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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黛比孵出来的小鸡死了

那天晚上简直是太怪异了!我们坐在火炉前,给黛比胸脯间那只正在孵化的小鸡起名字——如果是公鸡就叫查尔斯,如果是母鸡就叫艾拉——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如果你还要给它唱歌,我就离开。”我警告黛比,她正用指尖温柔地轻抚着那个蛋,“我说真的,你只要唱一句‘到这里来吧,我的主’,我立马就走。”

她还真开始哼起来了。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她赶紧抓住我的胳膊。

“我在开玩笑呢,快坐下,”她说,“再说了,是你想取名字的嘛。”

“我知道,只是你别再做那些反常的事了,好吗?我可不想和‘大地女神’结婚。我只想和一个正常的、通情达理的女人结婚。”

“我很正常,也讲道理呀!”

“黛比,你胸那里还有小鸡在孵化呢。”我俩同时朝那儿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我受这种静谧感染,“我们把电视声音都关掉了,这样它就可以集中精神去孵化——一只小鸡确实需要集中精神去孵化——灯光很暗,到处都有烛光……”

“我将给它营造一个温馨的出生环境。实在太美妙了。”

“真奇怪。”

事实上,我不知道它的状况是好是坏,或者二者兼有。可以二者兼有吗?我抿了一口酒,想坐回去,大丹犬占据的位子大大超出它应得的,我只好坐在边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

这当然很奇怪,不过如果我们在伦敦的话,它或许就没那么古怪了。很奇怪,地理位置可以影响一件事情是不是荒谬,即使你是在自己舒服的家里,而且没有人看到你。因为在以前,我总是根据邻居们的反应来判断我做的事是不是不可思议。我不敢确定这种做法是对的。不过,我曾经的邻居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奇怪。不过我也要提醒你,即使是在埃克斯穆尔这样的荒郊野外,我也从来没见过有谁会把小鸡放在胸脯上去孵化。

不过,比起有更多建筑物的地方,现在这种氛围确实让我感觉到几分惬意和美好。我不确定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准爸爸,虽然着急地踱来踱去,但是……这很让人兴奋。

“我觉得可能用不了太久了,”黛比说,“你有没有一点点兴奋?”

“当然了。”我说,假装打了一个哈欠,黛比狠狠打了一下我的胳膊,然后打变成了蹭,最后成了爱抚。

你能想到最像女孩,粉红色,非常娇柔的“外星人”是谁吗?那就是我们刚出生的小鸡宝宝。说得确切一些,它不是出生,而是出壳。它先弄了一个小洞洞,然后我们帮忙把周围的小壳剥掉,就仿佛在打开一个活生生的礼物。

“你做爸爸喽,”黛比笑着对我说,“能给我一点热水和一条毛巾吗?”

我笑了。真逗。

“嘘,别那么大声,你会吓着它的。”

“哦,对不起,我当你在开玩笑,”我站起来,“你真的不是开玩笑?你真的想要——”

“是的,我真的想要。快点!我胸这里还有碎蛋壳、黏糊糊的东西,它们马上要掉下去了。”

我胃里一阵恶心,“呃……天哪!”我转身冲了出去。

我不是一个容易呕吐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实际的情况是,我从未测试过自己是不是容易呕吐。就连血,我也只是见过纸张划破手那种程度的。我没有小孩,所以我没换过尿布,也没被小孩尿到身上过。事实上,我一直过着自由美好的生活。不过,尽管我没有测验过自己对呕吐的承受能力,我依然自信可以应付一个鸡蛋里的那些物质。

“哦,我的天哪。”我说,边往回走边把毛巾递给黛比,毛巾的一角蘸了热水。现在小鸡已经完全出来了,黛比把它捧在手心里。小家伙看起来累坏了,它的头不停地扑动着,像在打盹。

黛比的胸部简直一团糟,发出“噢,我的天哪”这样的惊呼都会显得微不足道。皮肤上粘着一些碎蛋壳,泛着气泡的血,还有像鼻涕一样的黏液呈脉络状不断往下淌。真是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我说。

“帮个忙吧,”她说,“你可以拿着它吗?”

我不想拿,“我必须这么做吗?”

她瞥了我一眼。

“好吧,我先去洗洗手。”我可是看过《豪斯医生》的。

“不会吧。你的手是干净的,正好可以拿着它。”

除了逃跑,我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但这个想法在当时的环境下似乎不太好。于是,我伸出了手。

黛比把小鸡轻轻地放在我的手上。

它摸起来很……小。这个描述太差劲了,不过,这个词却能概括它的一切——它的眼睛,它的爪子,它的嘴,它的翅膀,还有那向后收拢的光滑的小羽毛,就是这么小小的。我甚至在指尖感受到了它小小的心跳。它一点都不黏滑,摸起来很温暖,闻起来有一丝暖暖的淡淡的香草味。

“你又在笑耶。”黛比说,她在擦拭她的胸,把那些蛋壳碎片和黏液聚拢,然后用毛巾擦干净。我把小鸡捧在手心里,此时此刻,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想拿起相机拍一张,照片里一个上身裸露的家伙用手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小鸡宝宝,不过,可能除了我,没有人会和一个刚出生的小鸡宝宝在一起拍照。

“你怎么知道它是个小女孩?”我问。

黛比用手把头发向后拢了拢,“我不知道啊,小鸡只有在几个星期之后才能分清楚性别。”

“噢,那我们怎么给它选名字呢?”

“嗨,到一定的时候它就有名字啦。”她回答,从我手上拿走小鸡,放进桶里。我们已在桶底铺上了厚厚一层干净的稻草,这样小鸡就有柔软的小床了。我们让它偎依在草床里,把桶放在厨房的橱柜台面灯下面,这样可以保持温暖,然后我们就晃晃悠悠去睡觉了。新生命的降临竟会如此累人,真让人吃惊。

早上我第一个起床。我只穿着羊毛衫和短裤就偷偷溜下楼。“早啊,我的小女孩,”我边说边走进厨房,“爸爸在和你讲话呢,昨天晚上我们有过短暂的会面。另外一个是你的妈妈——她的胸可不是一般的大噢。”

我把桶稍稍斜了下,这样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我多么期待有一张小脸向上看着我。它没有仰着脸。它还躺在那里,看起来在熟睡。或许,死了。

如果怀疑有人死了,就应该在他面前放一面镜子,看他还有没有呼吸。我手头没有一面镜子,但我有把小鸡拿到浴室镜子前面的冲动……

最后我用手指戳了戳它。它不是在睡觉。它确实死了。

“啊。”我闭上了眼睛。它怎么能在遭受种种磨难之后,就这么离开了;它在那个小蛋壳里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才长成一只完美的小小的小鸡,怎么能刚一出来就死了?

我冲了两杯咖啡端上来。黛比还在打盹,我把马克杯放在她旁边,然后坐在床上。她一定猜到了什么,“它没能活过来,是吗?”

“我很难过,”我摇摇头,“我不明白,昨天晚上它还好好的。它怎么能在经历一切,只需要休息休息就恢复过来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它的妈妈一定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是说它真正的妈妈,不是我。所以它才离开窝,丢下这个小宝宝。”她轻抚我的胳膊,“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从来没有养过喜欢的动物,所以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这还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真让人懊恼。

我努力不去想这件事。第二天我钻进汽车返回伦敦,旅途一共要用大概四个半小时。路上我放了重金属音乐,把音量开到最大,转移注意力,不去想它。可这样不起作用,因此我关掉音乐,任思绪纷飞。我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猜自己可以应对。

好吧,我知道这只是一只小鸡,我一点都不喜欢鸡。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也不知道了。真是一个废物,愚蠢的废物!我还确信它是一个女孩。我又想起了那个小家伙,那么小,那么弱。我还记得它的体温,还有那淡淡的香草味。

太蠢了,太蠢了,太蠢了!

过了一会儿,我把音乐重新调回去,把音量设置得稍低一些,不过一路上还都在播放。我把脚踩在油门上,加速冲过小路,简直就像一个赛车手。真是一只愚蠢的、愚蠢的、愚蠢的小鸡!一只愚蠢的、愚蠢的小鸡!我承认,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它。

关于这件事情,我在工作的时候只字不提。伦敦就是有它奇特的魔力让你着迷,在那里,任何外来的事情都显得十分渺小。

在伦敦,我的生活里就只有想买房子的人和想卖房子的人——从来没有过其他生活方式——此时,我收到了黛比的短信:我们养些猪,怎样?

我马上回了一条:养的话,你就完啦!!!!!

她也回了我一条:我正在消散呢,哈哈哈!!!!!

我马上回复:你这个女巫!!!!!

我们喜欢发短信加上好多感叹号。这种感觉很刺激。

几个小时过去了,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我回电话给她。

“猪?”她一接电话,我就开始质问。

“史蒂芬有块田的边角有些空地,能养两头猪。我和她说好了,我们来买猪,我们照看它们,一头给史蒂芬,一头归我们。等小猪长大了,她会把她的那头做成香肠和培根,招待客人;我们也可以这样做给自己吃。不过,你得给它们盖个房子,这样小猪才会更安全。我想你会喜欢这些的,还有谁比你更了解房子啊。你尽管去盖吧!”

“你说得没错,可我只知道怎么卖房子,根本不知道怎样盖房子呀!”我真是有苦无处说。

“只不过是一个用木头制作的大箱子罢了。你很快就能盖成。”

“但是上面要有一个屋顶,还得有门道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这种事。你怎么就觉得我很喜欢呢?”

“因为你有创造力,也很聪明。”

面对黛比的马屁功夫,我总是毫无抵抗地全部收下,好像她给了我无数巧克力一样;但每次,事情的结果都让我那颗虚荣的心痛苦不已。

“我不会和你争论盖房子,因为我们不养猪。我没有创造力。我也不是养猪的。什么房子我都不会盖,除非我今后的生活就靠它了。我们不养猪。这简直不敢想象,黛比。”

一阵沉默。我开始吞咽口水。难道是我想念巧克力的味道了?

“黛比?”

“我在呢,你用不着这么激动,也不用气呼呼的。我们去看一看它们,怎么样?你还从来没见过猪呢。我们不带钱,我会对那个人说我们只是去看看。等到我们要办其他事时再去。这会很好玩的,我承诺我们什么都不买。”

别,一定很恐慌。

周末到了,我放下工作,开车回家。那是一种越来越习以为常,完全陷入,无法自拔的感觉。我还开始梦见飞机失事。每天晚上,我都梦见坐着飞机,而且我知道一定会出事儿,紧接着,飞机就升向天空,然后头朝下坠落。梦里飞机自由下落时,不止一个同行的乘客拿着恶心的包使劲打我的脑袋,尖声叫着,“你的生活失控了,你完蛋了!”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这个梦,尽管我的潜意识不属于敏感型。

我在房子前停下来,提着包走上楼梯。我能闻到木柴燃烧的味道,忽然间我想知道,如果那只狗去睡觉的话,我能不能挑逗黛比在火苗前做爱(读者可能认为我糟透了)。

门没锁,我推开门。一只小小的,黑白相间的小羊宝宝站在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们没有养小羊啊,我们养了吗?

我四周转了转,然后走出去,关上门。接着,我又打开门偷偷看了一眼。小羊还在那里。它还冲着我“咩咩”叫。

我重新检查了一下。这确实是我们的房子,只是里面的东西有些问题。我把包扔在外面,然后又走了进去。小羊似乎很高兴。我不知道和一只小羊初次见面,都要做些什么特别的礼仪:我要握握它的小蹄子或是抚弄它两下吗?等一下,或许它们会咬人,或许它们是危险的——我不知道,我可从没遇到过一只小羊!当你在自家门厅面对一只野生动物时,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我可不想被咬,于是我交叉抱着手臂。

我一动不动,就这么站着,小羊不高兴了。它向前走了两步,可怜巴巴地一直“咩咩”叫,好像在说我太没有礼貌了。或许是小羊看我一直不肯回应它,就愤怒了,跳起来,腾空一跃,把头撞在我两腿之间软软的囊状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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