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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六章

谁傻呀?可别认为烤羊肉串卖麻辣螺蛳卖砂锅凉皮的天生就不如你这个公家人儿文化人儿细腻深刻,是个人儿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多长一团儿感情细胞思想细胞核,谁的自尊都一样斤两一样娇嫩,只是屁股坐着的真皮椅子和马扎儿矮凳不一样,只是有的人坐办公室有的人站在菜市场的大棚下,有的人手里拿笔拿本子有的人拎炒勺拎菜刀,烤羊肉串的卖麻辣螺蛳的卖砂锅凉皮的才比公家人儿文化人儿更耐得了冷热咸淡。但是,不敢让自己的自尊细胞过于敏感,不敢让自己的思想细胞核过于神气,不等于说自尊细胞天生不敏感,不等于说思想细胞天生没核,只是每天盐盐醋醋的,习惯了不敏感,习惯了不神气。

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上的人的确高矮胖瘦脸白脸黑不一样,上帝和玉皇大帝他们老人家就这样安排的,你能咋着?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哪个人都看成和你平等友爱的弟兄姊妹。你自家非要这样和人家套近乎,那是漫地里烤火——一边儿热,用年轻人的话说,意淫,就是躲在被窝里想着女明星自己快活。再说了,牛人看不起咱,只要不欺负咱,咱就不能眼红人家恼恨人家,你眼红牛人恼恨牛人和牛人看不起你,有啥区别哩?更别说这个男子了,人家不但没欺负咱,还是咱的顾客上帝,还是咱铁西菜市场夜市老户儿,说话还恁和气,咱更不能让自尊细胞过于敏感。有些在周围工地上打工的老家来的农民工,到咱这儿吃一小碟儿螺蛳要个砂锅豆腐还咋咋呼呼,更何况人家这个看上去就有身份的人哩!

摊主们对男子评价这么高,这么能够将心比心、心心相通,男子姓啥,在哪个部门高就,别说螺蛳大妈和砂锅大姐不知道,小单都不知道。生意不忙的时候,几个摊主也喜欢闲聊,说到那男子,砂锅大姐说:“我看人家像个机关干部,级别可能还不低,至少副科级。”

小单嘿嘿笑笑,说:“大姐,你知道副科级有多高有多粗?三尺高还是一米粗?”

砂锅大姐说:“小单,你别以为大姐是黄河滩里来的,啥也不懂,大姐我也是初中毕业,俺小儿他姑父在市里就是副科级,副科级相当于老家的副乡长,咱这菜市场管理处主任就是副科级,那几个收费的,啥级别都没有。”

小单说:“大姐,你还真懂。不过,我看着人家那个二哥不像机关里的干部,应该是学校里的,可能还不是教师,估计是个校长主任啥的。”

螺蛳大妈说:“不管人家做啥,反正都是公家人儿,都和咱这做小生意的不一样。说心里话,我觉得他不像机关干部,像个在银行电厂上班的,要不就是电业局或者通讯公司。官儿可能不大,工资蛮高。”

稍远处的四川凉皮大嫂说:“是啰,是啰!我看着他也像个银行电业局通讯公司的,吃饭的法子不一样唦。”

小单隔着好几个摊子看看凉皮大嫂,小声说:“咋恁些高人哩?从吃相上都能看出一个人是在银行还是电业局!饲养员啊你?”

螺蛳大妈和砂锅大姐都笑了。

不过,摊主们并不觉得凉皮大嫂的话有多离谱。

前两三年,男子在铁西菜市场夜市分外引人注目。本市机关干部或者银行电力通讯员工拿公款咋着吃喝,这些小摊主们不知道,那些人来夜市上自家吃自家的,一家三口也至多花个七八十。那男子每次都要花费四五十,多的时候六七十,至少也得二三十,而且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花费这么多。

“看人家那个人儿的吃法儿,一月还不得收入四五千啊?”砂锅大姐说。

小单说:“有本事人谁靠死工资吃喝呀?你们没留意到啊,他从来不和一大群人来,他总是一个人来,一看就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估计是在哪个好单位实权部门,官不大,有油水,不靠工资吃饭,靠外快。”

“嗯嗯嗯!”摊主们对小单这个看法都表示赞同。

前两三年,男子几乎每周都要来,来了就坐在小单的摊位上。最近一年,他来的次数不那么勤了,有一阵子一周来一次,有时候,十天半月不见他的影子。来了,总是有意无意绕过小单摊位,坐在大妈的摊位上。食谱还是老一套,数量却在悄悄减少。从小单那儿要几个羊肉串,大多五串,要十串的次数都不多,有时候干脆一串也不要,只要一碟麻辣螺蛳,三块钱。以前,他喝过酒,必定要点一份砂锅,不是砂锅豆腐就是砂锅丸子,偶尔也尝尝砂锅排骨砂锅牛肉啥的。这会儿,他很少要砂锅了。砂锅大姐热情招呼他,他笑笑,说:“不好意思,大姐,吃过饭了。吃过饭在街上溜达,路过这儿,进来吃点儿螺蛳、抿两口。砂锅就不要了,下次吧!”

下次,看他刚落座,砂锅大姐便抢先招呼,他还是呵呵笑笑,“大姐,今天也吃过饭了,也只是想就着螺蛳喝二两。”酒喝得差不多了,砂锅大姐又及时招呼:“兄弟,喝了酒,来份砂锅暖暖胃吧?”他皱皱眉,好像有点儿不情愿地点个砂锅豆腐砂锅素什锦啥的,砂锅大姐摊位上最便宜的就是这两样儿,一份十块钱。

每次唯独少不了,还是酒,白酒。他有时候还是去附近超市买酒,但大多是十来块的二锅头老白干闷倒驴。有时候干脆就在谁的摊子上弄一小瓶二锅头,五六块钱。说是喝二两,其实,每次至少半斤,多的时候能喝六七两。喝半斤,他一点事儿都没有,连舌头都不发硬,步态也稳当当的,只是脸色微红。螺蛳大妈注意到,喝到这个程度,他就不喜欢说话了,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坐着,用牙签从螺蛳壳里挑出一点一点螺肉,喝一杯酒,然后,轻轻斯哈一声,低下头,不言不语想心事,有时一想就是老半天,一句话也不说,一次也不抬头。谁要招呼他,他会猛一下乍惊,醒悟过来,脸上有一丝丝惊慌,但很快就会冲人家“呵呵”笑笑,微醉的脸上挂着小孩子那样的憨厚老实,还有一丝丝的羞怯。

哪次喝到六七两七八两,他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像以前那样,和小单高声说话,和螺蛳大妈瞎聊,也隔着两个摊位和砂锅大姐扯两句,还时不时地打着手势。他以前也喜欢聊天,但很少闲扯国家大事国际更大事。小单记得,有一年,好像是个春天,英国首相换了,换了个把月了,小单看电视都知道了,和他聊,他却不知道。看到小单有些惊讶,他鼻子里“哼“一声,“KAO,越是社会底层的人越关心国际咸淡事国家咸淡事,净操闲心,越操没边儿的闲心越没饭吃。我只关心老婆孩子,只关心明天喝啥酒后天吃啥肉。”这是他唯一一次说话带刺儿,说完,他显然意识到了,就又笑着说,“对了,兄弟,我最关心的,是你小单的羊肉串是真羊肉还是假羊肉,是绵羊肉还是山羊肉,烤十成熟还是烤六成熟。”

这会儿喝到六七两,他的话匣子里的广播话题大多是国家大事、本市大事,什么金融改革了,执政理念了,又是社会发展的速度,又是改革的力度,还有什么心理承受程度。有时候专业得小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别说砂锅大姐和螺蛳大妈了。他笑眯眯地问小单:“小单,又好又快和又快又好有啥区别哩?法制国家和法治国家有啥不一样哩?琢磨过没有?”

小单对黑瞎子岛钓鱼岛美国日本菲律宾普京奥巴马有兴趣,还说打日本他准备捐出一百串羊肉串的利润,打台湾捐五十串的利润,对于这位二哥说的速度力度又好又快又快又好不感冒,半点儿都不感冒,干脆没听说过;法治和法制有啥不一样?不是同音又同义啊?二小和二小能有啥不一样?娘啊,机关里的人、文化人吃饱没事干,无聊到啥程度了呀?!

螺蛳大妈不同意小单的看法,她说:“小单,那不是无聊,文化人儿就得这样,要不咋叫文化人儿咧?”

砂锅大姐说:“是哩,要不咋说人家和咱不是一个层次哩。”

有些人喝多了酒,就吃不下其它东西了,他这个人不一样,“哈哈,我是越喝越能吃,喝半斤酒吃十串羊肉串,喝到六七两,得二十串;喝到七八两,能一个劲地吃,咋吃都吃不饱。小单,我是不是像你们郓城的武二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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