明笑着说,他说的是实话。

“今天过节嘞,破破例吧。”赵师傅笑眯眯地说。

“过节?啥节?”卫明纳闷。

“腊月二十三,祭灶呀!”

“哦,祭灶了。我说呢,到处放鞭炮。”

卫明到院子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白牛二和两包方便小菜,到了赵师傅屋里。两个河南老乡在一起边吃边喝。

“唉,老乡,咱都这么大岁数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在公寓别看是个打杂的,多少管点事儿,以后屋里缺啥少啥,尽管言语一声,大忙帮不上,小忙尽力而为。”赵师傅看着卫明,笑眯眯地说。

卫明呵呵笑笑,说了声“谢谢”。他知道赵师傅是老实人,他不在意他说啥。

“老乡,实际上我也不缺啥少啥,每天编编书,出去溜达溜达,我觉得还挺不错。”

赵师傅呵呵笑笑。两个一起干了一杯酒,赵师傅歪着脑袋问:“老乡,你光编书,一月能挣多少钱呀?挣不多吧?”

卫明脸上一热,嘴里支吾着,“呵呵,少的时候三四千,多的时候五六千,平均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卫明已经三四个月不编书了。他在文化公司当编辑也就这么多工资,他觉得不算少。

“搁过去,三四千四五千不算少,到了这会儿,不算多,啥东西都这么贵,还得给孩子娶媳妇、盖房子买房子,老家院子里不停辆小车,媒婆儿都不上门。”

卫明听说过。他笑了笑,说:“老乡,说实话吧,我到北京来,别看住在这荒郊野外的小破屋里,我是想着先在这边考察考察,看能不能做点大一些的生意。我好多同学同事这会儿都当大官了,县处级的好几个,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更别说,一二十个。咱在北京稳住神儿了,找好项目了,就和他们合作弄大事儿。”

赵师傅冲卫明笑笑,一边劝卫明吃菜,一边说:“这是个办法。这会儿做大买卖的,都是官商勾结,搞反腐了,比过去严了一点,可啥事还不是当官的说了算?还得找当官的。”

卫明连连点头,“嗯嗯!目前先过一段难日子,哪天找到大项目,一辈子的钱一下子就都挣过来了。”

赵师傅也连连点头,“可不是嘞!俺村儿一个,在郑州和哪个局的局长挂上钩了,修了一条省道,听说一家伙挣了一两千万。过去,村里没人看得起人家,到这会儿,逢年过节,俺村有会,他家门口停几十辆小车。”

“哈哈!”卫明看着赵师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人就这么他妈的一回事儿,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客不断。抓紧挣钱,下一步就找我那些当官的老关系。”

赵师傅嘿嘿笑笑,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一边夹菜,一边说:“老乡,我说话直,你别在意。咱自家没实力,就是过去的老相识说不定也不肯帮忙。我过去在县城上班那会儿,还当着个小股长,找谁借钱谁都不说二话。到了这会儿,混得在北京给人家打杂,别说借钱,回老家摆好酒席请人家人家都不去。奶奶的,这人啊,势利眼着嘞!”

卫明看看赵师傅,他已经有点醉了。赵师傅和卫明一样,几乎天天喝,酒量却一般,喝二三两舌头就发硬,两眼昏昏无光。

卫明端起酒杯,和赵师傅碰了一下,仰脖喝干。他吸溜着嘴巴,看着赵师傅,说:“老乡,给你说实话吧,我还有另一重身份,我被派到这边来,是为了做一件大事。”

话说出口,卫明感觉自己也醉了;既然醉了,干脆就说醉话。最近两三年,卫明越来越喜欢说醉话,喝着酒,明明知道自己还没醉,可他老想说醉话。刚说几句还觉得别扭,似乎神经不受控制了;说完头几句,也就没啥感觉了,越说越醉。

“啥大事儿?不是来劫秦城监狱吧?那个谁谁谁不是在秦城监狱关注嘞?听说他的死党多的很,天天为他喊冤叫屈。老李他家就在秦城监狱附近,那家伙吹牛逼,周围都埋伏着人嘞,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老乡,你不是他的死党吧?”

卫明急忙摆手,大声说:“不是不是!老乡,喝多了也不能瞎胡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师傅笑着说:“老乡,看你那胆儿!就你这胆儿,别说劫狱,就是让你去骗人家一块钱,估计你也不敢,或者说下不来脸皮儿。”

卫明说:“还是老乡了解老乡。”

赵师傅低下头,哼咳了一声,抬起头,醉眼盯着卫明,说:“奶奶个x,你老乡我也没胆儿,有胆儿,还能干这活儿?还能住在这荒郊野外?早就搬到对面的别墅里了。”

卫明哈哈大笑起来,“别说别墅,能在北京有个自家的窝儿,能在老家小城市里有个自家的窝儿,咱就满足了。”

两个老乡把一瓶二锅头喝光,赵师傅又从床底下拿出两瓶啤酒,一人一瓶,咬开瓶盖,对着瓶嘴,三下五除二也喝光了。

卫明脚步有点儿踉跄地告别老乡。

回到自己屋儿,卫明还在琢磨赵师傅的话。老赵已经看出我的窘迫了?不该呀!和他在一起喝酒,哪一次我都是要搭上个菜,要么搭上瓶二锅头,从来没白吃白喝过。我整天穿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还戴幅眼镜;我房间还这么多书;我也从未欠过房租。

想起房租,卫明心里咯噔一下:他不至于知道我这个月欠着房租吧?小彭不是个势利人,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老赵不该知道那事儿吧?

卫明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站在窗前,叼着烟卷,突然,恍然大悟:都啥时代了,你还给人家赵师傅说你肩负重大使命!赵师傅当过兵,在北京也干了好些年了,你当人家是乡巴佬?你才是乡巴佬。你要是说你有点事业追求,还算正常,还能唬住人,千不该万不该,你把人家当乡下人,装神弄鬼说你肩负重大使命。不管你咋装,你住在这么一个荒郊野外的破屋子里,和一群外地来乡下来的小青年儿挤在一堆儿,和他打杂的老赵挤在一堆儿,还一起喝酒,人家也没见你正儿八经上过一天班,骑辆二手自行车,就着素拼花生米喝十块钱的二锅头,你还肩负国家重大使命?

赵师傅啥都知道了!一个五十多岁走南跑北的半大老头子啥不知道?他比哲学家脑子都清亮!赵师傅一定发觉我有点不正常了。卫明想起了赵师傅不好意思的笑,人家老乡都替你脸红,都同情你可怜你!

不过,赵师傅确实看到我发表在网络上的文章了,许多文章还打着“头条”、“推荐”的大红印章,赵师傅看两眼,也总是说,写哩不孬儿,不孬儿!赵师傅没多少文化,可他也应该能够看出来大红的“头条”、“推荐”与众不同吧?

卫明在香山彩票站认识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二十多岁,又高又胖,东北人,他和卫明一样,也是资深彩民,好像天天没事干,天天就在彩票站泡着,泡一天,临走买上一注两注彩票。他问卫明:“你在哪儿上班?”卫明正发愁咋回答,投注员——一个也是高高胖胖的陕西小伙子说:“人家是大作家。”

卫明呵呵一笑,掏出手机,点开他经常发表文章的几个网站,让小伙子看。“看见没?今天是一个全面写作的时代、自媒体时代,谁都可以随便在网上发表文章,不过,你看看我发表的,大多数都打着头条、推荐。”

小伙子咧着大嘴,憨憨地笑着说:“这个我还知道,应该写的不错。不过,我也知道,即便打上头条推荐,好像也不给稿费吧?有些微信公众号给一点点钱,或者让读者打赏,和走江湖打把势卖艺的差不多。”

“嘿嘿!”卫明知道小伙子真懂。

谁都懂吧?卫明曾经把自己的作品分享到微信朋友圈和老同学群里,他似似乎乎觉得,好多人可能也知道网络写作不是养家糊口的活路,不过,给他们说多少还是有些稿费,估计蒙住了几个人吧?现在看来,蒙不住,连小孩子都蒙不住。

想起网站,卫明有些生气。不给稿费不就不给稿费吧,还玩文字狱,动不动就提示“有敏感内容,请修改后再发表”。有一家大网站更他妈气人,“我们理解您急于发表的迫切心情,很遗憾……”怎么怎么着。小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人情味儿?你那不是人情味儿,“急于发表的迫切心情”?神经敏感的人说不定首先嗅出的是可怜巴巴,爷们儿有那么着急地贪图虚名呀?

卫明叼着烟卷,打开电脑,登录平常发表文章的几个网站。“搜你搜我”网站也算一家大网站,卫明在它们那儿发表了一些散文、小说、时评啥的,网站就把卫明列为文学草根名博。尽管是草根里的名博,怎么着也算是名博呀!起初,卫明挺得意,甚至有点儿欣喜若狂,就像大学时候他第一次在一家报纸的报屁股上发表了一个豆腐块一样。那是一首十来行的小诗,编辑还涂改得面目全非。不过,当时的那种浑身都有点哆嗦的激动,卫明好几年后还能匝吧着舌头品味出来,他也因此成为班里的文学大师,卫明甚至觉察到,有两名女生就是从那个时候注意到他的。毕业后的几年里,卫明也一直坚持写作,诗歌、散文、小说,啥都写,也给单位写宣传稿。也正是因为他喜欢写,他找了找行长,才从数钱的出纳岗调到了办公室。卫明在行里混得不咋样,却落了个“才子”、“笔杆子”的虚名。卫明恼恨写作没给自己带来实惠的同时也总是安慰自己:要不是写作,像你这号儿喜欢和领导上劲的家伙,头上的帽子肯定是“二百五”、“二杆子”。感谢写作吧!正是写作,同事们可能还是觉得你“二百五”、“二杆子”,可至少也算是个斯文的“二百五”、“二杆子”,斯文的“二百五”、“二杆子”和老粗“二百五”、“二杆子”气味儿还是多少有点儿不一样。

后来,卫明家庭不顺当,事业更是越混越糟,他开始埋怨写作,开始怀疑写作,觉得是写作拖累得自己吃不开。写作都是嫩鸟干的闲事儿,写作的人都不上道,都是呆子!写吧写吧,只要你一直写,你啥时候都是嫩鸟,嫩鸟啥时候都别想混出个名堂。写吧写吧,越写越心慈手软,越写越假正经,假正经时间长了,你就戴上了人格假面,成真正经了。心慈手软真假正经的怂货能搞到啥实惠?能搞到金钱美女?能弄个一官半职?卫明那个当副市长的同学就曾经对卫明说过:“写文章不算啥本事,搞到真金白银一官半职才算真本事。”是呀,一个心慈手软真正经假正经的浮浅书呆子能唬住谁?唬不住人,谁在乎你?没人在乎你,你还混个毬毛呀?再说了,白纸黑字能对社会有啥实际用途?实干兴邦,空谈误国!还有,卫明越来越纠结:歌功颂德吧,有人骂你拍马屁;针砭丑陋吧,有人说你二百五、不阳光。卫明其实擅长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心慈手软多愁善感的家伙都有这个特长,可写些心灵鸡精汤,又有人骂你浮浅。

有好些年,卫明不喜欢写作了,不过,他还读书,只是不大喜欢读文学书了,尤其不喜欢读小说,尤其不喜欢读中国人写的小说:那都瞎编的啥鸡巴玩意呀?你一个缩在乌龟壳里的嫩鸟编出来的东西,哄哄傻鸟和小孩子还可以,社会面上的大混家看不起你!卫明只读哲学,尤其喜欢外国哲学。

又过了几年,卫明既不写作,也不读书,他觉得读书写作都是年少时期的幼稚,都是上了学校理想教育的当:不是当科学家,就是当文学家,咋就不想想当大老板?咋就不想想当部长市长?咋着能把日子过好,能混出个人样儿,才是硬道理才是王道。

卫明第一任老婆看到丈夫不写也不读了,对卫明说:“卫明,你咋不写也不读了?写东西至少是你的特长,是你在社会上混的优势。再说了,你喜欢写作读书这么多年了,就是它们一点忙也帮不上你,权当是养花种草呗,扔掉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宠物,你也舍得?”

卫明嘟囔:“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女人和小孩子,才养活了那么多嫩鸟作家。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写小说的连疯子都算不上,只是嫩鸟,专蒙你们这样浅薄的人。”

卫明嘴上这样说,心里倒挺佩服老婆:妈的,孔老二还骂女人嘞,好像女人和小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看看,我老婆这样的女人比孔老二都有想法,都纯粹。

许多年后,第二任老婆看到卫明把英语也扔了,说:“卫明,你学英语学了二三十年了,都能疙疙瘩瘩读原著了,为啥把它扔了?你把它当成和你做了几十年伴儿的宠物养着呗,总比天天打麻将喝酒强,至少不伤身,不花钱。”卫明吃惊,还纳闷:邪门儿了!是我卫明老是碰见这么有脑又有心的女人,还是女人都这样儿?琢磨一圈,唉,也可能因为我是个俗胚子,比一般人都俗。

两任老婆都觉得卫明扔了写作扔了英语有点可惜,卫明却越来越不喜欢写作了,至于英语,他都记不得到底有二十四个还是二十六个字母了,真闹不清楚了。他偶尔打打麻将,闲时间大多用来喝酒钓鱼瞎溜达。直到五年前来了北京,卫明日子一天过得不如一天,不痛快,总想发牢骚,总想骂人,总想找个人吵架辩理儿。先是在微博上和别人吵吵闹闹,几次狗血喷头,卫明也就不再上微薄,乱哄哄地和一帮无知自大躁狂的疯子能说出个啥里表?可心里憋得慌,于是,重新拿起了笔,准确说,敲起了键盘。没想到,三敲两敲,他写的很多文章被几家网站转载,点击量也不算小,“搜你搜我”还把他列为草根文学名博,他的许多作品被一些网站列为头条和精品推荐。卫明的精神头上来了,应该说,写着写着,他心里就好受些。写作和唱戏一样,都是人类的自救本能呀!女愁哭,男愁唱,不如说,男人女人发愁了都喜欢写作,《诗经》里都这么说。这就够了。

可惜,卫明觉得自己就要成名人了,“搜你搜我”却好端端就把卫明从草根文学名博列表里赶出来了。当着草根名博,卫明每发一篇作品,就有几百上千的点击量,还有网友评论,尤其还有知识女性网友评论。自从被取缔了名博资格,每篇文章只有几个点击量,评论更别提。卫明给网站博客总编发了一条私信,想问问啥情况,总编没搭理他。卫明后来想想,可能是自己写的一些作品有点儿左倾嫌疑,那家网站的总编据说比较右。果然,过没多久,总编被开除了,官方消息说他一贯反动,老是发表一些不适当的言论,还限制持不同意见的作者。卫明心里坦然了。他给新任总编又发了一条私信,说明情况,希望能够恢复草根儿名博。总编都是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大姑娘,卫明却总是恭敬地称呼“尊敬的老师”。可新任总编也没搭理卫明。卫明又连续发表了几篇新作,还是只有几个点击量。他闹不明白咋回事儿,反正草根儿名博也不给一分钱的稿费,卫明干脆很少登录“搜你搜我”了。他转移到了一家名气不算大但在纯文学圈子里也有一定影响的网站“江山无限”。卫明很喜欢这家网站,觉得那帮年轻人是雄心勃勃想做些文学创作的严肃事业。

也许是气味相投,这家网站把卫明的不少作品列为头条或者推荐,卫明受宠若惊,不断供稿。开始几个月,卫明在这家网站发表文章从没遇到过敏感词提示。从一年前开始,卫明即便想发表一篇在他自己看来健康正能量得都有些拍马屁嫌疑的作品也不行,总是一行英文提示,“有词汇被禁止”。这样弄了几次,卫明和它较上劲了,他把文章中有可能敏感的词汇用谐音替换,再发,还是不成。卫明暗骂:清朝那个狗皇帝死了多少年了?文字狱竟然阴魂不散,甚至诈尸了!不过,他也安慰自己:不让你发表,肯定是有问题。也不会是专门哪个人审核你,是系统机器审核,怪只怪你自己二百五不小心。写作,应该哀而不伤、艳而不淫。在中国写作,更要求智慧,在敏感和不敏感之间游刃有余。一名大家就这样说过,把握好尺度不是愣头青能干得了的,还用了一个有点骂人嫌疑的词儿,“二逑”。几天前,郑州一个文友也这样提醒卫明,卫明还不大服气,“那不成太监了?”看来,你卫明还欠火候,或者说,你干脆就是个缺乏写作智慧的二逑。所以,卫明尽管生气,也没想太多。有一阵子,他甚至老是怀疑自己是否具备写作的基本觉悟和素质。

这会儿,喝了点酒,卫明的气又上来了。老子混得没饭吃了,就这点特长,你还限制我!你监听我的手机也就算了,还要限制我写作。我不打电话可以,我不写作,你还让我有啥盼头?这不是想断了我的生路?这不是想要我的命?

卫明通过微信给“江山无限”主编发信息:李老师,您好!我怎么无法在贵网站发表文章了?每次试着发表,总遇到提示,还是英文,有词汇被禁止。

过了没多会儿,李主编回复:只能是敏感词的问题。你知道有多少个敏感词?六百多个!要是不小心,你都不知道趟着哪根儿地雷拉弦了。

卫明被吓了一大跳!妈的,六百多个?汉语一共才几个词儿呀!这张网不得把文章全都过滤得像个破筛子呀?那还算文章?卫明学习英语的时候看到过一本书,英国土著写的,声称掌握三百还是五百个词汇就足以应付日常生活了。可我们这儿竟然有六百个敏感词儿!卫明纳闷:剩下的迟钝的词儿还能串成一片正儿八经的文章?中国人的写作思维会不会因此被改造了呀?文学史上说不定会为这种文体留下一笔。卫明想到了盆景,怪不得中国文人喜欢盆景,不修修剪剪掰掰杈扭扭枝它就长不漂亮。

卫明又说:我也想着是这么回事儿。不过,李老师,是不是针对不同作者敏感词儿的敏感度也不一样呀?

呵呵,老兄,没有哪个作者重要到专门给他设置一套审核系统。看来,不是敏感词儿太过敏,是你太过敏了吧!

卫明脸上一红,急忙解释:李老师,我不是说我有多么重要,我算个屁呀!我的意思是说,比如对于那些著名作家的作品,审核系统的敏感度估计就要迟钝一些吧?

这个倒不太清楚。这样吧,你把不能发的作品传给我,我替你发,看行不行?

李主编三十出头,膀大腰圆,大脸膛宽下巴,脸上却总是挂着自来笑,一看就是有才气又热情厚道的小伙子,卫明第一次和他网上接触就感觉出来了。卫明连声道谢,把发不出的作品通过邮箱传给李主编。

过了半个多小时,卫明登录网站,看到了自己的作品,有两篇还被李主编在不同频道打了头条。卫明挺佩服小伙子的胆识,对于一名被限制的作者,你给发了就发了吧,竟然还打上头条,不怕封了你的网站?这不换个方式也能发?卫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又给李主编发微信,小伙子也纳闷:“的确有点怪,这不,我能发呀,也是以普通会员的身份发的。不知道你触动了哪根儿神经。”不过,他安慰卫明,“别疑神疑鬼,网络这个玩意儿,复杂着呢,说不定啥时候它自己就发神经了。”

卫明身上的鸡皮疙瘩更多了,衣服里汗津津的。连网站主编都觉得纳闷,那就说明,我是一个被某种势力格外关注并且给予限制的作者。

怎么办?以后还咋发表作品?发不了作品,挣不到钱不说,反正本来就没挣到一分钱,关键是就像有酒瘾的人喝不成酒了,还咋熬下去?

哪个王八蛋捣的鬼?

还有一家网站,天海网,也是一家大网站。卫明的天海博客点击量突然从原来的每篇作品数百陡降到几个,而且茬口十分明显,从去年六月份开始,一下子就降下来了。卫明倒是没大惊小怪,他曾经在天海网贴吧里发了一个帖子,指名道姓说某某银行弄丢了他的档案、非法转移他的社会保障关系。还署上自己的真实性命。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估计是银行捣鬼。

想一圈,再想一磨儿,除了银行,自己从未得罪过哪个牛人牛单位。再说了,除了银行那个土老财,谁有那么多闲钱花在网站限制上?网站限制据说是要花大钱的。卫明因此很看不起那家著名网站,还他娘的天海网,土蜘蛛织的专门粘小蠓虫的破网吧?你天天弄些道貌岸然义正词严的洋名词,又是民主又是人权,银行这个土鳖财主给你点钱,你更怕它们卡着你的资金脖子,你就不民主不人权了,反倒助纣为虐。呸!都他娘的龟孙土鳖!

酒劲还没下去,卫明越想越窝囊。他登录天海网,查到了客服电话,拨打过去。他说了说自己博客的情况,一个南方口音的女服务员不耐烦地说:“这不,我点击一下,再刷新,明明就显示出增加了一次点击量。”

卫明强压火气,说:“小姐,我没说不增加,我是想让你看看,从去年六月十六号,突然就从原来的五六百一千多的点击量一下子下降为几乎为零。这么整齐?好像谁通知了全国各地的网民一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啦?说不定就是全国网民一下子都对你的文章失去兴趣了。”

小女子的口气还挺横,要不咋说南蛮子嘞!卫明想骂她一句,想了想,算了,他想了想这个张狂小女子的下体,没呼哧起来,没劲,挂了电话。唉,还是别那么无聊了,和一个小妞儿说那么多干啥?她不过是一个机器零件,操纵这架机器的,到底是哪个龟孙王八蛋嘞!

卫明第一次知道,原来天海网总部在海南岛,怪不得叫这个名字,天涯海角呗。你说说,你一个搞网络的,跑到天涯海角安营扎寨,能网住多少人多少钱?可它还真就网住了不少人不少钱。海南岛那样的碧海蓝天,你在那边搞了条大网罩着,不是污染蓝天碧海呀?作孽!这种污染比大陆上暴发户的臭水黑烟污染更要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祖国一派锦绣江山蓝天碧海就是被你们这些看得见影儿看不见影儿的土鳖暴发户给糟蹋掉的。

“我仨——了你丫儿!”卫明在屋子里又唱起来了,“你这个孬蛋蛋儿呀!你气死人不偿命呀!你——呀!”

唱了一会儿,卫明呵呵乐了:你还仨了人家丫儿,你在哪儿?人家在哪儿?谁监听你谁限制你你都摸不着人家一丝半缕,连人家的影儿都瞅不见,你还咋着仨了人家丫儿?老老实实呆着吧!卫明想起了上小学时的口号:只许你老老实实,不许你乱说乱动;他还想起了《菜根谭》:鸰恶铃而急飞,殊不知,敛翼静心,铃自止也!

我卫明是个有儿有女的成熟的当爹的,我可不能做那个傻乎乎的鸰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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