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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第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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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洪潮感到了云端的变化。
  
  每天早上,洪潮都会早早地来到俘虏们的住处。洪潮过来的时候,俘虏们一般都是刚刚起床。最早起的自然是佟秋,最晚起的总是云端。云端习惯赖床,总要懒一会儿再起来,好几次都被洪潮堵在了被窝里。但现在,洪潮每次来的时候她不仅已经起来了,而且常常是梳洗完了的。
  
  今天洪潮来得早了点,云端正在对着镜子梳妆呢。洪潮进来的时候,她只抬头看了洪潮一眼。挺正常的,但不知为什么,洪潮就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她有什么变化。几天来,这种异样感一直若隐若现地搅扰着洪潮。起初洪潮并没在意,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以为是那场冲突使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有些感觉不同。但洪潮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她的确是有变化。只是洪潮一时还说不清她到底有了什么变化,到底变在哪里。
  
  平日里洪潮是不看俘虏们梳妆的。从表面上看,是因为她对她们这套做派不屑。但只有她自己内心里知道,真实原因是她太喜欢那些东西了。她喜欢胭脂,喜欢香粉,喜欢所有的化妆用品,更喜欢坐在镜子前化妆的那种感觉。每当看到两片嘴唇夹着红纸轻轻抿动,每当看到嘴唇轻启顷刻间变得如花般红艳,她就会兴奋,就会心里发痒,就会情不自禁地想伸手试试。所以她得克制,因为喜欢就更得克制。但今天,洪潮却被那种异样的感觉弄得有点心不在焉了,竟忘了克制自己,呆呆地站在那看云端化妆了。
  
  云端在用一根细细的碳棒描眉,一根一根描得十分仔细。原本平淡的眉毛就在她的描画中变了形,变了色,逐渐地生动起来了。洪潮不觉看入了神,直到云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回过神儿来。
  
  就是这一眼,如醍醐般点醒了洪潮,使洪潮心中若有所悟,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异样的感觉了。
  
  是目光,云端的目光变了。
  
  从前,云端的目光一直是涣散的、游移的,但现在却集中了、固定了。从前,云端看自己的时候目光总是如视无物般地空洞,但现在她的目光里却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专注。这种专注令洪潮感到不舒服。里面好像有一种东西,总能直接抵在你的胸口处,让你莫名其妙地发堵。
  
  洪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看管俘虏的这段日子,洪潮已经变得十分自信。过去,洪潮是个害怕别人发威自己也不会发威的人。刚开始时,她对俘虏们发威还常常是无奈,还有点胆怯。但很快她就发现,发威真是太能给人提气,太能使人长精神了。每次发威,洪潮都能从俘虏们的畏惧中看到自己的力量,确认自己的能力。这使洪潮很振奋,也促使她越来越多地发威,越来越自觉地发威,越来越理直气壮地发威。果然,这以后俘虏们就对她越来越畏惧,越来越服帖了。这就对了,洪潮要的就是这种结果,要的就是自己在俘虏面前的威严和对俘虏的控制力。现在,俘虏们远远地看见洪潮立刻就会绕着走开,实在躲不过了也会赶紧站到一边低头退让。连最抵触、最张狂的徐太太在洪潮面前都变得低眉垂目,委顿得没了人形,别人就更不用提了。
  
  洪潮忽然明白了,正是因为见惯了俘虏们的慌张和躲闪,云端那毫不躲闪的专注目光才格外地令她感到不舒服。她知道是什么东西顶在自己的胸口了,是抵触,是隐在专注目光后面的抵触!
  
  洪潮心头一沉,立刻寻着云端的目光去确认自己的判断。
  
  但云端却收回了目光,重又转向了镜子。
  
  两人的目光就在镜子里相遇了。
  
  透过镜子看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隔着点什么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容易使人产生错觉,使你以为自己并非与对方直接面对,使你心里无端地放松下来,以为自己可以大胆地观察对方而不被发觉了。她俩就在这样的错觉中,隔着镜子互相观察着。
  
  镜子里的两张脸有些相似,都是杏眼、翘鼻、薄唇,脸型也是同样地尖俏。只是一个细白点,一个黝黑些;一个敷着淡妆,显出妩媚;一个毫无矫饰,透着素净。
  
  洪潮立刻就在那张细白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得意之情,心中不免暗自后悔,后悔自己刚才一不留神把心中的好奇和羡慕流露了出来,给了她在自己面前显摆的机会,给了她在自己面前得意的理由。
  
  云端感到了来自对方眼中的审视,很锐,也很冷,与刚才看她化妆时的眼神儿绝对不同。刚才女长官的眼里满是欣赏,正是那欣赏的目光使她信心陡增,突然发觉自己也有能让女长官羡慕的地方,也有能压住女长官一头的地方!这种感觉令云端十分享受,所以她才放慢速度,格外仔细地画着、享受着。但女长官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变脸了。搁在从前,云端很可能会立刻回避躲进自己的心思里。但今天,云端不想躲避了。她稳住自己,尽可能不动声色地用力回视着对方。


  
  洪潮立刻觉出了云端目光中的抵触。洪潮心里明白她是为了那封信,是因为自己撕毁了她的信心存怨恨。这件事洪潮自己也觉得做得有点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那股子邪火。事后主任严厉地批评了她,说她太冲动太不讲工作方法了。主任说洪潮你难道不知道曾子卿有多重要这封信有多重要吗?主任说洪潮你有什么权力把到手的信撕掉?凭这一条就够给你个处分记你个大过!当时洪潮真是惭愧极了也懊悔极了。想到这一层,洪潮不由犹豫了一下,想转身走掉。
  
  云端看出了女长官的犹豫,也看出了她有躲避自己的意思。云端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女长官会被自己激怒,会对自己发威。其实她心里很害怕,正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撑得住呢。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堪一击,自己刚有所表示,对方就准备退却了。云端不免有些兴奋,底气一足,目光自然就硬了起来。
  
  本来洪潮已经要走了,但在准备转身的一刹那,洪潮看见了云端眼里的变化。那变化像利剑一样猛然刺向洪潮,洪潮心中一凛,突然停住了。她不能走,不能就这样走开。如果自己这样转身走掉的话,对方就会因此而得意,认为自己在撕信的那件事上理亏了。其实,就对待那种无耻行为来讲,自己没什么可理亏的。自己理亏只在于没能拿到那封信,没能完成领导交给自己的任务,是在自己人面前理亏。洪潮当然不能容忍一个俘虏这样明目张胆地抵触自己,当然不能任由一个俘虏在自己面前这样放肆!洪潮打定主意站住脚,目光冷冷地投向云端。

  
  女长官目光中袭来的寒气使云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女长官不仅没退却反倒逼到近前来了。云端顿时开始发慌,紧张得心怦怦乱跳。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勉强坚持着。
  
  云端的坚持令洪潮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一般情况下,俘虏们即便心存怨恨也不会公然表露出来,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不肯把怨恨放在心里,偏要明睁眼露地摆给她看。洪潮觉得她这样做真是可笑得很,她不应该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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