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想想，说：“还真是。我开始只觉得她心直口快，爽朗豁达得像男人，还很热心。这会儿，我老是觉得她是个小心眼儿，还很厉害，说实话，我每次和她说话，都要小心谨慎，生怕哪句话无意中就得罪了她。”

“以后，你少和她掺和，在院子见面，打个招呼就得了，别东拉西扯的。你们女人在一起就喜欢瞎掰活，有啥可说的？反正咱们也只是在晚上才回来，这个世外桃源，也不过就是咱们一天一半时间的暂住地儿。可别不小心，把世外桃源给搅合了。”

“唉，本来还挺庆幸，找到了这么一个清静还便宜的世外桃源，谁知道，世外桃源里也不清静。”

“有一句话，咱们都觉得被说俗了，其实还真有道理。心安即是归处。自家心里安生，哪里都是世外桃源；自家心里不净，世外桃源也不是世外桃源。”

小李和小赵是仲夏搬到虎头村的，住了三个来月，秋天到了。秋天的虎头村景色更加怡人，漫山遍野的红叶像鲜艳却清凉的海洋，包围着小小的虎头村。夏天多少有些溽热的浮躁，过了立秋，似乎一夜之间便沉淀下来了，人的心也跟着落地、清爽。空气像水，没有丝毫山下生活异味，只有山野纯粹的气息。是什么发出的气息？树木的气息？逐渐安静凉爽下来的土壤山石的气息？说不清楚。反正深深吸一口，感觉五脏六腑都给过滤了一遍。这个时候，想起单位里的闹心事儿，他们恍若隔世，昨天还觉得受不了的同事之间的纠葛、老板的奚落，此刻，好像发生在很多年之前，只剩一种淡淡的、略带感伤的安宁。

是啊！这不就是每个人都时时向往的心灵的宁静？

这儿的确就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啊！

每个周末，只要不加班，小李和小赵就一定要在村后的山上和更远的山上转悠。有一次，他们还重走旧路，摸索到了八大处山顶，不用买门票就进去了。

也许是秋天的凉爽平静了小赵的心，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老是提起黄大姐，有几次，她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小李说：“我觉得黄大姐其实是一个挺不错的人。她确实有点自我，性子燥。不过，使过性子，她自己也后悔。这说明她骨子里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不讲理的人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有这毛病那毛病，他们老是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小李说：“女人嘛，不都这样，没个定性。”

“小李，你这是骂黄大姐还是骂我？”

“我既不是骂黄大姐，也不是骂你，我是客观陈述女人这种动物的天性。”

不是说了吗，小李看得更清楚。黄大姐就是那种自我、急躁还有脾气的主儿，啥事儿不中她的意，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啥话都能说出口。可她头脑不糊涂，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头脑不糊涂的人做了惹人烦的事儿，很快就会后悔，并且想方设法道歉、弥补。

“日久见人心。黄大姐这种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可怕，你甚至都能猜到，她啥时候会使性子，然后会怎么向你赔不是。你把她里外都看透了，她就不再是母老虎，她不过就是一个孩子他妈，一个某种意义上值得同情的女人。”小赵说。

“话是这么说，不过，一个人说不定啥时候就发威了，即便她伤害不了你，弄得你心里疙疙瘩瘩的，也挺烦人。”

“得，谁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谁都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里。我想着，就是世外桃源里的男男女女，肯定也有磕磕绊绊、疙疙瘩瘩。有人的地儿不都一个德行？”

“小李，咱们到这荒郊野外，不就是找的世外桃源啊？咱不就住在世外桃源里呀？怎么又谁都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了？”

小李笑笑，轻轻拍拍小赵的脑袋，没说话。

搬到虎头村这么些日子了，小李早就听说，老崔和黄大姐是虎头村名人。小李一说在老崔家住着，虎头村村民、山下的当地人都会给他讲一讲老崔和黄大姐的事儿。黄大姐和老崔的结合，不像黄大姐说的是老崔离婚后和她再婚的，是她俩生米做成熟饭之后，有了儿子小金金之后，两个人或者说老崔才被迫奉子成婚。说法大同小异，都是一个外地女人如何如何耍尽手段抢占了北京女人的窝儿。

“你看老崔现在这个外地媳妇儿，一女汉子，五大三粗。他前边那个，娘家是黑石头的，要段儿有段儿，要块儿有块儿，年轻时候是这一片有名的美女。老崔愣是用个倭瓜换下了香瓜。”

“不是那乡下娘们凶悍，老崔也不会被她套牢。老崔起先肯定只是想和她玩玩，结果，被粘住了。”

小李算是和黄大姐有交情，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像村民说的那么恶心那么阴毒，可大伙儿就是没一个人向着黄大姐。

小李开始有点同情黄大姐了。

小赵说：“小李，人家黄大姐需要你的同情啊？她要是觉察出来谁同情她，她肯定会觉得谁在看不起她，她会恼死谁！”

小李点点头，“嗯！咱还真得当心点儿，千万不能从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同情的意思。那样，真的会坏事儿。”

“关键是人家不需要谁同情，倒是咱们这些住在出租屋里的北漂值得同情。你租住在人家家里，还要同情人家房主，那不是有病啊？”

小李嘿嘿笑笑。停了停，他忽然气呼呼地骂：“妈的，我也不需要哪个人来同情，谁同情我我恼谁！各人管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就是了，各人看好自家的老婆孩子就是了。”

中秋节那天，黄大姐他们住的院子来了一帮客人，男女老少，热热闹闹。老崔在院子里招呼着客人，黄大姐却端着一个洗衣盆，到出租房这边的露天水管边洗起衣服来了。她还给小李小赵送来了一袋苹果、石榴、马牙大红枣，还有两块月饼。中秋节没法回老家的两个年青房客很感动，小赵搬了个塑料矮凳，坐在水管边，和黄大姐拉家常。小李也从房间出来，站在旁边的一棵大洋槐树下，和两人作伴闲聊。

“大姐，说实话，在北京我最怕过节，一到过节我就想我爸我妈，我去年中秋节就没回老家。本来想回去，没买到火车票，北京到西安的火车啥时候都挤不上去。我给我爸我妈打电话，一句话还没说，我就哭了。”小赵说着，眼泪真的就下来了。小李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小赵，然后，呵呵笑笑，拍拍小赵的肩膀，自己扭过脸去。

黄大姐看看小赵的眼睛，看看小李的后背，眼睛也红红的。她停下手中洗着的衣服，用手背擦擦眼睛，说：“小赵，妹妹，你还记得不，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你俩说过，咱姊妹不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咱们是亲戚。你想爸妈，你大姐就不想爸妈？爸妈因为我和老崔的事儿，寻死觅活，我都三年不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