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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如雨,如雪

如雨,如雪

韩倩雯

一 寒冷,以及孤独

那天深夜,飞机忽然从云层之上冲下去,穿过层层云峦,机舱里灯盏明灭,定位航程的显示屏也布满了雪花和混乱的线条。

在强烈动荡里,一些明亮的、有如四月油菜花一般的画面,倏忽而去,留下一串辨不清喜怒和男女的声音。

横冲直撞的行李,一次性牙刷、耳机、杯子、翻掉的果汁。

前座的人拿出妻儿的照片,照片盒子的锁链在飞速的下坠中歪歪斜斜。而你竭力保持坐者的姿势,在轰鸣声中紧扯着坐垫。

似乎是生无所恋,你只是想保持一个得体的姿势。此刻,你竭力遏制住所有在脑里飞驰的灿烂——异乎寻常、比夏日烈阳还要灿烂一万倍的灿烂。灼烧着心和脑髓的灿烂。

你告诉自己,这时候需要任何的回忆都是多余的。

像是早有预感一般,此行前你扔掉了所有的旧照片,撕掉了所有的日记,将电子邮件删除得干干净净,注销了所有聊天软件的账号。

不过,不是为了这样一个行程。那个在莫名的情绪里不停地摧毁过去的你,其实只是想放空,以更轻盈一些。

那时候,你刚结束了一段旅行。

在圣诞假期里,很多同学要留在英国等打折季,就约你和他们一起留下。对奢侈品没多大兴趣的你婉拒了他们,去了靠近北极圈的寒地。哈士奇托着雪橇在大雪覆盖的山里奔跑,上山和下山是同样粗鲁的速度,阴森的寒气也幻化成人,先是在你的脸上用力地掐着,接着深入你的耳朵、鼻子、唇、牙齿的缝隙……凡是身体上的孔,都漫溢着寒冷。寒冷的侵袭并非是收缩的感觉,而是那种冰冷又火辣、濒临爆炸的痛感。

行前,同伴反对的理由也都是中肯的。

冷,而且冬日极短的日照时间令你绝望,即使身在暖烘烘的房屋,房子也似乎在呼啸的大风中摇摇欲坠。分不清是冰雹还是大雪,砸在房屋外壁的声音也是清晰可见。

你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很多北欧故事里,风声如雷。岂止是如雷般轰鸣,更像是愤怒的鬼魂,这些天你看到了一个帖子,里面有各种证明鬼魂存在和猜测其活动的实验,看上去理论充足,不过不辨真假,如今在这漫无涯际的暗夜和阴冷里,那些蓝森森的脸孔还是浮上脑际。

很久之前,你就听说爱斯基摩人认为极光是鬼神引导死者灵魂上天堂的火炬。关于极光的另一种解释是神灵现身,快速移动的极光是神灵在空中踏步,在寒夜的云层里留下足音,他将取走人的灵魂,留下厄运。

不知这传言是否可信,然而你看见了极光,美丽或者绚烂,这些一再用来形容它的词已经用腻。若是形容成如同黑洞一般的诡谲,你觉得更为恰当。它们是在世界尽头失宠的流星,带着愠怒,光幕倾泻而出,吸引着人,也令人畏惧。

你似乎在哪里有过这样的感觉,是在一段失落的爱恋中,还是在灵感薄弱的傍晚?你还不能够确信,或者两者皆有。

入睡前,好友打来电话。

她在谢菲尔德的一处宅子里,英国乡野的狂风摇撼着门上的铃铛,令她无法入睡。房客们都回去过圣诞假期了,剩下她一人在宅子里。

这是一栋已经历经上百年的古宅。曾经的主人以及妻儿,很多年前和泰坦尼克号一起葬身大海。她第一次一人置身这偌大的屋子,昏黄的灯照不亮发黄的墙壁,屋外的风雨让这房子成为置身大海的一条船,而在风里摇摆的铃铛,声音瑟瑟,如同哀泣,无边无际,又如同重逢,与亡灵对话。

你陪她聊天,安慰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冰岛最寒冷的时节,风雪交加,湍急的瀑布也变成冰瀑,白河上方也是沉沉的雪天,冷,而且僵硬。你还没有找到世界上最透明的湖,甚至已经疲于寻找,忘了那串长长的英文名字。你在屋内昏昏欲睡,或者穿着厚厚的防寒服走出室外,试着学滑雪。在从雪坡上滑出的瞬间,有灵魂出窍的错觉,然而落地重心不稳,重重着地,浑身快散架了。

聊着聊着,好友安静了,在呵欠声里挂断电话,你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失眠了。

二 细弱游丝

你曾后悔这个假期不曾回国。

然而,梦境的繁多,也让你思绪紊乱。或是漫天大雨中的轮渡,或是大雪中的亚瑟王座,或是枯叶遍地的湖畔。你总是置身这样的场景里,荒凉、寒冷、寂寥。

你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会发生。

一天,父亲发短信给你,说做了一个梦,梦到鸭窝里有成百上千的鸭蛋,突然很多蛋都直接破壳了,成群的鸭子踩过还未孵化的鸭蛋,蛋液流满一地,成为洼、成为池、成为河、成为湖……成群的鸭子和蛋液拥挤着向田埂上的人们涌去。

父亲说,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什么会发生。

在他的絮叨中,你潜意识里也相信了命运。

说来也怪,每当自我暗示“这是命数”的时候,内心的起伏都会很快平静下来。

父亲说,鸭子,“压子”。

在农村,压子,是指将别人家的孩子过继给没有生育能力或子女夭折的人。

你忽然想起一个人。某个晚上,父亲在电话那头告诉你:“他殁了。”

你倚在窗口,毫无预料的消息让你泪如雨下,将眼前纷纷扬扬的雪都氤氲了。

你还记得出国前急急忙忙地去探望他,在那个静谧的乡村,暑气蒸腾,你给他摇着蒲扇。你曾说过要给他装空调,也说过要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治疗。

他说:“不用。”

你知道,他害怕所有的现代产物精神的根牢牢地抓着这古老木床下的土地。

曾经,在医院的手术电梯里,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说:“这东西真可怕,万一坏了,人就会摔碎了。”

在城里的公寓里,他郁郁寡欢,他说像在坐牢,特别想走出阳台,可是外面没有黏稠的黑土地,只是钢筋水泥土的万丈深渊。

在电脑和电视机前,他也无法安静,他说,他不喜欢这些个说话的匣子,太闹。

家里的小孩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而你知道他这些无厘头的埋怨,其实也是真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和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起坐着,管他是凌晨还是深夜。

在内心的最深处,你也有同样强烈的渴望。

但你知道,可以和他彻底敞开心扉聊天的人,不会再有了。他们那一代人的命运,本就细弱游丝。

他曾在地主家做长工,吃不饱穿不暖,年少时应征入伍,经历过淮海战役,和日本人拼过刺刀,一次战役中,几乎整个团都被消灭了,幸好增援部队及时赶到,他也算是重伤中捡回一条命。

意识清醒的时候,告诉你认识的人都已经走了。年幼时父母双亡,为了生存选择当兵,人小没力气,行军途中滚到冰天雪地的沟里去,被战友拉上来。

所谓最好的年华,都是在杀戮中度过的。子弹在空中横冲直闯,穿过他的身体,血液从中汩汩流出。时光的流逝在年迈的躯体上留下千疮百孔,就像屋檐下被雨水砸出深坑的石板。一条永远不能弯曲的腿,没有膝盖,围绕着数条长而蜿蜒的刀疤。

不知是福是祸,残腿算是救了他,让他得以存活,不用再去冒死的危险,得以安然回到故乡。

也或许,这才是孤独的开始。

退伍回家的军官,在乡下人的眼里不愁吃穿,每日用度都由国家承担。人们穷怕了,才不会去想什么爱情。因此,他的屋前总是徘徊着待嫁姑娘的父母。

你不知道,他哪来这样的勇气,选择了和哥哥的遗孀结婚。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乡间,这件事情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伦理炸弹,也是漫长痛苦的开端。

孩提时候,家人提及曾祖父和曾祖母之间的关系时,常会下意识地躲闪。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你对曾祖父说起他对曾祖母的爱,你动用了许多“大气”的词汇,例如:冲破伦理的束缚,付出自己的一切,承担乡间的舆论压力……

然而,眼泪却从他的脸庞滑落,他说:“你错了,我对她——只有恨。”

他说,在那个饥荒年代,曾祖母曾怀了他的孩子,生下来后不久就死去了。

曾祖母说,是因为孩子抵抗弱。

但他曾看到某个夜晚,曾祖母在给孩子洗澡的时候,抽泣着将孩子小小的头颅压进水里,孩子哭着闹着,很快没有了声息。

她说,出生在饥荒年代,本身就是活受罪。家里已经有六个孩子了,都不知道能活几个下来。娘真的没有办法了,养不活你,不想看着你受罪。以后到了阎王庙,娘定会偿还这欠你一世的债。

你不曾到过那个像猪狗一样活着、苟延残喘的年代,也就无法完全体会曾祖母为何残忍地杀死自己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这是乱伦通婚后生下的孩子,本身就是个可怜的存在。又比如:饥荒,六个孩子中,已经有两个严重营养不良,生了重病,无法医治。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杀死自己孩子的事实永远无法被原谅。

如何又爱又恨又掩饰地度过这么多年,将恨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像一把尖利的匕首?而且,这匕首是会膨胀的,尤其是在静到了底的深夜,爱的匕首、恨的匕首、痛的匕首,交织在一起,撕心裂肺却不允许发出一点呻吟。

秘密一样的痛。

直到曾祖母死后,他才慢慢地告诉你:“我恨她。”

两行浊泪缓缓流下。声音故作沉稳,唇角却激烈地抽搐着。

你该说什么呢?

你只能重复地说那些明知道不可能被原谅的话:“我们都是您的亲人,和亲生的一样。”

或者是:“那个年代即使生下来了,也要看着孩子慢慢被饿死,被病痛折磨,这样的结果就一定好么?”

再后来,他患了老年痴呆,叫不出你们的名字。

他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你,絮叨着那些战场的地名和饥饿年代难忘的口粮。

他说:“我们那时候出征,口粮是小米。”

“小米好吃么?”

他跟孩子似的咂咂嘴,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好吃!”

时间逝去,你慢慢地变得忙碌起来,总在异乡,一两年才回去看他一次。要不是因为出国,你恐怕不会花整整一天时间陪他聊天。

你记得,那天他忽然好了,清楚地叫着你的名字,让你坐到他的床头。然后从枕头后面掏出一个红纸袋,说:“奖励你的,去英国之后,也要好好学习。”

你跟他说:“我想听你讲故事,想把这些故事写出来。”

他说:“不急,等你下次回国的时候,曾祖父身体也好起来,咱就坐到院子里,边晒着太阳边给你讲,我这一生故事可多了,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我也说:“好的,等下次。”

自从走进机舱,飞机缓缓上升的那一瞬间,你就有一种隐约的担心。

因为你知道,耄耋老人的承诺,真的太纤弱了,游丝一般,风一吹就轻轻断了。

三 零零碎碎

2014年最后一天,你和朋友们一起,混杂在乱哄哄的人群里,等着新年倒计时的钟声。

就在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在那个你熟悉又陌生的乡村,曾祖父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痰堵住了呼吸,他从床上滚下来,重重着地,窒息后身体震颤着,双手竭力在空中挥舞,似乎要去抓住什么东西,就在这徒劳的挣扎中,他渐渐缩成一个团,就像一个婴孩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何,内心总有压抑的感觉。你喝了点酒,却也没有兴奋的感觉。

在哄闹的人群里,你被挤来挤去。你竭力往外走,下台阶的时候差点踩空。朋友和你紧紧抓住的手,也在来往的人群中被迫分开。

从来没有在人的洪流里如此翻腾,这是你第一次等跨年的烟火。狂欢的人把塑料酒瓶投掷出去,砸在你的手上、脸上……

你慌慌张张退到人群外,这时候烟火在夜空中绽开——天空中铺满了星星点点的碎片,瞬间冲上,又瞬间消失。

你当然能够感受到这样的瞬间,这转瞬而逝的美和欢腾所带来短暂的幸福,以及随之而来的失落。

你忽然记起年少时的一些瞬间,那些同样出现在某个城市的烟火、灯光,记忆中浮现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面孔,望着夜空的你,沉默着。

一些从时光的河里打捞起来的碎片,却怎么也不清晰。

从冬天晚自习课堂里匆匆逃出来的你,被学校保安追着喊着,爬上铁栏杆,麻利地翻出学校围墙。

在台风天里坐在R那辆快要散架的摩托车后面,听他讲着故事,穿过广东支离破碎的椰子林,感觉摩托车的速度比台风还要快。

和Y坐在外滩的大理石台阶上,看L一笔一笔在画布上涂抹,凛冽的江风里,L的一头红发和沾上颜料的手。

失魂落魄抱着你哭泣的A,十七年前母亲抛弃了她和父亲,和一个男人私奔,又因难产死在日本。

一群孩子,喝了点酒,在上海凌晨的街头哄闹着追着公交车,吓得司机不敢开门,十几个人敲着门,开门一瞬间,一哄而上。

离开上海的某个凌晨,雷电交加的冬天,在奇异的自然现象里和朋友依次拥抱,不舍的泪湿了睫毛。

第一次站在颁奖台上羞涩地笑着,生怕念错台词,全然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里。被主持人点到名字时,台下一阵哄笑。

你总记得应该还有一些,还有一些的……

你记得不止一次,你暗示过自己,你曾经有过比电影强上一百倍的青春,那些结结实实的悲喜,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可你却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就像一些小时候心心念念要去争取的事情,现在真的觉得没什么了。

你总记得有一些人和事,似乎曾坚信永远不会忘记。比如,你曾经料想过,青春期得有一场爱情,得有一次坐着绿皮火车到新疆的夏日旅行。

这些矫情的计划一个都没实现。反倒是曾不以为然的老人常说的那句话被应验了:早慧的孩子,一定要比一般的孩子多吃些苦。

漫长学生年代的落落寡合,不被理解,受到妒忌和排挤,曾令你难受不已。

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不喜欢的事情的痛苦,或许也曾在你心里落下痕迹。

在可能开始的恋情面前唯唯诺诺,畏首畏尾,不管如何喜欢,最后还是硬着心,说了些斩钉截铁的狠话,将完全愣住的对方孤零零抛在原地。

那些以为你努力、成熟甚至有些淡漠的人,却不知你其实脆弱、迟疑、敏感、焦灼、不确定。正因为如此,你才想牢牢抓住一些东西,铸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巢穴,让自己安心住下。

还有你童言无忌的天真和傻气,只有最靠近你的人才知道。你最喜欢的,其实就只有这样一个时刻。一些懂你的朋友,安静地坐在你身边,一整夜漫无边际地诉说着、幻想着。

只是这些事情的细节,你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有这么一个轮廓,在过去的某处。就连那些费力打捞出来的记忆碎片,也不具备令你动容的能力。你只是费力地打捞着,然后累了,又让它们沉下去了。

好久没有像年少时那样肆意地跳舞了,你坐在沙发上,看舞池里的人群摇头摆尾。你忽然隐约记起某个白衣少年和排舞的大厅,以及肆意的笑声。但是他叫什么?是在哪里?你也忘记了。

在记忆中始终重复生怕忘记的,是关于新的计划、努力和实现。这令你欢喜,也让你丢掉了一部分生活。

你松开发带,褪去厚重的外套,想象着和那时一样跳舞。手臂在低低的空中划过半道弧线,却随即站在狂欢的人群里无所适从。

连动作你都不记得了。留存在心里的只是一些感觉,难以言说。

于是你从酒吧里逃出来,喝醉的老外拥抱你、吻你的脸颊,大声地在你耳边说:Happy New Year!

你穿过堆满酒瓶子的街道,飞驰而过的汽车碾飞了空瓶,炸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略微刺耳。醉汉当街撒尿,整条街上都是尿骚味,令人恶心。

昏昏沉沉的你给家人打电话,祝他们新年快乐。电话那头却听到父亲的哽咽:曾祖父殁了。

四 如雨,如雪。

回到爱丁堡,每天都是雨啊雪啊,大风呼啸。

苍凉的天气,灰灰的街道和古堡,沉沉伫立。

从窗口向外望去,卡尔顿山和亚瑟王座上是皑皑白雪。偶尔会有太阳,雪地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如一地星辰,也如同小孩子的眼睛。

离开国内刚好半年,接近年底,好友问你什么时候回国,他们会把婚宴安排在那时候。

最令你意外的是,才华横溢、曾吸引无数女孩目光的W,却和一个毫无生机、甚至有点市侩的女孩结了婚。W从你的QQ好友里消失了,一次他给你电话,连声说:“抱歉,她把我QQ里的女生都删了。”你叹口气:“W,原来你找女朋友的眼光真比我想象的要差很多啊。”他没反驳,只是说:“生活嘛,不是诗,不是音乐,不是酒,是我以前想错了。”

T,考上公务员,每天处理不完的繁琐事情,和一个条件差不多的男孩开始一段“恋爱”,回到家所说之事一如机器人的对白,不走心,两人客客气气,如同客人。她的生活充满了怨念,跟你说不完对单位人事的抱怨,还有对新生活的迟疑。

刚结婚的F,妻子吵吵闹闹,将他和闺蜜的丈夫做攀比,嫌F不够有钱。他颓丧万分,竭力忍受,难以定下心来做自己,也想过离婚,可是一看到可爱的女儿就丧失了勇气。F说:“看来,因为她,我恐怕只能平庸此生了。”你无法安慰他,只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也是你自由选择的结果啊。”

有时候,你庆幸自己身在国外,这样就有不去参加的托辞。

你笑着说:“不用特地为我挑时间,祝福依旧,份子钱转账。”

你呢,似乎二十岁之后就再没怎么变化过,在应该闹腾的日子里,一切却安静得出奇。

耳机里依旧翻来覆去的是那些音乐,一些可以被称作浪漫的心绪,在心里此起彼伏。渴望一束光,却又害怕失望。如此瞻前顾后,和年少时说一不二,简直是两样。

你的心里有无数个你,有时连你也都不懂自己,时而野心勃勃,时而清心寡欲。或许,就像卡夫卡说的那样吧:生活的乐趣不是生活本身的,是对升入一种更高的生活的恐惧;生活的折磨也不是生活本身的,而是因那种恐惧而进行的自我折磨。

努力着,期待着,不安着,时而也自我折磨着。

你想起北欧凛冽的风、刺骨的雪;谢菲尔德那处在深夜的大风里铃声阵阵的空宅;想起某个乡村,那个还未能讲完的故事;想起爱丁堡阴沉沉的雨天或雪天,以及那些无爱的婚礼……

说到类似孤寂的几种感觉,这些应该都可以被囊括进去了吧。

如同这个冬天的雨雪,一味地絮絮叨叨,欲说还休。

对了,关于那个空难的梦境的结局,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好笑。

在梦里的你,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在颠簸的机舱里,最后一丝光芒也已经熄灭。一阵一阵巨响,还有汽油刺鼻的味道。

就在那一瞬间,你的眼泪刷刷地留下来,那些如同灿烂油菜花地的画面也更加亮。亮如匕首。你闭上眼睛,等待一切尘埃落定的一瞬。

忽然,飞机的轮子安稳着地,在高速公路上和汽车们一起飞驰,在一个车站停了下来。

奇怪的是,周围的乘客似乎是早有预料般平静地收拾好行李,走出机舱,走到一个很像故乡的地方,一切都是原初美好的模样,没有迟疑、没有矫饰、没有偏见、没有猜忌、没有隔阂,一切都是如同轻快小溪般的静谧和活泼。

夕阳温暖的光照着那里的田野,温柔地笼罩着,仿佛一个童话的开端。

你至今都解释不了这个梦的寓意。

抑或像雨,抑或像雪,或许还有阳光洒下的星星点点。

《美文》201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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