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抗战与大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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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新年又要到了,家家户户都要买新用品做几件新衣服,唤同胞在这个困难的新年里,少快乐,少高兴吧,我们也不必做新衣服,也不必买新用品,快快想法子救中国!救起中国那天再庆新年,那才真叫快乐呢!”
“困难当头的中国!
同胞们,有四样事要少做:
一、少快乐。
二、少买日本货。
三、少卖日本人东西。
四、少给日本人做工。
还有四样事要做:
一、心里要多有救国的思想。
二、有知识的人要多劝导梦中的同胞。
三、多用国货。
四、多准备和日本人奋斗。”
自民国以来,这种宣传语在中国一直没有消停过,每年的“九•五国耻日”抵制日货的传单在上海铺天盖地。不过这一张传单不是出现在“九•五国耻日”的上海,而是出现在1932年1月23日的扶余县城的各个巷口。这个时间点,这个不知名的县城此时出现如此强烈的抵制日货呼声,说明日本人又在此时此地犯下滔天罪行。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以自己制造的“柳条湖事件”为借口,突然袭击沈阳,以武力攻击东北,东北迅速沦陷。国破家亡的东北人利用传单唤起国人抵抗日本人。
与国民政府软弱的“不抵抗政策”不同,学生、工人和商人联合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运动。
北平、南京、上海几十万学生纷纷集会抗议,号召全国人民反击日本侵略者,抵制日货。全国一百多个城市加入了这场抵制日货运动。工人辞去日资企业的工作,商人拒绝销售日本货,银行拒绝给日本企业提供贷款,全国上下拒绝购买日本货。当时“妇女不穿国货如妓女”,商人销售日本货等同于“汉奸”。
不过国人团结一心的抵制日货运动,在日本法西斯面前显得如此软弱,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
民生公司第一艘撤退轮船满载着物资和人员启航,几百名孤儿难童扒在栏杆上放声高歌,挥着小手向卢作孚告别,情景悲壮又生希望,令无数人动容哽咽。
但是卢作孚已经没有时间感动,他正在接受一项史无前例、关系中国命运的历史重任。
这个时间点是1938年10月24日,日本侵华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这个地点是宜昌,距离距已经沦陷的武汉仅300公里。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开始全面侵华,从此中国进入八年的抗战时期。
日本在中国犯下滔天罪行,日本军队由北向南,由东往西入侵,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自洋务运动以来,东南沿海就是中国工业最发达的地区,集中了全国60%以上的大企业和众多民族小企业,光上海就集中了中国30%以上的大企业。“淞沪会战”战败后,上海大门被打开,上海乃至整个东南几十年苦心经营的民族企业被日本毁于一旦、抢夺一空。预计,除了几百家内迁工厂幸存外,全国85%以上的工厂被日本人摧毁和占据。
坐落在天津和南京的范旭东产业首先遭到日本人破坏。除了少部分设备船移到大后方外,范旭东的永利碱厂被掠夺,南京铔厂被炸毁。在这个过程中,范旭东拒绝与日本人合作,并与日本人抗争到底,表现出了中国民族企业家的爱国气节。
荣氏兄弟苦心经营几十年的产业也毁于敌手。除了租界内几个工厂未被破坏外,上海和无锡几十个工厂、几千台织布机具被炸毁,工人死伤几百人。国破山河在,荣氏兄弟家业被毁,仍与日本人抗争到底。
上海沦陷,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大量难民、社会名流、工厂跟随西迁。日本人在南京制造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之后快速西进。日本调集30万大军进攻华中重镇武汉,百万中国军人殊死抵抗,大量难民和几百家西迁工厂紧张转移到宜昌。不久武汉沦陷,宜昌告急。
宜昌是当时入蜀必经之地,长江航运是西迁的惟一通道。此时的宜昌,成为悬系中国命运的咽喉。
一时间,只有十万人的宜昌城内涌入大量的难民和物资。宜昌江边从一马路到13码头数里长的空地上,已被密密匝匝的各种急待转运的货物拥塞得水泄不通。从宜昌城区通惠路到船码头,大街小巷都是人,所有的旅店客栈、学校,都挤满了人,露宿街头,栖身屋檐的人也不在少数。
此时日军正在疯狂地向宜昌推进,敌机不停地飞临宜昌轰炸。宜昌危在旦夕!
如此多的难民、军队、物资需要运输,谁能做到?正在重庆的国民政府一筹莫展。危机关头,已经在长江中游发展航运多年的民营企业民生公司肩负起了历史的重担。
可是,当时民生公司的轮船中能走峡江只有22艘轮船,且单船运载能力只有200吨至600吨。按这样的运力计算,全部物资和人运至重庆需要整整一年时间。
更为严峻的是,再过40天左右长江上游进入枯水期,较大轮船根本无法通行,大型设备根本无法入川。也就是说,所有的人和货都必须在40天内运走。
在滩多浪急的三峡航道上,22艘不到运力600吨的轮船要在40天内,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将相当于民生公司一年运量的人员和物资安全运输到重庆。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做到了。
卢作孚抵达宜昌后,迅速做出部署,采用了夜晚装卸、白天航行的办法,增设码头和转运站,增加3000多人雇工,并征用了民间木船850余只。
在这几十天时间,卢作孚按计划指挥运输,日夜不休,与时间抢生命。就这样,20多艘轮船和850多只木船,不停地在峡江来回穿梭,最终将大部分人员和物资成功地转移到了重庆。
到宜昌沦陷前,民生公司运送部队、伤兵、难民等各类人员,总计150余万,货物100余万吨,其中包括两万吨空军器材和广东炮厂的物资,承担了宜昌撤退中90%以上的运输量。
从宜昌大撤退抢运出的部分单位有:兵工署22厂、23厂、24厂、25厂、金陵兵工厂、兵工署陕西厂、兵工署河南巩县分厂、兵工署河南汴州厂、湘桂兵工厂、南昌飞机厂、宜昌航空站、航委会无线电厂、航委会安庆站、扬州航空站、钢铁迁建委员会、上海钢厂、大鑫钢铁厂、周恒顺机器厂、天元电化厂、新民机器厂、中福煤矿、大成纺织厂、武汉被服厂、武昌制呢厂、武汉纱厂等,还有国民政府机关、科研机构、学校设备、珍贵历史文物等。
后来,有人曾对此评述道:“那些抢运入川的物资,很快在西南建立了一系列新的工业区,尤为重要的是以重庆为中心的兵工、炼钢等行业的综合性工业区,构成抗战时期中国的工业命脉。正是这些撤退运输到大后方的工矿企业成为抗战的坚强后盾,生产了大批枪炮,为前线的将士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杀敌武器,为战争的最后胜利,提供了有力的保证。”
中国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将“宜昌大撤退”比作“敦刻尔克大撤退”。敦刻尔克大撤退是依靠一个国家的力量,由一个军事部门指挥完成。宜昌大撤退则完全依靠的是卢作孚和他的民生公司。因此,亲历了宜昌大撤退的晏阳初说,“这是中国实业史上的‘敦刻尔克’,在中外战争史上,这样的撤退只此一例。”
据统计,在整个大撤退运输中,民生公司损失轮船16艘,116名公司职员牺牲,61人受伤致残。
卢作孚的民生公司完成了一项政府都没有办法完成的伟大历史任务!在历史关头,民生公司挽救了中国抗战的最后火种和中国民族工业的最后血脉。卢作孚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真正做到“实业救国”、“抗战救国”,展现了中国企业家应有的果敢、智慧和爱国精神。不可一世的蒋介石、权倾一时的官僚资本家、无所不能的国家主义和财大气粗的国营企业,不得不低下他们高傲的头,向民生公司致敬!这就是中国公司的伟大力量!
“宜昌大撤退”是一种另类的胜利。卢作孚没有服从半个多月前国民政府沉船阻敌的命令,换来了“宜昌大撤退”的胜利。
与卢作孚不同的是,虞洽卿和杜月笙加入了国民海军的沉船战斗,用一种无比悲壮的方式抵抗。
日本攻占上海后迅速沿长江向西进犯,为了阻止日本海军西进,国民政府采用了德国军事顾问陆军名将法尔肯豪森的“江阴沉船”计划。
1937年12日上午8时整,停泊在江阴江面的“平海”舰上,陈绍宽的上将司令旗在军乐声中冉冉上升,各舰官兵在舰舷“站坡”,向军旗行礼致敬。礼毕后,由旗舰“通济”率领的28艘舰船驶向福姜沙,打开水底门,缓缓下沉。
满怀热血官兵们,痛惜挥别爱舰,等待与日寇拼死决战,怎料到,因汉奸通敌,日舰连夜逃离,功败垂成。官兵们愕然发现他们目睹的居然是,世界战役史上海军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自沉,欲哭无泪……
中国海军没有开炮迎敌,而以自沉的方式悲壮地抵抗。
在沉没的28艘舰船中其中有20艘,是国营轮船招商局、虞洽卿的三北公司和杜月笙的大达公司的船只。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嘉禾、新铭、同华、遇顺、泰顺、广利、醒狮、华新、回安、通利、宁静、鲲兴、新平安、茂利二号、源长、母佑、华富、大篢、通和、瑞康。抗日“英烈”,永垂不朽!
商船沉没,三北公司损失惨重,不过虞洽卿依然远赴大后方经营滇缅公路运输,支援抗战;大达公司的几乎覆灭,杜月笙依然与日寇抗战到底。杜月笙以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名义组织上海市救护委员会,成立10支救护队、13支急救队、临时救护医院24所,征集救护车98辆,设立几十个重伤医院和大量救济所,救护了抗日受伤军民数百万人。
他还与戴笠在上海创建了“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参加抗战。这支由学生、帮会成员、工人组成的游击部队,英勇杀敌,1500多人战死沙场。
国难当头,民族企业家卢作孚、旧买办虞洽卿、帮会老大杜月笙、学生、工人和军人,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顽强英勇地与日寇抵抗。他们转移撤退、支援沉船、救助伤员、战死沙场、抵制日货……英雄事迹可歌可泣,民族精神光耀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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