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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八章

  
  
  
  屋内光线很是昏暗,到处散发着木板发霉的味道,灰尘落在地上,厚厚一层,蜘蛛网就如人体内的经络一样密集,与之前到来时几乎是判若两个世界,但张大胆却清晰地记得,他昨夜摸进的就是这间房,绝不会记错。飘红从身上摸出火捻儿,微吹一口气,瞬间燃起了火苗,借着微弱的光亮,径直往里屋走去。
  
  张大胆尾随其后,黑溜溜的眼珠四下转个不停,好像苍鹰在搜寻着猎物,不放过任何的角落。可是,四周除了有一幕幕张牙舞爪的影子外,什么都发现不了,但越是这样,张大胆的心底反而越显得不安。
  
  飘红走进里屋,直朝镜子而去。
  
  张大胆略一迟疑,脚下一顿,又跟将过去。
  
  飘红走近镜子还剩四五步距离时,突然停了下来,她动了动身影,以命令的口吻吩咐:“你上去把镜子移开。”
  
  张大胆愣了愣,道:“为什么?”
  
  飘红柳眉一皱,正色道:“要你做你就做,别问这么多。”
  
  张大胆望一眼她,心下一惊,虽有些不快,却还是照着做了。
  
  镜子的面积足有半张八仙桌大小,当夜那奇怪的女人就坐在这里,张大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她的影子。她坐过的地方,现已空空如也,就连镜前的梳妆台,如今也是一把梳子都没有。


  
  张大胆用手一拭,上面积满了灰尘,足有一尺多厚,他不禁脸色微变,算起来,昨夜至今也不过区区八九个时辰,但怎么看,这尘土也不像是刚能累积起来的。他一时呆立当场,脸色渐渐苍白。
  
  飘红不明所以,只道是刚才的话太重,伤着了他。她柳眉微抬,凝视着他,柔声道:“哥哥,刚才是我不对,你先搬开这镜子,待我向你解释。”
  
  张大胆目光微动,道:“我没生姑娘的气。”凝视镜子数秒,脚叉弯腰,全身半屈,双手捋住镜台边缘,猛提一口气,轻喝一声,镜台却纹丝未动,再来,照样还是坚如磐石。
  
  飘红有点着急起来,道:“哥哥,抱不动,何不推着试试?”
  
  张大胆听飘红所言极是,停下手来,侧过身子,如一头犁地的耕牛,脚踏弓步,腰、肩、足同时发力,心憋一口气,“呼喝呼喝”数声,镜台果真一点点移动过去。
  
  飘红嘴角一笑,说:“我就猜到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待完全推开镜台,两人定睛细看。原来镜台下有一口赤裸裸的暗道,飘红凑近火捻儿,发现暗道中布满蜘蛛网,想必已经荒废了许久,暗道口不是很高,只够一人单独通行。张大胆好奇问道:“飘红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下面有古怪的?”

  
  飘红道:“白猫失踪的当夜,我找遍了整座后院,最后只余这里,当时心想它会不会跑进鬼屋来了,一时焦急,也顾不上害怕,独自闯入屋中。哪想,刚走到里屋,却见一个女人从镜子下面直往上爬,当时不曾细想,还以为是见到了鬼,再也顾不上找什么猫了,吓得回身便跑。可是,待静下心仔细一想,就怀疑这镜台是否藏有古怪。”
  
  张大胆道:“此屋本就是鬼屋,姑娘怎么会有如此怀疑?”
  
  飘红叹道:“因为那女人很像一个人。”
  
  张大胆惊问:“像谁?”
  
  飘红道:“花嬷嬷。”
  
  张大胆微一顿,低低道:“飘飘院的花老鸨?”
  
  飘红道:“现在我真怀疑这院中闹鬼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张大胆望一眼那暗道,还是心存疑惑道:“假如你所见不虚,那她必定是从暗道中出来,可你看这纵横交错的蜘蛛网,又该作何解释?”
  
  飘红柳眉微皱,轻喟一声,道:“确实很难解释,要说真有人走动,实不该留下这么密集的蛛丝,除非——真的是我猜错了,她根本就不是人。”

  
  张大胆道:“管她是人是鬼,既然让我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当然要瞧瞧它通往的是哪里。”
  
  飘红道:“我正有此意,说不准,真相就隐藏在通道的尽头。”她又高兴了起来。
  
  张大胆一笑,道:“那还等什么?在下先行一步。”他未等飘红答话,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暗道里阴森潮湿,漆黑不见五指,两壁触手俱是湿漉漉的泥土,有水珠自头顶落下,摔在地上,声音清晰可闻。张大胆躬着前身,头发上沾满了破碎的蛛丝,脚下污水浊浊,泥浆裹鞋,冷不丁有一股寒意袭来,更觉心惊胆战。
  
  飘红一手拉住张大胆的后衣,一手持着火捻儿,紧随其后,生怕落下半分。虽然她长期生活在烟花舒适之地,吃的是山珍,穿的是绫罗,住的是温床,前前后后,无不专人伺候,但此刻,她却能凭借娇小身体的优势,在如此的环境下,支撑疾行。
  
  这样也不知行走了多久,只见前面突然射来一道白光,刺得一时连眼都睁不开,接着又听见几声悦耳的水声,张大胆抬头看去,不远处一片氤氲,环绕不散,想必是到了出口了。他心中大喜,遂加快脚步,殊不料,飘红拽着他的衣服走了太久,他这一快走,飘红步伐未跟上,反而一个立身未稳,被前去的惯性顺风带将过去。
  
  飘红“啊”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摔在了满是污泥的地上。张大胆晃了晃身子,所幸立稳住脚,没让飘红顺带一起跌倒。
  
  飘红趴在那里,口中喘着粗气,好像既然躺下了,就该好好休息一般,过了许久,她才爬起来。
  
  暗道里的光线本就昏暗,加上飘红身上脸上又溅满了黑泥,张大胆瞪着她那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忍不住笑出声道:“前朝郑三宝(指郑和)下大洋时,听说来到一方蛮夷之地,郑三宝下得船去,却看见那里的夷人和姑娘现在差不多,全身黑不溜秋,只有一双眼珠可见。”
  
  飘红溜动眼珠,口舌不饶道:“你把我拖倒在地,却不行道歉,反而借机取笑于我,敢问这是不是大丈夫所为?”
  
  张大胆当下一慌,道:“姑娘,我……在下实无心冒犯,只是和姑娘开……”
  
  飘红不待他说完,截口道:“我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你现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大胆只觉头皮一麻,暗道:“女人真是会把握机会。”但口中却道,“姑娘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飘红道:“其实也不难为你,我只要你如我一样,让我也取笑你一回,那咱们才一笔勾销。”
  
  张大胆愣了愣,微微一笑,俯身便往地下趴去,为使飘红能够解恨,他不但前身沾满了黑泥,还回身一转,把身子的前后左右都搞得污漆抹黑的,飘红脸上果然有了半丝笑意。
  
  他起身咧嘴笑道:“现在我全身上下都成黑夷人了,姑娘应该满意了吧?”
  
  飘红“扑哧”一笑,露出一排干净的牙齿,道:“我不跟你计较,就当咱俩打平了,谁也不吃亏。”
  
  “好,打平就打平,好男儿不跟女儿家计较。”
  
  两人一边笑着,一边朝出口走去。
  
  走出暗道,眼前豁然一片开朗,一座赏花池,池中荷花开得正艳,几群嬉戏的小鱼在莲荷间相互追逐,有些不时还跃出水面,拍打出悦耳的声响。
  
  出口就隐藏在赏花池中央的假山中,因为实在太隐秘,在外面很难被发现。
  
  张大胆定睛细瞧,只见不远处亭阁连绵,屋瓦气派,但有些年久欠修,光照暗淡,院下更是杂草齐膝,花木枝节盘生、异常茂密。
  
  再做观察,张大胆不觉失声:“这里怎么看着像是历宅?”
  
  飘红吃惊道:“什么……历宅?”
  
  张大胆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喃喃道:“鬼屋连着鬼宅,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飘红柳眉微皱,举目看了看他,似想着什么。
  
  阳光明媚,暖暖地照射在身上,张大胆倚靠在一块石头旁,看着她。飘红当然也在看他,看他全身污黑,看他头发上的蛛丝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缠绕,她不觉“扑哧”笑道:“黑夷人,还不过去湖边把脸洗洗,本姑娘可不愿意和一个黑夷人走在一起呦。”
  
  张大胆露齿一笑,道:“湖水如镜,姑娘何不先照着自己洗了。”
  
  飘红轻抬莲步,柳腰欲闪,走至池边,一颦一笑,侧目观看。刹那,她的笑容僵住了,整张脸瞬时犹如晚霞满天,爬满每一寸肌肤。
  
  原来,出了暗道后,她只看见张大胆一身糗态,竟忘记自己其实也和他没有两样,故调笑别人之余,却忘了自身如何。幸好,不论她此时有多尴尬,多不好意思,多脸红,张大胆都是看不见的,因为这一切都让污泥尽数遮掩了去。
  
  张大胆还在微笑望着她。
  
  飘红嘟起嘴,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洗干净脸面,咱们也该上路了。”
  
  张大胆笑笑说:“为何要洗干净?这样岂不更好?”
  
  飘红一愣,道:“我不想和你贫嘴,你答应过的,一路上你都要听我的。”
  
  张大胆慢腾腾道:“姑娘叫翠梅把马车停在了何处?”
  
  飘红一惊,道:“你怎知道我叫翠梅准备了马车?”
  
  张大胆道:“姑娘换一身打扮,以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得去四平街?我想姑娘这么聪明,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而要我看来,这个法子,最好的不就是弄一辆马车,坐在车上,姑娘想怎么去就可以怎么去。”
  
  飘红微加沉吟,恍然笑道:“算你还不太笨,我确实要翠梅在飘飘院的后门候下一辆马车,要是过了时辰没见我去,马车就会被赶到街口的大牌坊下,直到我们出现为止。”
  
  张大胆目光闪动,夸赞道:“姑娘想得果是挺周全的,但我不知姑娘想过没有,马车等在街口,而我俩现却在街尾,如要安然过去,姑娘可有什么妙策?”
  
  飘红柳眉微皱,道:“这我确实没想过。”
  
  张大胆直起身子,神色一正道:“姑娘不必担心,其实我早已替姑娘想出了一个绝好的方法。”
  
  飘红眼睛一亮,道:“什么方法?”
  
  张大胆道:“就我们这身出去,你认为还有人能认得我们么?所有人肯定都把我们当叫花子看待,躲都来不及,谁还会想到飘飘院的当家花魁会是街边的小乞丐?”
  
  飘红略微迟声道:“方法的确可行,不过……”她顿下声,话间似有为难之意。
  
  张大胆道:“不过什么?这等时候,姑娘还要顾及其它,除非你想整条四平街都知道,飘飘院的花魁私自出来,我想不论你的目的如何,花老鸨都不会轻饶了你。”他分析与她听,但话里却好像有着某种吓唬的味道。
  
  飘红思忖一阵,道:“那就听你的吧!不过,哥哥可要答应我,日后千万别把此事宣扬出去。”
  
  张大胆把胸拍得“砰砰”响,道:“没问题。”
  
  主意既定,两人便朝后院的户门寻去。

  
  想当初历家祖上声名显赫,威震八方,自祖上建起这份基业,姓历的后人年年都不惜耗费巨资,修缮祖上留下的一草一木。历家后人不但敬重先物,还扩响了世代声名,且说第二十九代后人历老爷,生前遍请江南各地的名师高匠,模仿苏州的园林,扬州的亭榭,杭州的花池……取百家于一身,打造出历府最豪华美丽的“风歇园”。
  
  时过境迁,风歇园完工的次年,随着历府大宅的没落,也在风雨中荒废了二三十年。再次步入其中,无不心生感慨,虽然如今的风歇园已千疮百孔,但仍然依稀可见当年盛时的风貌,是多么地不可一世。
  
  张大胆心生肃然,此前一直无幸踏足风歇园半步,只听别人说,当今皇帝后宫佳丽有三千,而风歇园却有名草花木三万。说这话的人,虽有夸张之嫌,但可以想象,盛时风歇园的威名是何其远扬。
  
  但瞧现在,楼阁欠修,草木萧条,正如历家后人如今只剩一堆白骨一样,所有的草木亭楼都如步入了耄耋之年,整日在风雨的吹打下,尚留一口喉间之气,使其苟延残喘。
  
  飘红一声叹息,道:“岁月无情,昔年名噪天下的风歇园,如今会落得这般模样,实是让人惋惜。”
  
  张大胆道:“生死祸福,世事难料,前朝太祖皇帝打下万里河山时,又何曾想过这竟是昙花一现?”
  
  飘红笑笑说:“想不到哥哥这般年轻,却有着一颗老态之心。不过,或许你说得不错,今日满夷强占汉人大片河山,哪知明日又会是谁在独领风骚呢?”
  
  张大胆钦佩道:“姑娘的胸襟,胜过在下许多。”
  
  飘红遥望远方,似有感慨道:“一个女儿家,有什么胸襟,只要可以活下去,管它是前明还是大清,还不都是一个样。”
  
  张大胆不赞同道:“姑娘虽说得有些道理,但莫忘了,姑娘生是汉人,怎可以屈就于夷人?”
  
  飘红冷笑一声,道:“汉人怎样,夷人又如何?夷人未来之前,汉人还不照样残杀手足,你知道有多少孩子因此而失去了父母家园吗?”
  
  张大胆沉默,这确实无法回答,昔日太平天国暴乱,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谁又真能计算得清。
  
  飘红冷眼相望,又道:“自从夷人得了天下,百姓日子过得安宁太平,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张大胆微喟一声,无言相对。
  
  突然,一声惊啸的马嘶声响彻天际,两人同时一惊,愕了愕,加快了脚步往声音的方向赶去。
  
  张大胆和飘红以前都未来过风歇园,当然也差点让里面多如牛毛的道路迷失了方向,所幸的是,两人循刚才马嘶声传来的方向前往,却发现那里竟就是院子后门。但奇怪的是,当两人赶至那里,却发现后门早已敞开,一辆别致的马车停在门外,拉车的是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马脖子下系着一串灵巧的小铃铛,小铃铛同处,好像还有一张特别的小纸条,有风吹过,纸条伴着铃声瑟瑟飞舞。
  
  母马悠闲地望一眼两人,用嘴巴厮磨起身体上的鬃毛,好似在说,你们终于来了,我已等了好久。
  
  两人走到马前,飘红一只手摸摸马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抓挠着马脖子,欢喜道:“好漂亮的小马。”
  
  张大胆也上去拍了拍马头,母马往另一侧移了移,似有意避开张大胆的手,像是嫌他太脏似的。
  
  张大胆浓眉微皱,上去一把抱住马脖子,嘴中道:“叫你马眼看人低,你不排斥她,反而嫌弃我,叫你嫌我脏,我也把你弄脏瞧瞧。”
  

  飘红一拉他,不悦道:“哥哥,别闹了,你摘来纸条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张大胆傻傻一笑,取过条子,展开细看后,脸却渐渐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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