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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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丰厂建在一个山旮旯里,三面环山,只有正面对着一条省级公路,去市区要二百多里路,去最近的小集镇也有10里路,在这中间只有一条公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水,没有工厂也没有店铺,虽然不是什么山明水秀的景色,至少也有青山绿水的风韵。平常若没什么事,员工们很少有人去镇上,除了上班,大都窝在宿舍里玩耍聊天看电视,业余生活既枯燥又乏味。但对于李祺来说却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每天都是两点一线:仓库——宿舍,宿舍——仓库。在仓库时是流动的工作环境,在宿舍时是安静的休息环境,工作与生活自然协调,相得益彰。李祺没有多少爱好:不抽烟,爱喝酒,喜读书。但他不欣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放浪与颓废,却倾心于“一曲新词酒一杯”的逸兴与格调;读书也是“好读书,不求甚解”,书都是些闲杂书,不系统不专业,凡是来宿舍的人无论生疏,只要一看到他床上靠墙一边一大溜书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走进看一看,然后问:
“这都是些什么书啊,看不懂。有没有武侠小说啊?”
说这些话的人,不能算是很懂书,但至少他们知道走进了看看,说明他们对书还是有一种想与之亲近的冲动和尊重。李祺的回答也是实话实说:
“我也是看着玩,打发时间而已。武侠小说太热闹了,我喜欢安静。”这话肯定不是全部,因为李祺除了看,也会经常记些笔记,写一点心灵鸡汤式的短小文字。任时间如泉水般在叮咚的流淌中潺湲而去,而文字却在岁月的锤炼里如镀金般熠熠闪光,“自是人生多眷顾;不使岁月总空行。”
这天李祺正在安静的看书,高端拿着份报纸就进来了:
“你说说一个人喜欢照镜子爱打扮是个啥生肖?”
李祺想了想说:
“是马。”
“为啥是马?”
“人要骑马,就要给马配马鞍子。”
“准不准啊?上一次就没买中。”
“不信你不买。上周末买中了,说请我吃饭的,我现在连口水都没见到。”
“你不是在上夜班吗。”
“可我这周转班了,也没见你表示一下。”
“别嘟囔了。现在就去小店里,不就是让老板炒俩菜的事吗。”说完就盯着李祺看,李祺也抬头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不说话:
“看啥看。走啊。不就是两瓶红米酒吗。”
李祺笑了笑,没有说话,一边下床穿鞋,一边在想:呵呵,这人今天是不是在哪发了点财,这么爽快。
高端和李祺不仅是老乡,也算是同学。高端比李祺大2岁,他们一起毕业于市同一所高中,毕业后高端回乡下教书去了,李祺考进了工厂。俩人虽不在一个班,但熟悉。因为高端上学时住在一个亲戚家里,而那个亲戚和李祺的家同住在一个小巷的大杂院里,只不过当时俩人没有过交往。没想到2年前李祺出来打工时,恰好遇到了已经在外打工5年的高端,俩人从此就有了交往。高端一直在干保安,喜欢和有钱有势有职有权的人打交道,一张嘴能说会道,口吐莲花,也喜欢吃吃喝喝,吃遍四季风味,整个一《舌尖上的中国》。可就是不喜欢花自己的钱,因为他的钱大多数都用来赌“三公”和买“六合彩”了。他多数时候都是“吃请”,很少有“请吃”的时候,只有李祺是个例外。高端干的是保安,每天免不了都要和管理人员打交道,他不像其他保安那样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开门关门,他喜欢主动和管理人员套近乎,态度谦恭,言辞恳切,一脸的谄媚。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很多管理人员在家时也不过是个秋收冬藏的平头百姓,用老百姓自己的话说:小庙里的神,没见过什么大香火。更不会有陌生的人前去无端献殷勤,如今突然被高端这样的人点头哈腰的抬举着,自然会有几分得意和成就感,免不了会投桃报李。当然,高端也绝不是一无是处,他毕竟在乡下教过几年书,字写得漂亮,凡是在门卫处见到过他写的字的人,无不由衷的赞叹一声:好字!而且口才也好,就像一句话:人才不一定有口才,但有口才的人一定是人才。这才是他如鱼得水的必然条件。高端有了这样的资源也就有了让人请吃的资本,每每有刚出来打工的找不到工,他就会去利用这个资源帮那些着急找工的人,然后让人家请吃一顿,可谓是屡试不爽。高端这样的为人处世,因为没有了亲疏远近,只剩下小利益的取舍,结果是利益共享的熟人很多,君子之交的朋友没有一个。但他只对李祺另眼相看,他身上所有的性格缺陷,李祺恰恰都没有,这种此消彼长似的性格互补,让高端对李祺高看了一眼。毕竟高端不是糊涂人,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是非的价值观,在他眼里很多人明明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却还在哪里故弄玄虚的装——装正直,装清高,装好人。既如此,与其和他们一样表里不一,不如我行我素活出属于自己的一份精彩来;既如此,与其做个披着羊皮的伪君子,不如做个赤裸裸的真小人。所以每次只要有人请客吃饭,高端都会拉上李祺。他常对李祺说“别老吃饭堂了,也该适当的改善一下,饭堂的饭在家都是喂猪的。”李祺的生活圈在城市,不知道乡下的猪都是喂什么长大的,他只知道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去面对吃什么。不过请归请,大多数时候李祺是不去的,有时是当班去不了,有时是厌烦那种“坐起而喧哗者,众宾欢也”的吵闹。所以,俩人的关系就显得比别人亲近得多。李祺虽然打心眼里也看不起高端的一些做派,但至少知道他没有害人之心,知道他对人热情的背后,确实还存有同情之心,怜悯之心。人无完人,只要没有害人之心,就基本上算得上是难得的好人了。害人之心和能力大小没有关系,和人品有关系。有些人有能力也不会去害人,始终以一颗谦恭和敬畏的平常心待人接物;有些人没有能力,照样会不择手段想方设法的去做那些损人利己,甚至是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和某种不为人知的龌蹉目的。高端对李祺的好是出于尊重,李祺对高端的好是出于理解,英雄相见有所不同,依然可以肝胆相照,殊途同归。
高端自个拿钱请李祺吃饭虽不是常事,也时而发生。这次是因为上周高端找李祺问六合彩时,李祺帮他蒙对了,高端小赚了一把,今天才会如此的慷慨。近两年这里的很多打工者都悄悄加入了买六合彩(也叫买码)的群体,虽然知道是违法的,但大多数人总是禁不住那种不劳而获的诱惑。李祺当初就知道六合彩就是个赌博式的陷阱,曾经劝过高端不要上当,尽早收手,高端却说“出来就是找钱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结果这两年下来,高端几乎是血本无归。看似偶有斩获,却往往得到的只是一个虱子,丢失的却是一头牛。买六合彩就像吸毒,一旦沾染上就很难戒掉,这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不分男女都像高端一样,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李祺知道无法说服高端,却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他输得精光,只要高端找他问码,他都尽量帮忙。因为是局外人,看问题的眼光独到,所以李祺经常会帮高端蒙对,虽然没有赚到钱,但也不至于输钱,这已经算是帮了大忙。
四个小菜很快就炒好了,俩人还是两瓶红米酒,一人一瓶,一人一个杯子,各喝各的。高端今天的兴致,不全是因为赚了一点钱,而是前几天在外喝酒吃饭时,听窑炉车间的一个主任向他透露,原料车间主任王金龙的老婆和厂长张庭柱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这种八卦虽不新鲜,但很吸引眼球,毕竟王金龙对外常说,他和张庭柱是好朋友。古人尚且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作为一厂之长的张庭柱有权有钱,随便找个女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但他偏在朋友的身上插刀子,就有点下作了。高端说:
“还不是因为王金龙的老婆长得漂亮。”
李祺熟悉王金龙,但不知道他老婆是谁。就问:
“哪一个是他老婆?我见过吗?”
“咋没见过。在技术科上班,经常从你们仓库路过,个头不高,皮肤不算白,但长得很精致。”
“哦。知道了。王金龙知道这事吗?”
“呵呵。应该不知道。”
“你不是说他们在镇上租的是一套房子吗。”
“是啊,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方便。”
“别说了。明白了。”
“你明白啥?”
“你说哩。一个是厂长,一个是主任,每月那么多的钱每人各租一套房子也不在话下,干嘛非要省那点钱租一套房子啊。你不感觉这里有问题吗。”
“呵呵呵……管他娘嫁给谁哩,咱们只管喝喜酒就行了。”
说完俩人各自端起酒杯,咣地一声碰了一下。
高端已经七八分醉了,又开始啰里啰嗦起来:
“人做事就要‘仁义为友,道德为师’,才会让人信服……”
“你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我早就说过,你再说这句话你不是人。”
高端每次只要一喝七八分醉就说这句‘仁义为友,道德为师’的话。这句话当然是好话,是金玉良言,但从第一次高端和李祺在一起喝酒,高端说过这句话后,李祺就告诉高端以后不许在他面前说这句话了。不是李祺霸道,故意和高端过不去,是因为高端不喝到七八分醉不说这句话。而他在说这句话时用的是一种谐谑的语气,和轻佻的表情。李祺能感觉到他这是在故意亵渎这句美好的警句。不仅让人看着不舒服,听着更觉刺耳。别人感觉很正常啊,不就是一句话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李祺分明从高端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在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弦外之音。谨凭高端吃喝嫖赌的德行,说这句话就是在侮辱先贤。就像嫉贤妒能的李林甫非要说“野无遗贤”,你不觉得恶心,直想骂娘吗?所以他就直言不讳地告诫高端:
“你何德何能,也配拿这句话来夸夸其谈。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说这句话了。”
李祺想,你不是喝高了吗,在这里胡言乱语吗,那我也装作喝高了,咋难听咋说。他原以为高端会生气,会改过,没想到高端不仅不生气,还故意似的每次都要说一遍这一句话,而且还要专等李祺回他一句“你再说这句话不是人”后,还会“嘿嘿嘿”盯着李祺的脸笑上一阵子。当然,也只有李祺敢这样骂他,其他人还没有人会骂和敢骂。今天李祺一看高端又快喝断片了,就接着说了一句:
“你想赌博就去赌好了,别在这里装模作样的。”
“我今天不想去玩了。我想去镇上找小姐,我请你,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想去现在就去,我还想再喝会儿。别在这里碍眼。”
“那好。我去了。你慢慢喝,慢慢喝……”
李祺知道高端一喝高了就这德行,俩人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不如赶快让他走,自己还可以安静地坐一会儿。
高端果然有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对老板说:
“老板,今天的酒菜都算我的。我同学还没有喝好,多少钱明天我来算账。”说完还真的头重脚轻的出了小店的门往厂区走去,估计又去找哪个熟悉的有摩托车的人带着他去镇上潇洒走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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