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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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走了一段路她才想起来问:“大哥呢?”
管事笑容亲切:“宋公子与我家园主是旧识,方才已前往小院叙旧了。小姐莫着急,他们议完事后便到。”
宋瑜循着他视线看去,果见花圃东南角另辟了一间院落,门前清冷,与园里争奇斗艳的光景截然不同,看着甚为孤僻。宋珏常年出外,广交各路友人,两人相识并未引起注意。管家领他们到前方堂屋小坐,面前各放一盏花茶,茶味清冽飘香,是此处一绝。
宋瑜端起豆彩绘花枝茶杯小啜,果真与平常喝的不同,她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
昨晚大风,吹落不少花骨朵儿,管家急着去打理,满心愧疚地说明之后,就急忙退了出去,便让一名仆从陪伴在堂屋门口。宋琛对此不以为意,挥手让他忙自己的。
“这地方看着挺奇怪。”宋琛环顾屋内一周一脸凝重,负手立于八仙桌前。
宋瑜偏头,一门心思全在茶上,随口敷衍了句:“哪里奇怪?”
宋琛向前两步,摸了摸桌子:“这屋里桌角弧度圆滑,像是刻意打磨过,不仅桌椅,几乎所有尖锐的边角都如此。而且既然种花,屋中大都会摆放盆栽,可惜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顺手敲了敲条案,“桌上没有烛台,这就更奇怪了,谁家夜里不点灯?所以我猜测……”
宋瑜端着茶杯的手一颤,些许茶水洒在襦裙上。
“我出去收拾。”她连忙起身,顾不得宋琛疑惑的目光,匆匆步出屋内。
她立于廊下,举起袖襕碰了碰额角才发现自己已惊出一身冷汗。不会这样巧的,一定是她想多了,宋瑜如是安慰自己。
她低头掸去身上水珠,平复罢心情正欲转身进屋,一抬眸便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
一个风姿清举,俊逸英武,正是她的大哥宋珏无疑。而宋珏身旁……那人穿墨色圆领袍,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给人感觉阴霾冷鸷,他手中持一紫檀拐杖,正缓缓往堂屋走来。
宋瑜心坠谷底,宋珏已经看见她,她无处躲避。
原野惠风畅畅,天朗气清,宋瑜雕塑般杵在檐下,风吹得手脚冰凉。
披帛从她粉颈前轻柔拂过,搔得脸颊酥酥麻麻,她蹙眉按下锦帛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声如蚊呐:“大哥。”
她对宋珏虽不亲昵,但也从未如此忐忑过。宋瑜尽量维持镇定,不去看他身旁的人,低眉敛眸,可惜紧紧交握的双手出卖了她。
宋珏颔首应下,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她手上,又侧身向她举荐身边的霍川:“这是成淮兄,先前于永安结识,几日前成淮兄才到陇州,是花圃的主人。”说罢他又向霍川介绍宋瑜,“这是家中三妹,对各类香料过目不忘,今日带她一同出来是为此事。”
宋瑜长睫毛微颤,掩住了灵动水眸中的慌乱。
她不敢说话,生怕对方认出自己来。他是个盲人,理应认不出才是,可她也不知那晚自己发出声音没,万一他听出了她的声音可不得了……宋瑜悄悄抬眸看他,近看下,他的五官更为精致,可在融融日光下却透着彻骨的冷意,黝黑深沉的眸子似乎在凝视某处,听闻宋珏所言薄唇微挑。
正是这一笑让宋瑜头皮发麻,他问:“令妹家中排行第三?”
宋珏笑着解释:“确实行三,不过三妹称呼与此无关,是幼时叫惯了的乳名。”
姑娘家的乳名大都娇娇俏俏的,鲜少有人叫三妹,娇憨之中又别有一番旖旎滋味,这是宋瑜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字。她不知霍川是否想起了什么,唯恐他出言刁难,万幸他只问了这一句,便淡声道:“幸会。”
宋瑜抿唇含糊应了声,搁在平时这是极无礼的举动,可她真是怕极了。他们那样亲密无间地贴着睡了一夜,饶是什么都没做,她也是被玷污了清白……霍川大抵没认出她,对她的无礼不以为意,与宋珏并行走入堂屋。
她在门边愣愣地站了许久,直到手脚不再那么僵硬,才看看头顶的青天白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总算活过来了,他没认出自己,果真如他所说的一般,幸甚至哉。
他们谈生意宋瑜是插不上话的,她借衣裳泼湿为由留在廊外。
花圃里的小院很别致,虽称不上雕梁画栋,却彩绘精美,地方不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宋瑜碰了碰廊下圆柱,指腹不见丝毫灰尘,想来主人是个颇爱干净的人。四下眺望,目所能及的是一片花海,花朵颜色艳丽,争相绽放,让她不由得心神往之。
若是能住在这地方,不知该多么妙趣。
然一想到霍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便浑身一抖,连忙摒除这荒唐想法。
衣裳早已阴干,宋瑜却不想进屋。里面不时传来大哥沉稳的声音和宋琛难听的鸭嗓子,间或夹杂着一两句平静淡漠的嗓音,那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宋瑜在大隆寺没听过他说话,如今细听之下觉得他音色十分特别,低沉悦耳,仿若潺潺淌过溪石的流水,最终汇入心扉。相比之下宋琛逊色不少,他最近处于变声期,一开口便听得人心肝俱颤。
胡思乱想之际,管事推着把木雕轮椅走来,到她跟前笑问道:“小姐因何不入屋中?”
宋瑜手背在身后紧紧捏着绣金衣缘,随意扯谎:“方才有些气闷,便出来透透气。”
“可是身子不舒服?”这位管家对人很是关怀,抬手便要招人去请郎中,宋瑜赶忙制止,他便又道,“稍后我家主人与令兄弟要一同前往花圃,小姐正好一起跟着,院中花开正盛,看看鲜花,想必小姐便会忘了身体不适的。”
宋瑜想拒绝,奈何招架不住对方盛情邀请,管事不待她开口便笑呵呵地入了堂屋。
她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疼。
堂屋条案旁,霍川端坐在椅子上,正与宋珏商议花瓣供应数量与价格。宋珏有意长期来往,日后宋家所需鲜花都由此地负责,给的价格亦算公道,只不过开的条件略精明了些。
与此同时,宋珏要求花圃日后只做宋家生意,互往互利。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可霍川凭什么答应他?宋家所出的价钱确实比旁人高,难道仅凭这一点,便想拉拢他为宋家卖命?
霍川细细摩挲云纹扶手:“林翡欲拿什么来说服我?”
宋珏料定他不会轻易同意,两人认识多年他依然是这副清冷模样,凡事以自身利益为先,从不情感用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是生意场上最理想的伙伴。
屋中静了片刻,管事推着轮椅到霍川跟前,打破僵局。他起身坐到轮椅之上,乌黑瞳仁凝望前方:“不如先到园里查看一番,林翡再决定是否要与我合作,省得生意谈成了,你却对我园里培育的品种不满意。”
闻言管事忍不住插话:“主人无需谦虚,我却觉得今日园里花香尤甚,不知是否昨夜刮风缘故,连廊檐下都是馥馥香气。”
霍川挑唇一笑,不置可否。
宋珏、宋琛紧跟着起身:“也好,那便先去园里看看吧。”
几人相携走出内室,宋瑜正坐在围栏上心烦意乱地抠着蔻丹,葱削的白腻手指被她折腾得指尖通红。她正专心致志地对抗一根倒刺,抬眸见几个人已经出来,心虚之下忙跳起身,恰好磕破了手指,疼得她长吸一口气。
还是管家待人亲切和蔼:“小姐的身子可是爽利了些?”
宋瑜忙不迭点头,刚要开口便看见坐于轮椅的霍川,他姿态从容,一派闲散,她当即噤声。
“既是好了,小姐便一同前往圃园吧,近看盛开的花朵能使人心旷神怡。”管家似乎没看见她满脸的不情愿,眯眼笑得十分热情。
直到他推着霍川走远了,宋瑜才踱步到宋琛身边,拽了拽他袖子细声道:“若是没事,你同大哥知会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
“车辇早早地便回去了,申时才来迎接,你此刻打算徒步走回去不成?”宋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从进屋开始她便不大对劲,跟后头有讨债鬼似的坐立难安。
这里距离陇州城门有三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而且沿途尽是荒野之地,她一个姑娘家孑然上路,难保不会遇上歹人。知道此举行不通,宋瑜唯有认命地跟在几人身后,只是整个人都蔫蔫的。
“可是大哥刚才在外面说你了?”宋琛思忖了一会儿,继续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此番是爹爹亲自同意你一起来的,还指望你为我们指点一二,你若是回去了,这笔生意该如何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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