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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小孙说:“胡老板,开着小车领低保当然牛叉,可要真是靠着低保过日子,人家说不定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老胡皱眉抽烟,没说话。

第三天,小胡彩票站还是不见老白的影子。小闫又说话了:“胡老板,你看,白大师真的不来了,你几句话丢了一个顾客吧?”

老胡生气地说:“去去去,小年轻儿懂个毬啊?老白总不能天天没事干光买彩票,光指望着彩票养活一家老小吧?净是瞎胡猜!”

小闫乜斜着眼睛,“老胡,照你这么说,彩票指望不住了?那国家还开彩票站干啥?你还在这儿支摊子招摇撞骗干啥?”

老胡看了小闫一眼,“年轻人就爱偏激。彩票确实不是啥毬毛好东西。可既然国家开了彩票站,就说明彩票是个好东西——国家还能从老百姓口袋里掏钱啊?”

“嘿,果真是爷俩儿,你儿子小胡也这么说过:明明知道彩票坑人,你还买,还找着彩票站来送钱,贱啊?买彩票的都是啥人儿啊?你听听,你爷俩儿说的都啥毬话?买彩票的是你的顾客,说得感情点儿,是你的衣食父母。你说衣食父母是啥人儿?你说买彩票的贱,你有种也行啊?你有种,就别接贱人的钱!”岁数和老胡差不多的老张气呼呼地和老胡辩理。

老胡笑笑,说:“我这不是和大伙儿开玩笑嘛!不说不笑不热闹!”停了一会儿,老胡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说实话吧,我心里也的确觉得彩票不是啥好东西,所以,那天我是故意那样儿刺激刺激老白,刺激出他的正能量,让他以后不要再买彩票了,想法做点小生意或者去打个工,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活路。一个月低保三五百块钱,还买彩票,算啥鸡巴活法呀?说得难听点,是二毬,是瞎胡混,老天爷都不待见!”

“嗬,听你这么一说,你老胡是个大善人,还是人生导师啊!干脆,你到你老婆的保险公司当讲师吧!”大丘笑着说。

老胡皱着眉头,吸着烟,不说话了。

小韩彩票站投注员小雨说:“拉倒吧,哪有他说的恁玄乎,老胡他有恁高的道行?有恁高的道行他还卖彩票?我知道他,他就是个大大咧咧嘴上没门儿的货,他就是说漏了嘴,不小心揭了人家的底,人家害臊丢人,不好意思去他那儿了。你们传吧,传来传去,说不定老胡被传成活雷锋哩,被传成观世音菩萨哩。传到市彩票管理中心,说不定撤了他的摊子,他那不是砸彩票的牌子呀!”

“那可不好说,说不定文明办给老胡发奖状嘞,人生导师奖状。”

“哈哈,让你说得都成好人了!都成好人了,也用不着开彩票站了。”

突然,小闫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们说说,老白还买不买彩票?他会不会换个地方继续买彩票?”

“不好说。他要是真靠低保过日子,肯定还得买彩票。领低保的打工的不买彩票,彩票站就该关门大吉了。”

陈老师是名退休教师,他可是货真价实的退休教师,之前在市一高教语文,算是小韩彩票站彩友中间的文化人儿。大伙儿说起小胡彩票站发生的故事儿,他听得津津有味,但一直没插嘴。这会儿,该他发言了。“孔夫子说,知耻而后勇。老白那么爱面子,说不定就此金盆洗手,淡出彩票江湖,想法子发奋致富哩。”

“陈老师,您别笑话我班门弄斧。知耻而后勇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就是窝囊死也发奋不起来,越窝囊越没钱,越没钱越窝囊。道理很简单,一般人儿顺顺当当还发不了财,何况遭了这灾那难的?陈老师,我说的对不对?”小闫在陈老师面前比较谦虚。

陈老师看看小闫,点点头,说:“小伙子,你是个有头脑的人。当年要是遇见我,我就把你培养成哲学家了。”

彩民们哈哈大笑,然后连连摇头,“唉,可惜了啦,可惜了啦!”

小闫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陈老师也呵呵笑了。他止住笑,说:“我也给大伙儿讲个故事儿吧,大伙儿听听,然后断断,这个人是不是和老白有一拼,这个人以后会咋样,是能够就此发奋起来还是继续窝囊,是继续窝囊还是会更窝囊?大伙儿听听,大伙儿断断吧!”

陈老师讲的,是一件与彩票没有一点瓜葛的故事儿。听起来比老白的故事儿更玄乎,可就连陈老师这个斯文人都赌咒:“我要是胡编,一辈子买彩票一辈子让我连五块钱都不中!”

铁西有个菜市场,全市最老的菜市场,1980年代中期建的,规模不小,几十年来获得过各级各类大大小小的表彰,其中包括全国工商系统的表彰。菜市场白天卖鲜菜卖干菜,也卖肉,猪肉羊肉牛肉鸡肉,猪下水羊下水牛下水。大多数菜市场晚上成了垃圾堆,黑灯瞎火,铁西菜市场晚上却更热闹,一大溜地摊夜市,两边的门市里还有大小饭馆。菜市场周围有两个省属企业家属区,员工来自全国各地,他们的家属也就把各自家乡的小吃带到了夜市,烤羊肉串、砂锅凉皮、麻辣粉等等在今天其实已经失去地方特色的小吃有好多家,麻辣螺蛳、油焖小龙虾、扁粉菜、烧灌肠等周边地区的小吃也不少,就连当地人不好消化的东北莜面窝窝、闻着一股泥腥气的南方螺蛳粉都有三四家。也就是说,铁西菜市场夜市是本市有名的一个小吃胜地,普通市民从全市各个角落来这儿吃饭,就连吃大酒店的主儿,也会在晚上带着一家子来这儿品尝小吃,换换口味儿。

夜市上有一个烤羊肉串的摊位,老板是个小伙子,姓单,山东郓城人,武大朗和武二郎的老乡,当然也就是潘金莲的老乡。羊肉串哪儿都有,好多小摊上的羊肉串其实也没啥特色,不过弄些真羊肉假羊肉架在炭炉上烤熟,撒上盐和乱七八糟的调料。据说,有的还在调料里掺大烟粉儿。小单说,“你就是放上海洛因,该不好吃还是不好吃,顾客该不买你的账还是不买你的账!”

小单说话底气这么足,他就肯定有一套。他在摊位前挂上两扇刚刚宰杀的鲜羊肉,顾客想吃哪一块,就割下哪一块现场串串儿现场烤,外焦里嫩,香甜可口,所以,他的生意很火爆,他的名气也不小,不少吃大酒店的食客带着老婆孩子从全市各个角落跑到铁西菜市场夜市,就是冲的小单羊肉串。

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儿的男子是小单的老顾客了,四五年来,他喜欢到小单那儿吃羊肉串,而且回回儿都是他自己,一次能吃上几十块钱的羊肉串烤羊腰烤羊外腰,也就是烤羊蛋。还总是从小单的邻居——一位南方大妈的螺蛳摊上要一份麻辣螺蛳,从另一边的砂锅摊上要一份砂锅。他每次点的砂锅荤素不定,几年了,不但砂锅大姐知道他特别喜欢豆腐砂锅和肉丸子砂锅,就连小单和螺蛳大妈都知道。大伙儿也都看出,他喜欢吃豆腐砂锅不是图便宜,是天生的食性,更可能是白天在大酒店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腻了,到地摊上换换清淡一些的口味儿稀释稀释胃液。

男子每次更少不了的是酒,白酒。他从来不喝地摊上低档的小瓶二锅头老白干啥的,他总是从不远的超市里提一瓶至少二十块钱的酒,就着羊肉串、螺蛳和砂锅,边吃边喝。每次一般只喝半斤,至多六七两。剩下的,就存在小单那儿,下次来了接着喝。

男子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几乎每次都是固定的食谱。这样一个套餐,四五年前就需要五六十块,那时候,这个城市里银行电业局通讯公司的员工收入也就两千多块。他还喜欢边吃边喝边和几位摊主聊天。他说话斯文和气,甚至有点儿老好人儿,从来不会因为哪句话和谁抬杠。他长得白白净净,微胖的圆脸,一双温和的单眼皮眼睛,还没说话脸上先挂笑;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好看的牙齿。

“人家这个人儿就是常说的慈眉善目的人咧!” 螺蛳大妈说过好几次。

砂锅大姐也说:“一听人家说话,就知道是个有文化的人儿,和咱这些老粗不一样,就是和大多数一般人儿也不一样。那可不是能装出来哩。”

小单其实是个有个性的年轻人,加上生意这么好,挣了不少钱,所以,小伙子平时说话好听,遇事儿却不大服人。可小单也说:“二哥有水平。我说他有水平还不是因为他是个文化人儿,他百分之百是个文化人儿,真文化人儿,我能看出来,就像我这羊肉是真羊肉一样。我说二哥有水平是因为人家和咱打交道让咱舒服,咱听着人家说话心顺气儿顺。”

螺蛳大妈说:“是咧!和咱打交道和咱说话让咱舒服,就是好人,就是有水平。”

砂锅大姐不这么认为,“也不一定吧?有些人口甜心黑,笑眯眯地唱着歌就把你哄井里了。”

小单说:“大姐,那也不能谁骂你谁让你不舒服你说谁好吧?你看看有些人,也是文化人儿,天天说咱老百姓傻,说咱贱,就那样,有些人还觉得高深,觉得有水平。那就是真他奶奶的贱了!”

砂锅大姐说:“倒也是!人家这个人儿和咱说话不是糊弄咱,人家是真看得起咱,人家是天生和善。”

话是这样说,摊主们还是能够感觉出,这个人儿和自家不是一个档次。摊主们也能看出,恐怕那男子自己内心也这样认为。他说话再和气,摊主们也总是觉得在被人家低头瞅着,就像信徒被上帝低头瞅着,而且还不仅仅是作为你摊位上临时的顾客上帝。比如,男子边吃边聊的时候,遇到和谁看法不一样,谁要和他切磋,他不喜欢和人过招,他总是轻轻笑笑,“呵呵”,然后,不说话了,低头自顾自吃吃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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