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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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吴师傅不光在月亮湾公寓干勤杂,还在隔壁一家烤全羊馆当厨师。吴师傅走了以后,祁田思前想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他到院里的小超市买了一瓶二锅头、两瓶啤酒和几包豆腐干之类的方便小吃,到饭馆请吴师傅过来喝二两儿。
吴师傅也没客气,让祁田先回去,他这边正好没客人,一会儿就过去。
停了没多大会儿,吴师傅拎着一方便袋酒菜来了。放到桌子上打开,里边是一包煮毛豆和煮花生,还有几大块烤羊肉。饭馆主营西夏烤全羊,祁田在马路上按着广告问房的时候,房东在电话里就是指示着烤全羊馆树在路边的大牌子让他摸索过来的。
“老乡,你可别嫌脏,这些烤羊肉可不是客人盘子里吃剩的,是昨天昌平城里一个机关的一帮人要嘞,一下子要了三只,没吃完,剩下的打包。走的时候喝多了,忘这儿了。忘这儿,咱就吃了。”
祁田看看烤羊肉,吴师傅在微波炉里热了热,还冒着热气。不过,他皱了一下眉头,看了吴师傅一眼,说:“没事儿,又不是盘子里吃剩的,是从全羊身上割下来的吧?没动筷子吧?”
“没有,是全羊架上剩下的!再说了,就是盘子里剩的也没啥,一帮人在一起喝酒吃饭,不也都是夹的同一盘里的菜?”
祁田笑了笑。吴师傅这么一说,祁田倒是想起了几年前他的一个熟人,开饭店的,饭店里客人剩下的高档菜,他们家里人和饭店厨师、服务员吃。祁田笑他:“你天天吃的都是别人的嘴核儿呀!”熟人振振有词:“你和别人在一起喝酒吃菜,不也是夹的同一盘里嘞?”祁田觉得熟人和吴师傅说的在理儿。
祁田很喜欢吃羊肉,清炖、红烧,只要是羊肉,咋着做都喜欢,烤羊肉串更是常吃。不过,吴师傅带来的烤羊肉,祁田只吃了一小块。本来他一口都不想吃,怕驳了吴师傅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拣了一小块看上去品相较好的,一口一口,一次啃下来一点点儿,吃了好几次才吃完。
吴师傅看看祁田,说:“老乡,这才是纯羊肉,比烧烤摊上的羊肉串纯,烧烤摊上的羊肉串,好多都是老母猪肉,还有皮毛动物养殖场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海狸鼠肉、狐狸肉。咱吃的这些,是老板从他老家宁夏空运过来的,草原滩羊,吃冬虫夏草喝矿泉水长大的,比咱老家的羊肉好吃。咱老家那边靠南,南边的羊肉你吃吧,总有一股尿骚味儿。你吃吃这羊肉,一点邪味儿也没有,香甜香甜。”
祁田没吃出来,他几乎是咬下一小口很快就囫囵吞枣咽下去,他不敢细品,总是觉得羊肉上粘着别人的唾沫星子。
-都有一男一女了,也没见哪个孩子长了个尾巴歪了个鼻子。女方那边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可能不大愿意这桩婚事。”
“咳!儿孙自有儿孙福,咱当大人的,也管不了那么多。再说了,你一个月挣五六千,愁啥嘞?把孩子养活大了,他自己咋混,是他自己的事儿,咱不能一辈子都守着他看着他。”
“话是这么说,可咱孩子还小哇!人家在老家种地,也能老婆孩子热坑头,挣钱多少不说,能和孩子在一起,吃糠咽菜都舒坦。这会儿嘞,跑了一千多里,住在这荒郊野外,就着烤全羊喝茅台,喝多了躺在床上,吹着空调,可心里天天猫抓一样,想孩子。你嫂子去年跟我来这儿干杂活,干了一个来月,夜里睡不着,老是哭,老是听见俺妮儿哭,没办法,又回去了。有些城里人觉得咱乡下人进城,有吃有喝就该满足了。农民工也是个人啊!我姓吴的也是个人啊,还是一个当了三年解放军战士的人啊!”
“老哥,喝水吧。喝点酒,可不能忘了喝水。”祁田站起身,抹拉了一下自己的脸,揉了揉眼睛,擤了擤鼻涕,也没擤出啥。他扭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卫生纸,擦了擦眼睛、鼻子和脸,走到低桌前,倒了两碗水,放在吴师傅面前一碗,放在自己座位前一碗。
“老哥,咱都这么大岁数了,出来确实不容易,孩子也确实可怜,可又有啥法儿嘞?咱在北京吃饱喝足吃劲挣钱,也算对得起孩子了。他们长大了觉得当爹的没本事,随他们埋怨,咱连一句话都不说,确实没本事呀,说啥嘞说?”
吴师傅低下头,又用手揉眼睛,然后,抹拉了一下脸,
“女愁哭,男愁唱。有时候深更半夜睡不着,我就一个人在树林里瞎转悠,一边转悠,一边唱;一边唱,一边转悠。唱着唱着,啥难受就都没了。”
吴师傅两只手又在不停地揉眼睛。揉了一会儿,把手放下,抖索着端起碗,嘶嘶溜溜喝了一口。祁田看到,除了眼圈有些发红,他的眼眶中并没有泪。他发癔症一样直勾勾地看着祁田,也不说话。然后,脑袋耷拉在胸前,一声不吭。
祁田房间的朝阳窗户对着一堵墙,一堵没有粉刷的墙,刚搬来,撞进祁田眼睛里的就是这堵墙,祁田还问年轻的女房东:“那边是不是个厕所啊?”女房东呵呵笑笑,说:“什么呀,是南边工厂的工人宿舍。”工人宿舍是简易房,房顶盖着黑乎乎的油毛毡,边角耷拉着,像有人在探头偷窥祁田的房间。“啪啦啪啦”,祁田看看窗外,下雨了。雨点滴落在油毛毡上,细密的雨雾溅在窗玻璃上,本来就布满灰尘的窗玻璃更脏了。
祁田看看吴师傅,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唉,让他睡会儿吧,反正他的房间也在院子里,几米远,就是雨下大了也没事儿。
这是立秋后北京的第一场雨。立秋过后,天气立马儿凉快下来,西沙屯北边西边都是山,更凉爽。看着窗玻璃上的雨雾,祁田晕乎乎地想起这是出租屋,荒郊野外的出租屋,四百块钱一个月的出租屋,他的心里有点儿凄冷。野地的树林和庄稼在秋雨中也许更凄冷吧?
祁田看看吴师傅,他轻轻打着鼾,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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