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魈

臭臭猫

粗心的鸟妈妈把窝搭在正在睡觉的山魈头顶上，一窝鸟宝宝“叽叽喳喳”地乱叫，山魈一连好几天没敢动。直到小鸟们学会飞翔，它才小心翼翼地拿下鸟窝，放在不远处的枝丫上。如果不是狐狸宝宝生病需要照顾，山魈倒是很愿意顶着鸟窝，看小鸟们慢慢长大。

山魈跋山涉水去狐狸家，一路上闻着山花香，在树木茂密的地方穿梭，自己和自己玩迷宫游戏。

“那是什么？”山魈第一次发现人类。

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夫妻二人砍树伐木，搭建小木屋。丈夫的力气很大，干活又快又麻利，锋利的斧子劈开一片荆棘，木屋被修整得精致而结实，再在周围平整出一片空地。妻子的行动轻柔而迅速，犁地、撒种，在她背后的襁褓中，有个粉扑扑的小婴儿正在熟睡。

山魈对他们充满了好奇，忘记离开。那对夫妻如此忙碌，也全然不知道山魈在不远处。最后是婴儿的一声啼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饿了。”丈夫说。

妻子把襁褓从背后挪到前面，满脸愁容：“赶路太累，一连几天都没有奶水喂。”

“那么先喂点水吧，一会儿煮点米粥。”丈夫放下手中的斧子，唉声叹气，“可家里还没有囤水，我去溪边看看。”然后向着山魈的方向走来。

山魈背后就是森林里最清澈、最宽阔的一条溪流。如同母亲的乳汁一样，哺育着无数动物。

“我该躲起来。”山魈本能地保持警觉，等男人走到溪流边，它灵敏地跑开，让人以为刮了一阵山风。

“哎，小小的家伙，哭起来真可怜。”山魈跑着，心里却像刀割般难受。它听过动物的哭声，那是轻微的呜咽。因为野外残酷的生存环境不允许它们哭。就连动物的孩子们，生下来也不会哭，饿了就“嗷嗷”叫。总之，没有一个动物像人类的哭声那样撕心裂肺。

从此那个声音在山魈的心里扎下了根。等治好了狐狸宝宝，山魈就隔三岔五地跑到小木屋附近，偷看人类的婴儿，还带去礼物——山里最甜的浆果。

“孩子他爸，这些浆果是你采的吗？”

“没有啊，我昨天走了好几里路，差点迷路，都没找到浆果丛。”

“孩子他爸，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哪有的事儿，别瞎说。浆果大概是山神赐的，好好收着吧。”

夫妻二人总有这样的对话，山魈远远地听到了，“咯咯”直乐。有时候，它发现婴儿的小脸会转向自己，好像看见了山魈躲在某个大树背后，于是开心地笑着，露出两颗小牙。山魈冲婴儿做鬼脸，很想走近点，抱起小家伙，就像抱起狐狸宝宝那样，在自己温暖的怀里荡秋千。

日子就像山间的微风一样，徐徐缓缓从指间溜走。勤劳的夫妻开辟出更多的土地，种上丰富的蔬菜瓜果，砍下更多的木材去森林外的镇上卖。生活越来越富裕，也越来越忙碌。

妻子给婴儿取名叫森娃——森林里的结实的孩子。

如同这个名字一样，森娃独自可以坐起来时，就常被母亲放在草丛中，匍匐前进，追赶草丛中的生物，健壮得像头小公牛。他对周围一切都感到好奇。夫妻二人最忙碌的收获季节，没时间过来抱他、同他说话，甚至忘记了吃饭，直到森娃哭泣。

山魈的听力非常好，哪怕隔着几十里远都能听见森娃的哭声，它匆忙赶来，偷偷地张望。

“你现在就像个人类的保姆。”经常往人类镇子里飞、见多识广的麻雀对山魈说，“你以前总是无忧无虑，去河里玩水、去山间采花、去树上与鸟儿对话。可你看看现在，时不时牵挂着人类。”

山魈想了一会儿，回答：“因为他在哭，我不喜欢听到他哭。”

“你不要靠近人类，他们最狡猾，胜过这森林里的一切动物。”麻雀好心地劝告。

可是山魈怎么会信？它满脑海都是森娃小时候对它笑的样子，柔弱而可爱。

山魈看到森娃孤独地坐在草丛中，就把自己变成一只獭兔，蹦蹦跳跳地接近他。森娃果然不哭了，用手抚摸着软软的獭兔毛，把小脸贴在獭兔的耳朵上，“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这孩子不会伤害我，我能感觉到。”山魈放心地趴在森娃身边，森娃再也没哭过。

“嘘，孩子他爸，你看森娃身边有只獭兔。”

“是哪，那皮毛又滑又亮。森娃长大了，今年冬天给他添一件皮毛外衣吧。”

山魈的心“怦怦”直跳，它看见男人去木屋取弓箭，吓得瑟瑟发抖。

“山魈快跑，人类要来取你的皮毛。”麻雀焦急地催促，“但是现在不要显真身，让他们知道你是山魈就更麻烦了，往地洞里钻，我看见这边有地洞，快来。”

慌忙逃命中的山魈没听清麻雀说什么。它只知道作为獭兔腿太短、速度也不够快，不便于逃命，于是在跑出几步之后变回高大的山魈真身。

可这一幕还是被手拿弓箭的男人看到了，他瞠目结舌地呆立，喃喃自语：“那是山魈啊！”

“山魈又怎样呢？”妻子说，“似乎对森娃没有恶意。”

“傻瓜，我们之所以住在深山老林，就是因为外面镇子里的人说我们不是本地人。如果我们抓到山魈送给镇长，他肯定会很高兴地收留我们，并且给我们一幢大房子和好几亩地。”

“可是抓了山魈来干什么？”

“他的力气大，可以干很多活儿，而且有个弱点很容易被人控制……哎，算了，反正这次被他跑了，估计再也遇不到了。”

两人自顾对话，竟然忘记查看森娃，那孩子因为失去了兔子伙伴而伤心大哭。山魈在逃跑的时候频频回头，就算再不舍，可是也没有办法回去。

它一口气跑到狐狸家，稍稍喘口气，把所有事情都讲给足智多谋的狐狸听。

“真是狠心的父母呀。”狐狸舔舔毛说，“每天忙忙碌碌是为什么呢？连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照顾。你也太好心了，往往心善的时候最容易蒙蔽心智，被狡猾的人类欺骗。”

几只狐狸宝宝围着山魈转，在它身上爬来爬去，山魈很快与它们闹成一团，连狐狸的忠告都没好好听。

“你能不能用超凡的听力仔细听听那两个人是否还有诡计？”狐狸给它提了个建议。

“唔，似乎不行。我只能听到孩子的哭声，那声音最清澈、穿透力最强。而人类使用诡计的时候都故意压低声音，无法听见。”

“这样吧，下次无论如何，听见孩子哭也不要去看望，能做到吗？”

“不行啊，上次狐狸宝宝病了，我也是听到它们的呜咽才来的，我不能对需要帮助的生灵视而不见。”

“我是说，不要搭理森林中的那个孩子。”

山魈沉默了。

山中的红枫叶子由绿转红，天气越来越寒冷。山魈总是小心翼翼地竖着耳朵聆听，森娃的啼哭声一天比一天频繁。大概是冻着了吧？或许是饿了吧？森林的冬天总是很难过，人类又没办法冬眠。

不行啊，还是得去帮帮他！

不听劝告的山魈还是去了，他变成人类男子的模样，觉得自己没有破绽。它大着胆子再次回到小木屋对男人说：“大叔，我是外面镇上的穷苦人家，只能靠运输木材换点小钱，有点酒喝，有口饭吃就行。对了，我还能替你们看孩子，怎么样？”

男人正需要人手帮忙砍树，以便备好过冬的柴火，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

山魈暗自得意，果然没有被发现。再看森娃，正好奇地直盯着自己瞧，那样子就像是看老朋友。

山魈白天很早来，太阳下山就走。干起活来一人顶仨，但是吃得特别少，只是爱喝酒。喝得微微醉的时候，就把森娃抱起来唱歌，四处玩耍。就连女主人都不得不佩服他哄孩子的能力，总能让平时爱哭的小家伙开怀大笑，或者安心睡去。

“孩子他爸，我们多雇佣这个人一段时间吧，森娃好像很喜欢他。”女人在一个晚上对丈夫说。

丈夫喝了一口酒问：“你没想过么，镇上的人怎么会跑到森林里来给我干活？”

“咦？穷人不都是四处找营生么？”

“不对，干活的能力那么强，无论在镇上找什么工作都会受欢迎。”

“那你的意思是……”

“嗯，这次不要打草惊蛇。”

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都明白对方说的是谁。女人有点犹豫：“孩子他爸，可它对森娃真好啊，比我们对森娃都好。这些年，我们光顾着干活挣钱了，都没空好好待森娃。”

男人摇摇头：“山魈只是把小孩子当玩具而已。要真正对森娃好，应该像我们这样，好好挣钱，将来给他盖大房子，找好工作，住在更大的城里。”

女人没话说了，只是默默地看着炉火，里面的火苗跳跃，红光映着森娃安详熟睡的脸庞。第二天，男人想带山魈去河边捞鱼，说是要屯一批鱼，晾干冬天吃。

“要下河里吗？”山魈的眼神有点躲闪。如果跳进河里，它立刻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河童，而河童头顶有碟，碟中必须保持有水才能存活。人类经常威胁河童的方式就是逼它弯腰，让碟里的水流干，它们就只能乖乖听话。因为这个，人类可以辨别眼前的人是不是山魈施幻术变出来的。

“哦，你不用下去，在岸边替我拿着鱼篓吧。”男人装作若无其事。

山魈轻易放下心来。

两人在河边，一个捉鱼，一个坐在鱼篓边。而森娃被女人抱着躲在不远的河边大树后，几次犹豫都舍不得下手。

“孩子他爸，你这出的什么主意，我实在不忍心啊。这么冷的天，要把森娃往河里扔，呜呜……”女人擦着眼泪，心里充满矛盾。

“把山魈送给镇长，我们就可以被镇长认可，有大房子、很多田地，我们一家人过更好的日子，比在这森林里好千百倍。森娃不会出事的，山魈不会视而不见。”这是男人晚上对她说的话。

女人终于狠狠心，轻轻地把森娃往河里一放，然后故意惊叫：“天啊，谁快来救救孩子，他掉进河里了！”

本来在岸边看管鱼篓的山魈想都没想，用人类根本无法企及的速度跑过去，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真是刺骨的河水啊！小小的森娃怎么受得了？他满脑里只是想着把森娃抱起来，用手臂举着，奋力推向岸边。它丝毫没发现自己的模样变了，变成鸟的喙、青蛙的四肢、猴子的身体，背后还有乌龟的壳。

“啊！”女人被它的模样吓得跌坐在地上。

男人拿着鱼叉和渔网步步逼近，眼看就要抓住山魈，却听岸边小森娃叫出了第一声：“爸……爸爸……”

刹那间，男人心中一震，停下脚步，女人停止了哭泣。

山魈回头见男人手中明晃晃的鱼叉缓缓放下，却再不敢流连此地，顺水而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森娃在妈妈怀里挣扎，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继续哭喊着：“爸……爸爸……”

这声音一直在森林里久久回荡。

《童话世界》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