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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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边石头上生满苔藓,宋瑜一不留神半只脚踩入水中,溪水浸湿了高缦履。
冰凉溪水漫过脚腕,她才从最初的震惊中醒神,直勾勾地盯着樟树下的霍川。每当看到这张脸,她总会想起大隆寺里惊心动魄的一夜,她没办法坦然面对他,更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宋瑜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刚哭过的声音略微沙哑,带着鼻音:“我不是三妹,公子认错人了。”
闻言霍川反而笑了,他双眼狭长,严肃时面若冰霜,舒展眉眼时,总让人想起寒窗外傲然绽放的红梅:“虽然你身上酒味浓郁,但依然不足以混淆我的判断。”
宋瑜从未见他笑过,一时竟然看得怔住了,许久才从他话里品出滋味来。她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除了酒味还是酒味,他是怎么确定的?
她偏头看往霍菁菁离去的方向,她过去恁久也不见回来,该不是偷偷回去了吧?
宋瑜悄无声息地脚步一转,做好随时离去的准备:“我只是偶然来此地游玩,此刻正要去寻找一人,请公子让一让。”
霍川一动未动,面不改色:“可是要找菁菁?不必去了,我已经命人送她回家了。”
宋瑜才悄悄迈出一步,旋即愣怔原地,错愕地看向他。很快,她将前后的事情联系一块,不难得出她被出卖的结论。宋瑜编贝紧咬:“是你让她接近我的?”
霍川看不到她,低笑一声:“这不是承认了吗?”
察觉自己落入对方圈套后,宋瑜却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然从他身旁绕过。她既挫败又气恼,自己用心结交的朋友,竟然帮着旁人算计自己,她被当成傻子一般被耍得团团转。临时改场地想必也少不了菁菁和霍川的功劳。她虽不知霍菁菁究竟有何用意,但仍止不住失望。
大抵真动了气,她途经身边时有微弱气流,霍川凭着直觉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三妹还没告诉我,为何一人藏起来哭?”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滑落,恐惧、伤心、委屈一股脑儿地全涌上宋瑜心头,她拼命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只好用另一只手拭去脸上泪水,倔强地道:“我没哭,霍园主此举不妥,请你松手。”
若说这一刻她还心情惨淡,下一瞬她心中的不快便全被惊诧取代。
霍川循着声音碰到她面颊,用手指小心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耐人寻味:“那这是什么,三妹见到我所出的冷汗吗?”
宋瑜眼眸圆睁,对上他漆黑深沉的瞳仁,里面倒映出自己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向后退了两步,狠狠挥开霍川的手,惊魂未定地道:“放肆!”
她力气不大,打在手心里像被小猫挠了一下。娇斥中带着颤音,听着非但没有气势,反而可怜兮兮的更让人想欺负她。霍川心念微动,转身走出密林,远处有三两名仆从候着:“你大哥让我好生照顾你,如今你受了委屈,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何况,你这副模样回家难免让人担心,你先同我去花圃,收拾干净了再回去。”
宋瑜紧随在后:“我不去花圃,你直接送我回家就是,我自会同母亲解释!”
霍川脚步未停,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两人转眼便走到树林尽头,外面的谢府的车辇已经走得仅剩两辆。
车辇旁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男儿俊朗,女子俏丽,正是谢昌和谭绮兰。
谭绮兰早已被众人用目光谴责了个遍,这会儿她憋闷非常。她好声好气地同谢昌解释,偏偏谢昌不为所动,立在车旁定定地看向林中。谭绮兰任性地踢了他小腿一脚,谢昌蹙眉终于同她说了句话。因为距离太远,宋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谭绮兰更加气愤。待宋瑜走近了看才看到谭绮兰哭过的双眼通红。
谢昌车辇旁停着另一辆马车,霍川对二人不闻不问,由仆从牵引走向车辇。
霍川静了片刻,听不到宋瑜有任何举动,就对着前方道:“还不上来?”
宋瑜脚步定在原地,左右为难。
早在她出来时谢昌便已察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当然,谢昌也没有忽视霍川的存在。他走到宋瑜身旁为她披上外衣,野地有风,她衣裳潮湿容易着凉:“三娘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去。”他看向霍川,抱拳行礼,生疏地道,“敢问阁下是?”
不待霍川回答,身后谭绮兰已然愤愤地插话:“孤男寡女,私会丛林能有什么好事!”
言罢不只是谢昌,连霍川都皱了皱眉。
“来人,送表姑娘回去,将她今日一言一行只字不差地转述给姨母,让她在家好生反省!”谢昌再无耐心教导谭绮兰,将她交给一旁丫鬟仆从。丫鬟不敢不从,忙上前劝说。
霍川将手杖放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道:“谭老爷生性爱兰,君子品行世人无不称赞。未承想女儿竟是如此市井姿态,粗鄙如泼妇,实在令人咋舌惋惜。”
一番话清清楚楚地落在众人耳中,谭绮兰暴跳如雷:“哪来的山野村夫,竟敢诋毁我!”
“谭家营生的吊兰,泰半都是从我花圃入手的,不知小姐是否满意?”霍川的话里不无威胁,听到那边蓦地噤声,霍川的嘴角扯出讥诮弧度,“三妹,过来。”
听闻这句三妹,谢昌原本戒备的心略松一口气。
他叫宋瑜三妹,那他便是宋瑜的兄长了?虽然自己先前从未见过他,但或许他是宋瑜的旁系亲属呢。如此一想谢昌神情越发诚恳,为自己方才的揣摩深感羞愧:“在下谢懋声,是三娘未婚夫婿。请兄长放心将她交给我,稍后我定会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府。”
未婚夫婿?霍川若有所思地咀嚼这四个字,沉吟片刻,他淡淡地道:“不必,我正要去宋府一趟,不劳烦谢公子。”说罢他就命仆从扶宋瑜上车,宋瑜怎会让他们近身,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霍川。
她不想跟他独处,也不想再回谢家别院,那里有谭绮兰,两人见面难免再生矛盾。正在她踌躇之际,霍川轻飘飘地说:“上回林翡找我谈的生意,其中有几分疑惑,不知三妹能否为我解惑?”
上回的事分明谈成了,他此次重提,分明是用宋家的生意来要挟,好不卑鄙。宋瑜脸色稍变,这事若是搁浅了,父亲必定更加愁苦。这几年下来,父亲为了家族的生意颇为劳累,身子大不如前,近几年甚至连走路都成问题,需得人随身搀扶方可行走,宋瑜实在不愿他再为此伤神。
片刻之间,宋瑜的思绪已千回百转,最终她愤懑地咬咬牙,踩着脚凳上了霍川的车辇,临了她忍不住向谢昌这边看去,只见他伫立在路旁,英姿勃发,二十岁的少年郎俊逸不凡。那道身影看得她满心愧疚,很是不忍。
终于,宋瑜忍不住道:“公子请回,今天的事我并未放在心上,扰了你的寿宴,该惭愧的是我。”
谢昌眼里又燃起光辉,她不怪他,他何其欢喜!他爽朗一笑:“此事错不在你,三娘若真愧疚,不若改日陪我再过一回生辰。”
宋瑜怔忡,正思索该不该答应,车辇已缓缓前行,她身形摇晃,堪堪稳住。
外面有两名仆从驾车,车辇中的宋瑜缩在角落努力减少存在感,这人一点都不懂得避嫌,两人共乘一车就不怕惹人闲话?
车厢内粗布帘子掀起,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星星点点光辉洒入车辇中,落在霍川头顶上,形成一圈柔软的光晕,将他整个人镀了层莹润的光。他的眼睛合着,倚靠在车壁上看似与常人无异,虽然精致五官在日光下透出病态孱弱,但宋瑜知道他本性阴暗难缠。
“你有婚约?”蓦地,他出声询问,这声音在寂静车厢中稍显突兀。
宋瑜缓缓颔首,不大愿意搭理他,将头别往窗外观望外景,盼望车辇快些到家。
上车不久她便发现,车辇所行的方向不是去花圃,而是回宋府的。他虽未表态,但多少还能听进人话,这点让宋瑜欣慰不少。
看不到她的动作,霍川声音略带严厉:“说话。”
他阴沉的面容配上严肃的口吻着实吓人,宋瑜才消除了一点对他的惧怕,如今回归原点,她战战兢兢不甘不愿地道:“有,我五岁时定下的。”
音落车内一片死寂,不多时,霍川语出惊人:“三妹上回为何不问我,哪里得来的香囊?”
宋瑜猝不及防地抬头,心跳骤然加快。
料定了她不会回答,霍川又道:“大隆寺那夜,你当真以为我全然不知?”
宋瑜面色煞白,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那天我陪母亲进香,从未见到过你!”
“那你怎知我所讲的是何日?”霍川睁开眼,可惜眼前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他看不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似笑非笑地自问自答,“三妹可知我为何认出你?那是因为对你身上的味道,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顿了顿道:“你既已是我的人,如何嫁去谢家?”
宋瑜无力辩驳,闭了闭眼,面如死灰。她紧紧抓住身下竹席,有如握着救命稻草一般:“我问过阿姐了……阿姐说我仍旧完璧。”
霍川低笑:“完璧?那你当身上的药是如何解的?”
他步步紧逼,宋瑜渐次往车辇门口移动,她打定主意,如果逼不得已那就跳车以死明志。这样一想,她一脸严肃地道:“难道不是你有解药?”
这话彻底取悦了霍川,但闻他朗声一笑,又残忍地道:“那物没有解药,唯有……方可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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