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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祁田推着自行车,上了高速辅路,辅路边上就是一个大村子,人流熙熙攘攘,和西沙屯差不多。他站在村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着车子找到了一家修车铺。果然,内外胎都爆了。换不换呢?这么一换,又得五六十,加上车链子、脚蹬子,七八十块了,车子才五十块。不换吧,车架子还结结实实,车轱辘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压扁,不能就这样白白扔掉吧?这辆破玩意儿骑着挺轻快,也没噪音,换换零件还能凑合着骑。最主要的是,扔了它,你不得买辆新家伙儿?可不能再要这种二手的破玩意儿了,我可是领教了这种破货的厉害了。可换新车,就不是七八十的事儿了,百儿八十的新车子也不经骑,都是翻新的驴粪蛋儿货色,还不如这辆破玩意儿。

祁田拿不定主意,修车的中年人催他:“换不换?不换我就收摊子回家了,快八点了。”听口音,也是河南人,信阳那边儿的。

换吧!不换又能咋着呢?

换上崭新内外胎,祁田还用修车师傅的废机油抹了抹链条和各个轴承,车子当然更轻巧了,祁田心里也不再恼火,一溜烟蹬回了西沙屯。

吴师傅坐在院子里和女房东、另一位公寓管理员老唐聊天,看见祁田进来,吴师傅和他打招呼。祁田翻身下车,喘了会儿粗气,苦笑着对吴师傅说:“老乡,我可是领教了这辆老爷车的厉害了。刚到我手里没三天,链条就断了,花了十五;前两天,脚蹬坏了,花了三块;这不,刚刚在沙河大桥那边儿,后胎里外全爆,砰,我还以为谁打我的黑枪。结果,花了六十整。”祁田找个凳子坐下,一边还喘着粗气。

女房东哈哈大笑:“这不花了快一百块了?够买两辆二手车了。”

老唐也哈哈大笑,“这下骑去吧,肯定不会再出毛病了。”

“那可不一定,还有前胎呢!”女房东开玩笑。

祁田说:“您就饶了我吧!不光有前胎,还有左边的脚蹬,还有前后轮盘。”

吴师傅也嘿嘿笑了,“老乡,链子断了,你咋不给我说嘞?我那儿啥工具都有,接上就行了,还用换新链子呀?多花那个钱!脚蹬更好办,我给你锯个木头块儿按上去,保证车子骑烂了脚蹬也不会坏。”

“那倒是,”老唐说,“木头块脚蹬经用,越简单越不出毛病,螺丝螺母轴承滚珠越多越容易出毛病。我那辆破车子,两边脚蹬都是自己做的木板儿。”

吴师傅又是嘿嘿笑笑,说:“老乡,没事儿,你先骑着吧,再出毛病,你骑我那辆;我那辆要是也出毛病了,到时候我再给你拣一辆,反正破车子多的是。”

女房东说:“吴师傅,再拣到旧车子旧电器,你要给我交抽头,不能再白拣了。好多地方拾荒的都得交承包费、管理费哩!”

老唐也说:“那是!你不交管理费,以后不让你拣了,承包给外边收废品的。要不,你隔三差五给我俩弄点烤全羊啥的,贿赂贿赂,也成。”

吴师傅说:“那好办,天天有客人吃剩下的烤全羊,想吃,说话就是了。”

女房东一撇嘴,“吴师傅,我才不吃人家嘴里剩下的,我要囫囵羊。”

老唐也说:“我也不吃,倒找我钱我也不吃,腌腌臜臜的。老吴,你不膈应得慌?”

“膈应啥呀?人家祁老师还是大学生嘞,大学生都吃过。”

女房东和老张看看祁田,祁田哼哼了两声,笑了笑。

祁田回屋的时候,吴师傅在他身后说:“老乡,你放心吧,车子再出毛病,你就骑我那辆,保证让你有车子骑,保证不会再让你往上贴钱了。”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祁田拉开房门,吴师傅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他戴着一只橡胶手套,身上粘了几片泥污。看见祁田,吴师傅笑眯眯地问:“老乡,没出去呀?”

祁田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刚睡了个午觉,午饭喝了有三两二锅头,又喝了一瓶啤酒。刚才没觉得咋着,这会儿太阳穴倒是一跳一跳的。”

吴师傅笑笑,说:“老弟,酒量还得练啊!对啦,你不是中午不喝酒呀,咋着今天喝起来了?”

祁田说:“过去上班,中午当然没法喝,这一段不上班,心里烦得慌,就喝了点儿。”

“烦啥呀?上班不上班吧,早晚能找个事儿干,这会儿还能饿住人?别性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祁田嘿嘿笑笑。吴师傅拐回仓库,不一会儿,拎出来一个小台扇、一把菜刀和一个小案板,“老乡,这个电扇还能用,给你吧,立秋没几天,还有一伏嘞,时不时还挺热,我看你屋里没电扇,用这个吧,不省得花钱买了?”

祁田看看吴师傅手里的电扇,除了扇叶上有些黑灰尘,看上去还有六七成新。

“谢谢你了,老乡!这几天确实闷热,都过立秋了,咋还恁热?我正说去买个电扇,又寻思着没几天热劲了,正犹豫嘞。不花钱弄一个,我巴不得呢!谢谢你,老乡,还是老乡亲!”

吴师傅咧着嘴笑,祁田看看他嘴角的笑纹,和他一起咧着嘴笑。

“我前两天注意到你还没买菜刀案板,这不,你隔壁的昨天搬走了,不少家伙什都不要了。菜刀案板不值几个钱,买,也得一二十,你拿去用吧。”

祁田看看菜刀,刀身窄窄的,黑乎乎的把子是那种劣质塑料,案板上更是一块块的霉斑污渍。要不要?

吴师傅看着祁田的眼睛,说:“你用洗洁精好好洗洗擦擦,要不然用菜刀刮刮,不耽误用。要是饭盒碗筷,我就不给你了,不知道啥人用过嘞,不知道做啥用过嘞,菜刀案板,切切菜切切肉,放心用吧。”

祁田接过电扇和菜刀案板,笑着说:“今天晚上,我还请老乡喝酒。”

吴师傅笑笑,说:“喝是可以,我天天喝二两,烤全羊今天可是没有了,倒是来了一桌客人,看着像是自家吃自家的,十来个人只要了一只羊,啃得骨头上都光溜溜嘞。”

“哈哈!不能天天吃烤全羊啊,咱这吃菜的肠子肚子受用不了。”

晚饭时候,尽管饭馆没客人,祁田也没喊吴师傅,吴师傅也没来。不是中午喝了下午就不想喝了,更不是破电扇和菜刀案板不值当请客,吴师傅要真来,陪他喝瓶啤酒还是能对付得了,祁田是不想和吴师傅一起喝了,和吴师傅一起喝酒,祁田心里老是疙疙瘩瘩的。不是讨厌吴师傅,一点儿都不是,吴师傅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和吴师傅在一起喝酒,祁田老是觉得像是和自己心里哪个人对话,他有一种怪怪的不安。有些话,吴师傅说过后可能马上就忘了,祁田却会琢磨半天。有点累!

晚上,祁田简单吃了点清汤面,就叼着烟卷到田野的小路上遛弯儿。北京城里人把昌平称作后花园,三年前在这儿上班,祁田也天天晚饭后遛弯儿,他却没有感觉出来这是个后花园。这会儿,走在黑魆魆的野外,祁田觉得自己就是在后花园里散步。

一股股凉凉的夜气不时包裹着祁田,走上一段,又换成了热腾腾。祁田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想心事。几个月不见孩子了?好家伙,快半年了吧?他倒不大想儿子,儿子大了,主要的是个男孩,穷养男,富养女,祁田天天想女儿。

每次想起孩子,祁田的神经就短路,很快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心转到另外的事情上。祁田知道,自己这是怂蛋。可儿子的眼神儿老在他眼前一闪又一闪,女儿的眼神老在他眼前一闪又一闪。

祁田站住,仰着脖子看星星。头顶上这片空荡荡的东西是啥呀?空气儿?看着像空气儿,啥也没有。不还有星星吗?星星是啥呀?石头圆球?绝大多数比地球还大?哈哈!不会吧?眼睁睁那么丁点儿,眨巴着小眼睛,会是比地球大出无数倍的石头?都是他妈的的胡诌!要是比地球还大比地球重无数倍的石头,它们咋不掉下来呀?就那样在空气里漂着?太离谱了吧?这就是宇宙?宇宙究竟是个啥玩意儿?有边有沿儿吗?人究竟是一种啥玩意儿?在上帝和老天爷眼里,人这种玩意儿的喜怒哀乐,仅仅就是一种蛋白质的细微活动吧,不声不响,就像这草丛中的蚂蚱的喜怒哀乐,就像这草丛中的蟋蟀的喜怒哀乐?上帝和老天爷看着小小地球上的人类,是不是也像人类看着脚下的蚂蚁蝼蛄或者眼前的蠓蠓虫呀?如果说,全体人类一齐心碎了,地球一下子碎了,上帝和老天爷可能还会皱皱眉,叹口气,可要是像我这样单个人心碎了,上帝和老天爷可能连知道都不知道吧?别说心碎,即便一个像我这样的单个人死了,是不是上帝老天爷都不知道啊?老天爷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宇宙中少一粒尘埃还多一粒尘埃呀?一个人活着和一个人死了,究竟有啥区别嘞?对了,我这会儿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呀?

想起死,祁田心里一惊,他看看四周,黑乎乎的暗夜黏糊糊的,一棵棵矮矮的树、一丛丛灌木像悄悄躲在暗夜里的一个个人影,像一群群蹲在暗夜里伺机扑上来的猛兽。祁田想起了鬼片,他感觉到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顶着他的内衣,他心里竟然有些发怯。然后,他心里又庆幸:我还会害怕,说明我还没神经。

江湖走老,胆子变小。说的一点儿不错。前些年,祁田刚刚买断出来的时候,可能也是因为年轻气盛,他觉得自己胆子很大,英雄胆,在公交车上敢和比他块头儿大一圈的东北大汉吵架,敢和刁钻的北京当地房东吵架,更不用说和老板吵架,老粗老板也好,斯文老板也罢,哪个老板说话尖酸难听,他和谁拍桌子。他甚至敢和警察较劲。这一晃都四五年了,有一次,他去天安门广场瞎转悠。进广场必须接受警察搜身检查。一名女警察在他身上摸上摸下,祁田有点儿不舒服,可一边就竖着一块牌子,“根据《警察法》和北京市相关法律法规,请公民自觉接受警察盘查”。祁田无话可说。不凑巧或者太凑巧的是,他一扭脸,正好看到两名洋人没被搜身就进去了。祁田来劲了:“请问,为啥不搜洋人?为啥只搜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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