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快没撑到第二天中午起床。不管有没有人监听限制还是关注自己，不管你重要或者狗屁不是，不出去找活儿干，你就没钱花，谁都不可能主动给你送来一块馒头。这是实打实的事实。我天天投简历，咋就没人和联系？仅仅因为年龄太老？老打工仔就没活路了？北京那么多老打工仔，好多还是农村来的没文化的中老年，人家咋活下去的？没见一个饿死的呀？

想起农民工，卫明突然灵机一动：人家中老年农民工能活下去，你一个大学毕业生为啥就不能像农民工一样活下去？你还整天卖弄平等人格农民工也是人农民工身上的零件一样也不比谁少半拉云云，你为啥就不能干农民工干的活儿？

卫明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是失落，是惊喜。我和农民工竞争，应该有充分优势。看来，一定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只要开动脑筋，时常换个角度思维，就不愁活路。可不能再一根筋认死理儿一条道走到黑了。

卫明打开电脑，登录注册过的求职网站赶集网。以前，他只在前程无忧上投简历，他觉得前程无忧比较高端一些，姚晨牵条毛驴的赶集网有些低端。这会儿，用得着它了。卫明不再向编辑和行政管理岗投简历，就连保险理财销售都没搭理，他输入“包吃包住”。包吃包住的活儿不管工资高低，一下子就解决了燃眉之急，既有住的地儿有吃的，也开始挣工资了。找个包吃包住的活儿干，口袋里这几百块钱，还能买烟买彩票。成！话又说回来，不成也得成呀！

出乎卫明意料，一下子出来好多相关信息。他有点眼花缭乱，几乎全是保安或搬运工，不少招聘广告还特意说明，急着用钱，上岗一周后可支取部分工资；应聘者只需带上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就行了。并保证，一天八小时工作制，集体宿舍有空调暖气，自助餐在用人单位餐厅，每天标准30元。

卫明通过在线客服联系了一家北京有名的护卫公司，他经常在马路上看到他们的运款车。信息发出，不到十分钟，对方回话：不好意思，您的年龄太大了。请联系其它安保公司，有些公司需要您这个岁数的。

卫明有些尴尬，心里骂道：妈的，年龄大就大了，还太大！多大呀？够当你爷爷了？你们都是孙子辈儿？

卫明气呼呼喘了一会儿气儿，马上又自嘲：唉，骂人家干啥？人家态度这么热情，还特意给你指路，有需要你这样的老棺材瓤的公司。对不起啊！

卫明选中了一个资料足有整整一屏的安保公司，公司名字也挺眼熟。他不是在房间打电话，他是记下电话跑到野外打的。在房间打电话，高声大嗓门的，让邻居听见不合适。卫明倒不是嫌丢人，他是担心邻居怀疑这怀疑那。你想想，一个整天穿戴整洁戴幅眼睛的斯文人儿，竟然想去当保安，旁人听见会咋想？公寓管理员知道了会咋想？

卫明之所以选择这家公司，一是它要求的年龄上限在55周岁；还有一点，卫明从广告中读出了一股人情味：此招聘电话使用五年了，朋友，请记下，说不定哪天您就能用得着。

这家靠谱。

接电话的是一个好像北京土著口音的男子，声音很清爽，不像那种鬼祟祟或粗拉拉的骗子腔调。不过，他不是北京人，“我是河北保定的”，那人说。卫明因此更放心了，说实话不装逼的人才可靠。

两人聊了一会儿，对方自始至终没问卫明的学历和履历，就连有病没病都没问，只是说了说工资，最高也就2400左右，一天十二个小时。

卫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笑着问的：“另外四个小时有没有加班费？”

对方呵呵笑了，卫明听出来，这位老弟挺和善，“老哥，听你说话，你也是一实在人，你实在，我也不能不实在。咱们这个行业就这样，都是两班倒，也就是说，一个工作日十二个小时平均80来块钱，管吃管住，你啥都不用拿，一分钱都不用带，去上班就行了。”

卫明其实也没想加班费啥的，既然想入这行，啥都认了，他不是没听说过这些行业的猫腻，只是想着，快到春节了，许多农民工和外地人都要回家，自己不准备回家，乡巴佬才过年过节跋山涉水挤破脑袋也要回家，我孬好算是个大学毕业生，没恁土，我就是想着利用春节多挣点钱。    

卫明又笑着问：“老弟，快到春节了，有没有奖金啥的？按照《劳动法》规定，春节加班三倍工资呀。”

“老哥，想干咱这个活儿，就别那么认真。说实话，如果不是春节不好招人，像您这么大岁数的，我们还真作难。春节期间，有些用人单位会发个红包啥的，估计也就二三百块钱。反正，咱们这儿就这个样子，您看着办吧。”

“老弟，我觉得你很可靠，真的，我说的真心话。那就拜托你给找个地方吧。” 卫明的确说的是真心话，“说实话，我还是大专毕业哩，原先自己在北京开饭馆，这不是拆迁了嘛，赔钱了，也不愿意张口向别人借钱，自己下力气，能挣多少是多少，总比闲着强，我也没觉得有啥丢人哩。”

“呵呵，老哥，一听你说话，你就不是一般的农民工。不过，咱们这个行业不大讲究学历。你要真有学历，先干一段，到时候让你当个队长啥的，咱这个行业也需要有学历的管理人才。”

对方没有因为自己报出学历有点惊讶，卫明心里多少有点失望。妈的，老子不是大专生，老子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211院校本科生，90年代的本科生，90年代，本科生是天之骄子，你们这些土八路和我们都不是一个层次。如果我报出真实学历，这哥们儿会不会惊讶？说不定也不会，说不定他反倒会觉得我在忽悠他吧？甚至会觉得我有点不正常吧？幸好没报出真实学历。不过，也可能是他见识得多了，见怪不怪，这年月，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啥稀奇事儿没有？

“那就拜托老弟了，上岗越快越好！”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根据你这个年龄，听你说话，你也不用来面试了，我待会儿给你联系一下，你直接去用人单位上岗就行了。你到那儿安排住，再和队长一块儿去公司签个合同，当天就算工资。”

“好的好的！拜托老弟了，多谢老弟了！”卫明说着，还凭空招了招手。

挂了电话，卫明一边在小路上溜达，一边等对方电话。他连日来一直惶恐的心一下子放到肚子里了！社会发展了，北京就是大都市呀，只要你肯舍了脸皮儿，只要你脚踏实地放平自己那颗浮躁的心，只要你肯下力气，咋着也饿不死人。想起自己几年来一直为工作惶惶不安，竟然连续数月不上班，他十分羞愧，接着是后悔：卫明，你早干啥了？平时只知道找文化公司行政管理，即便最凄惶最愤恨的时候，也不过是豁上脸皮儿向保险公司理财公司投简历，向销售岗位投简历，你咋就没想到，我们这个社会上还有许多活路啊！太一根筋了，可能也是太爱面子了。你就不会睁眼看看拐弯想想，那么多没文化没姿色的怂人都能活下去，老年人都能活下去，说明天无绝人之路，说明工作机会多的是。你还老是觉得就要没饭吃了，就要饿死了。神经真有问题！点儿背，别埋怨社会；命苦，别埋怨政府。你不是点儿背也不是命苦，你是太一根筋，太爱面子，还有病！

约莫十来分钟，电话来了，“你直接去王子谷吧，从北京西站坐公交604，终点站。那边的项目离市区比较远，领导很少去检查，正适合你这样有文化喜欢清静的中老年。”

“好好好，老弟，谢谢老弟。我就是要找一个远离市区的偏僻地儿。我明天就能去？”

“想去的话，你现在就能去。”

“好嘞！对了，那边儿是不是一个公交场站啊？”

“对对，就是一个公交场站，你们在公交场站值班。”

“好好，太好了。这样吧，我在这边收拾一下，这两天就过去。”

“好！到了那儿，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和那边的队长说一声。队长是我的小兄弟，人挺好，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一个比较轻松的班。”

“谢谢！谢谢老弟！对了，光顾着高兴激动呢，忘问您贵姓了。老弟，您贵姓？”

“免贵，刘。呵呵！你先去那边，看不上的话，再和我联系，我再给你找个地儿。”

“好的，好的，刘经理。再次感谢您呀，真诚感谢您呀！”卫明一边说，一边冲电话点头哈腰，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老年农民工，他不由自主地用老年农民工的口气说话。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真诚地说，“老弟，今天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咱们好好聊聊。”

“呵呵，谢谢老哥，有机会吧。到了那边，有啥事儿，及时和我联系！”

“好的好多，谢谢您，刘经理！”卫明说着，又招了招手。

挂了电话，卫明长长地出口气。他几乎有点志得意满了。看看周围，已经偏西的日头挂在一片杨树稍上，野地里静悄悄的，偶尔，一阵阵寒风吹来，卫明却感觉不到多少北方的苦寒，他身上倒是暖融融的，摸摸额头，汗津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